《顶点》烟艺

2、chapter2

　　凌亦转去体育馆旁的小店，从冰镇柜里拿出瓶水，付了钱，边拧着瓶盖边往外走。
　　章天从背后冲他肩膀来了一下。
　　他回头，没看到人。再转回来，章天笑眯眯在他面前杵着，跟个成功减肥的不倒翁一样。

　　“幼稚！”凌亦仰头喝水。
　　几口凉水灌肚，才觉得活过来点。

　　靠着易欢的时候，他总闻到有股淡淡的幽香，沁他心脾，好似直往他心肺里钻。乱糟糟的风裹挟着那抹幽香，没点眼色的风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然而等他有意无意再去寻的时候，那幽香就好似与他躲起了迷藏，再也闻不着了似的。

　　他眯眼回想起少女纤直的脖颈，再往上是一绺马尾辫飘扬，碎发四散地遗落在颈间，黑与白极致的相称，白的便显得更白，似冬日红梅上的一抔雪。

　　凌亦喉结微不可查滚了滚，仰头又是咕噜咕噜一阵。

　　“别这么喝，小心拉肚子。”章天好心提醒他。
　　4月初的天，虽燥热却还是带着寒气的。

　　凌亦捏爆塑料瓶，斜了眼章天，扯了下嘴角，开始说起旧事，“是谁上个星期还吃冰淇淋来着?拉肚子？”他琢磨了下，便越过章天，将干瘪的塑料瓶精准投递到垃圾桶：“这种活还是留给你吧。”

　　他已经算是很克制，不就喝几口凉水冲冲燥火。

　　经凌亦这么一提醒，章天记起自己的“光辉”事迹。
　　他咽下早准备好的打趣，火速重起了话题，“怎么样？紧不紧张?”
　　话没说全，但凌亦知道他是指等会上台的事。

　　凌亦没正面答，只眯眼看他一脸无谓，“发言稿都没有，你说紧不紧张?”
　　问题又抛回给章天，他一摸脑袋，挑了个不出错的说辞说道：“肯定是不紧张，你什么大小场面没经历过?”
　　这么捧着，总没错吧！章天颇得意挑了挑短眉。

　　这场面对凌亦来说的确是小场面，只是一想到他紧挨着易欢上去演讲，他或多或少有点烦躁。同从一个班出来，人家是模范发言，他是短小并不精练。可以预见何爽未来至少一星期都会烦他。

　　他又怎么能不被迫紧张呢？

　　凌亦没回，章天瞧着他随口拍马屁的一句话倒真让他上心一般，琢磨着再说点好的，让凌亦能同意给他抄抄作业。

　　还没等章天琢磨出一个字，只见凌亦轻微转了转脖颈，偏向他道:“还是紧张的，毕竟怎么多人呢！我寻思我上去什么都不带，狂妄是一回事，另外是半天讲不出一句话多丢脸。所以，这事还得找你帮个忙！”

　　前头章天听着都没什么问题，到后面怎么这里头还有他的事了。一瞬间，他脑海里闪过许多念头，想起了上学期他那篇25分的作文。

　　恕他实在不能卖弄文采，章天犹豫着拒绝，“亦哥……”

　　凌亦没等他说完，手臂绕过章天的脖颈，堪堪搭在他肩上，“手机带了吧?给我找份现成的，就着这儿有打印机打印出来。”

　　好嘛，说了半天，是为这事。他心中一块大石落下，章天认命般拿出手机。

　　凌亦看着他操作，扯着嘴角，拍拍他的肩。
　　还真要感谢章天，不是他，他也想不到这么个点子。

　　凌亦悠哉悠哉回来时，许诺正在点名。
　　“易欢！”

　　易欢答了声“到”。许诺看见她，在名单上打了勾。

　　“凌亦！”
　　无人应答。

　　许诺抬眼，又叫了声，“凌亦?”
　　广播声骤然响起，将许诺的声音压了下去。

　　“凌亦?”他提高音量又叫了声，看了一圈过去并未看到人。
　　易欢身侧的高鹿看向她。

　　又来了，又是这种欲言又止，明摆着想打听点什么的眼神。真那么担心，你上啊，找啊，总盯着她做什么。
　　不光是高鹿看着她，许诺也有隐隐的势头。

　　易欢和许诺的眼神不期然对上，她知道对方想问什么。
　　可问题是她不知道人去哪了，和人不熟，仅同班而已。
　　怎么一个一个就盯着找她呢！

　　许诺正要开口问易欢。
　　有人比他嗓音更响，更先开口：“到！”

