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烟艺

1、chapter1

　　春末，天气渐渐燥热起来，炙热的太阳似要把大地烤焦。

　　高三顶点班内，老式电风扇“呼哧呼哧”在头顶慢悠悠转着，郑国秋坐在讲台上批改数学试卷，底下的同学们奋笔疾书，上着自习。偌大的教室里只能听见整齐划一的“唰唰唰”声。

　　“咚咚咚”教室门被敲了几下，郑国秋笔下一顿，与讲台下的三两目光一齐看过去，门外探出班主任何爽的脸，她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道：“郑老师，我找两个学生。”
　　郑国秋点点头，何爽随后叫道：“易欢，凌亦你们出来下。”

　　易欢放下手中的笔，很快依言出了教室，凌亦的最后一道大题还差一个步骤，他抓紧速度，写完最后一个数字，绕到前面讲台，将试卷放在郑国秋跟前，眉眼疏松，似挤了挤，然后手掌虚虚拢在鼻尖，打了个哈气便走出门。

　　郑国秋仿佛如获珍宝般拾起，看了会随即开怀大笑，“这小子！”特意选了历年来各地的压轴难题给他做，居然还是满分。这样下去，他怕是狂到会拿他的课用来补觉。

　　关于易欢和凌亦一同被叫出去这件事，班里绝大多数同学都见怪不怪。

　　身在全年级最好的顶点班，这样的谈话过程每天都在上演。何爽看到亭亭走出教室的易欢，便自动扯开唇角，笑成了朵花。

　　易欢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成绩稳居年级前五。高颜值，高智商。俗称上天的宠儿，是何爽眼中的好学生代表。

　　何爽赞许的目光从易欢身上移开，再瞥到一旁凌亦松垮的校服领口时，有些头疼。

　　要说凌亦，也算是年级里的传奇人物。这位爷上学期的成绩还在吊车尾，到这学期已经成功进入顶点班。不仅如此，人长得还很帅，足球踢得好。数学、物理几乎满分，实打实的数理化天才。数学老师的得意门生。

　　想到这，何爽对凌亦还是比较满意的。
　　她爱怜地看着这两位学生，“一会就要开大会了，嘱咐你们写的发言稿写好了吗？”

　　易欢乖巧点头，“写好了。”
　　凌亦眉间一凝，似有犹豫。

　　何爽立即说道：“去拿给我看看。”

　　一会儿的动员大会上，将由全校高三的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总结学习经验。18个班，总共5个名额，他们班占2个，何爽这两天在办公室出尽了风头，平时走在校园里见着谁都是带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的。

　　离大会开始还有半个小时，这发言稿她得先把把关。

　　易欢回教室很快拿过来，何爽将叠起来的稿纸掀开，一看易欢的字迹工整，且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她大致看了看开头和结尾，便将稿纸还给她，看向她的眼神愈发喜爱，悉心嘱咐着：“一会儿不要紧张。”

　　易欢点了点头。她杏眼肤白，皮肤水汪汪的细嫩，模样乖巧。何爽心下一松，对易欢，她是很放心的。

　　她越过易欢向后看去，凌一左手捏着张小纸条，磨磨蹭蹭才从门口出来。

　　何爽摊开掌心，像凌亦索要纸条，“给我看看。”
　　凌亦掀起眼皮，满脸不情愿，手向前伸又突然收回，和何爽笑嘻嘻打着商量：“还是别看了吧。”

　　他越是这副似乎对某事难以启齿的模样，何爽的心越突突跳。
　　“拿来！”几乎是用抢的将凌亦的纸条夺过来。

　　凌亦无法，趁着何爽还在看的空档，往易欢那移了几步。感受到身边热源袭来，易欢不自觉抬眼。

　　他侧着脸，她只看到了高挺的鼻骨以及下颌线流畅的下巴，脖颈上的那块凸起似滚动了下。
　　易欢垂眼，睫羽扑闪着一点一点往墙角移了些许。

　　不一会儿，却见对方又像狗皮膏药般黏了过来。易欢抬眼，凌亦微微偏了偏，四目相对，他目光平坦，毫无抱歉之意。

　　易欢深感烦恼，却又无法。身后退无可退，她只期盼对方看在他们不算熟的份上，给彼此留一些喘息的空隙。

　　下一秒，耳畔响起一道尖利且裹挟着狂风暴雨般的声音。
　　“凌亦！”
　　“哎。”他应得是极快。

　　易欢却心下一紧，她站在风暴中心，摇摇欲坠的身躯承受着风雨的洗礼。凌亦躲在她身后，似乎只用动动嘴便可以。

　　何爽正欲对他发火，也发觉了不对。火哽在喉咙口，熊熊燃烧着但又隐隐后退，有熄灭之势。

　　她忍下心头怒火，带上副和颜悦色的假面，对凌亦勾手，“你过来。”

　　凌亦很干脆摇头：我不去。
　　何爽无可奈何，双手无处安放，拳头攥紧又松了松。有易欢在前面站着，她不好去抓人，放不开手脚，又怕伤了易欢。

　　这时，易欢抬眸对何爽说：“老师，我去上个厕所。”
　　她面色白皙，仪态优雅，举止得体而有涵养。如一株含苞待放的幽幽兰花。

　　何爽断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自她提出这个要求后，身旁的视线似乎更灼灼了些。
　　易欢知道凌亦在看她，她只当不知，