　　凌亦缓缓走向主席台，站在靠边的位置。
　　易欢舒出一口气，投放在她身上探究的目光终于消散几许。

　　时间有限，各班已经在整队，大部队马上就要到操场。
　　许诺没空管凌亦刚才去哪儿了。

　　他略一点头，暂时放过凌亦，“好，人齐了，一会儿到各班优秀学生发言环节，你们按照之前排的顺序一个个上去说，记住每个人五分钟，不要太快也不要超时。”

　　他交代完后，让他们去小休息室等着。
　　进了小休息室，易欢找了个靠墙的地方，当隐形人。

　　外面广播声音仍没停，她估摸着还有些班级没进场。
　　又等了会，声音停了。听着像许诺的声音，在整队。

　　接着，响起了国歌。易欢明白到升国旗的环节了。
　　她想看看，眼一瞥靠近门口站着的是谁，又把目光移开。

　　凌亦斜靠在门边，一只腿向前伸，另一只松松垮垮靠着门边，占了整个门口。
　　易欢不禁想:他怎么总能找到好位置。一面又想着:算了，不看了，又不是没看过。

　　升国旗完毕，枯燥而乏味的年级主任讲话。年级主任杨志是个四十多岁秃顶的男人，尽管他一直嘴硬，但顺水学生都知道他每天是顶着假发上班的。平日里他倒是还比较好说话，就有一点，为人比较古板，总喜欢说些文绉绉的话，来卖弄文采。

　　是以，听他说话真的很难不想睡觉。易欢都能想得到底下学生肯定一大片打哈气的。
　　打哈气是会传染的。

　　易欢实在是忍不住，她手挡在鼻尖，温温柔柔打了个哈气。
　　然后，一抬头，凌亦在看。
　　对，她这个方向，靠墙角，就她一个。

　　她大大方方任其打量。
　　凌亦冲着她连打了两个哈气。

　　易欢抿了抿嘴角。
　　果然，哈气是会传染的。

　　好不容易等到杨志讲完，同学们热情鼓掌。杨志站在台上，还有点受宠若惊。没想到自己还挺受欢迎，他顿时不太想下去了。他两手前伸，手掌向下搭了搭，意思是:可以了，你们的热情我感受到了。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迈着轻快的步伐下台。

　　易欢振了振，原因无他，许诺来了。
　　他再次强调了一遍顺序。
　　众人都点了点头。

　　身侧有人说话，易欢这时才发现，凌亦不知何时站她旁边来了，挨着她却很有分寸地靠着不是很近，只上半身微微向后倾斜着，是很轻松的站姿。

　　易欢没想太多，她有些紧张，那种临上台前应激反应般的紧张。

　　她的紧绷状态与凌亦的悠然自得形成鲜明对比，易欢忽然有些羡慕他，为他的莫得感情。余光瞥到凌亦似有要看过来的迹象，易欢连忙转过头，佯装盯着那棵过分青葱的大树。

　　她能感觉到一直有道视线盘旋在自己脸上，但她就是不回头，任由脖颈僵直。直到对方默不作声看了会，幽幽偏头，持续打哈气。

　　真到了要讲的时候，还是有点发怵的。从上一位同学手里接过话筒，场面一度很热闹，为她的上台而欢欣鼓舞。

　　男生们呐喊数着拍子般尖叫，女生们则鼓掌，无一例外眼神羡慕。

　　她手指尖抖了两三秒，便疏解了。

　　作为尖子生，大大小小的演讲，各类比赛都拉去参加遍了。
　　只是两三个月没碰了，这场面生了而已。

　　易欢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呼出，洋溢着柔和的笑容，开始念稿子上的字。

　　凌亦斜靠着休息室的门，看她沉稳，融合有度持续地输出，仿佛刚才在他旁边抖成筛子的人只是他的幻觉。

　　她侧脸恬静，一旁的碎发乖巧地别在耳后，就算有些许调皮地跑出来，也紧贴着耳根垂落。不像他头上的那些毛跟随风摆动跳舞的海草一般有韧性。

　　凌亦起初只是随便听着玩玩，但听着听着，他从裤兜里拿出折的四四方方的A4纸，飞快扫了几行，便又原样折起，放回裤兜。
　　他头微微后仰，这回是真的懒得听了。

　　“谢谢大家！”易欢讲结束时，何爽鼓掌最起劲，与有荣焉嘛，这她的学生，那么出色，她面上有光。

　　易欢将话筒递给徐徐走过来的凌亦，凌亦接过，指尖不小心触到她的，带来一丝凉意。如他的眼尾一般，狭长并且总是下垂着。一看就很凉薄。

　　她心里碎碎念的工夫，凌亦已经走上主席台，站在她刚才站过的位置。

　　章天及那一众平日里玩得好的朋友们举双手双脚为凌亦欢呼着。

　　底下人群爆发出大范围的骚动，男女生心态完全反转，甚至还有女生不顾一切的大喊：“凌亦，最后一学期了，我想亲口跟你说我喜欢你！”

　　接踵而至一片哽咽着表白的。最后一个春天了，再不说就没机会了。这种青春里感同身受伤感而又复杂的情绪影响到每一个人。

　　有男生不甘示弱，纷纷对着还没走远的易欢喊着：“易欢，我喜欢你！”
　　易欢脚下一顿，下两级台阶后站定。她的面上先是惊诧、慌乱随后归于平静。

　　他们闹着、哭笑着，不正是青春里独一无二的色彩吗？

　　所有人或高声叫着向同伴表白或沉默，也许他们知道喊出来的从来不是多么响亮的宣言，那是对青春逝去的释然，是对不留遗憾最好的诠释。

　　他们没想要怎样，只想留下点什么，留下点属于他们的青春印记。等到老了，还能拿出来唬唬孙子孙女们那种。

　　只是这样，便觉得没白来过。

　　何爽在台下听着，先被表白的两人都是她班上的，她虽为教着高颜值的学生而微微雀跃但还是怕有影响，便递了个眼色给许诺。许诺冲她摇了摇头，她眉梢一凝，决定亲自出马。

　　到了主席台近前，许诺按着她的小臂，没让她抢到话筒。

　　何爽压低声音道：“许诺，你什么意思？你不觉得动员大会上说这些很不合时宜，没看到杨主任脸上挂不住了？”

　　许诺耐心听她说完，接着反问她：“可青春就是这样的啊！”
　　何爽微微一怔。

　　是啊，青春是可以肆意的年纪，青春该享有特权。许多年后回头看，也许只有这一幕记得最清楚，最令人难以忘怀。

　　等易欢回神，凌亦已经轻咳了一嗓子，似在试话筒声音。
　　他道：“很幸运在青春的尾巴遇见。”

　　顿时，操场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主席台上那个背后有光的少年。无数青春幻影里，像小说里的男主角那样的存在，他说他很幸运在青春的尾巴遇见。

　　忽地，有人哭出声来，接着更大的嚎啕声传来。大家都在感念自己的青春，是真的要结束了。

　　易欢心里涟漪泛泛，或许是被这气氛渲染，为着突如其来的酸涩。青春易老，当不负韶华。

　　远远地，凌亦的方向似是对着她这边，只见他微微弯腰，就着有些低矮的话筒，抬了抬下颚，道：“遇见是个很美好的词，不管我们的结局如何，我都会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日子。”

　　易欢微怔，他不是应该正对着底下同学们说么？为什么要歪着头冲着她的方向说，难道是？
　　她顺着凌亦的方向往后看，青绿的树枝斜伸着，为她挡下一大片清凉。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等她回头的时候，却见他眼睑下垂，盯着话筒似在发呆。

　　底下人声鼎沸，听不太清内容，只觉气势宏大。就像是猛然开了闸的洪水般，校领导们已无力控制局面了。

　　章天在下面奋力呼喊：“亦哥牛逼！”

　　何爽绕过许诺，站在显眼位置给凌亦打着手势，凌亦点点头表示收到。

　　他停顿了会，等杨志暴躁咆哮打断众人议论，同时丢给凌亦一记警告的眼神后，他才再度开口。

　　“在我之前，已经有4位优秀学生代表发言过了。总结的方法，给出的经验，都十分有效，大家可以根据自己的学习进度，取长补短，提高分数。当然，能做到这些的同学还是少数。比如每天给自己加压力，做三份试卷；再比如每天早起一小时背书。说起来简单，真正做的时候，你会被懒惰、被严寒打败。”

　　底下部分同学原本希翼的目光渐渐黯淡。何爽已经怒火中烧，恨不得现在上去把他拉下来。

　　凌亦适时又说:“我不是给你们泼冷水，只是阐述事实。我真正想说的是你们要对学习产生兴趣。”

　　易欢眼神亮了一亮，说实话他所说的正是她想说的。与其唤醒一个装睡的人，还不如等他自己醒来。
　　她看着凌亦那颗生动的脑袋，似乎没那么碍眼。

　　何爽听到这里，觉得还能再忍一忍，再给他一次机会。

　　“纯粹的发自内心的对学习感兴趣，这部分同学是有，但毕竟是少数。那要是本身就不纯粹，怎么才能对学习感兴趣?”
　　他故意顿了顿，吊胃口。
　　扫视一圈，发现大部分同学都在期待，凌亦话音一转，“接下来，让我们来说些不正经的。”

　　何爽眼皮跳了跳，想要阻止却不知从何阻止。
　　易欢面带犹疑，不晓得他要说哪些不正经的。她看向杨志以及校领导们的脸色，前者已经黑了。

　　“不纯粹则代表有着一定的目的性。那这又能分些许类别了。比如是为了考上好大学，比如迫于父母的期盼，都会使你在最后的时间段内激发出极大的潜能，猛力冲刺。如果……如果听到这里，你发现以上种种，你都不符合，并且还是毫无任何动力。那就再附赠你们个办法。”

　　凌亦深深鞠了一躬，整整5秒。
　　下面有嘈杂声渐起。有人问章天，章天也摸不着头绪，只能眼巴巴静看着事情发展。

　　易欢觉得莫名其妙的，这就结束了，不是要讲方法?
　　但见凌亦又重新举起话筒，“刚才给各位同学提前道了个歉，下面的话你们不听也罢。”

　　他才起了个头，何爽心突突直跳，疯狂给许诺使眼色，让他把凌亦拽下去。
　　可是，晚了。

　　凌亦唇角往一边扯，“毕业季也是离别季，高考一过，我们便要各自走天涯。试想一下，如果你喜欢的人在重点高校读书，而你只能在学校附近摊煎饼，你觉得那时候再来问你自己，高中的时候我为什么没好好读书有用么？”

　　章天茫然听了一会子，才反应过来赞不绝口。他亦哥就是牛逼！

　　凌亦说完后，微微点头“结束。”
　　正正好五分钟。

　　底下一片寂静，何爽像刚打好气的气球，整个人气鼓鼓的。已经可以预想到接下来她要面临领导谈话，扣奖金等等。

　　凌亦讲完后，脚底生风似的离去。
　　易欢感觉一阵风刮过，再想去捉凌亦的身影，他已经不见了。

　　她莫名，不是很想承认的，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

　　易欢回到家已经快到六点。她放下书包，直奔厨房。
　　殷红梅正在做饭，易欢从背后探出脑袋，深深嗅了一口，“好香！”

　　殷红梅宠溺看着她，问:“怎么回来这么迟?”
　　说起这个来，她也不想啊。

　　易欢捡了颗花菜，放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您忘了？今儿开动员大会！”
　　嘿，她还真是忘了！

　　“行了！洗手吃饭。”她打了下易欢还欲捡菜的手。
　　易欢冲她吐了吐舌头，乖乖去洗手。

　　母女俩坐下一起吃饭，四菜一汤，荤素搭配，营养均衡。
　　殷红梅问道:“动员大会怎么样？”
　　易欢扒了一口饭，“还能怎么样，就是跟着流程走。”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何老师是信任你，才给机会让你参加各种活动。”殷红梅一听这话，眉梢立刻上扬。
　　“是，那也是你女儿我优秀。”易欢适时撒娇，企图蒙混过去。

　　她可不想和她妈较真，那她妈能嘀咕她一晚上。
　　一晚上，她耳朵还要不要了！

　　殷红梅目光柔和了些，易欢这孩子省心，学习上从小就不要她操心。
　　只是——
　　她还是忍不住说:“数学还是要抓紧些。”

　　听到“数学”两个字，易欢头就疼。
　　“妈妈，就不能吃完饭再说吗？”

　　美味当前，她实在是不想讨论数学。
　　“好好，不说。”殷红梅知道这孩子秉性，说多了又惹她不快。

　　只免不了又唠叨几句，“你说你，当初选文科多好！”
　　“妈，都快高考了，还说这些干嘛?”

　　易欢眼角微垂，瞧着有些委屈。
　　殷红梅夹了块红烧肉放在她碗里，“行，不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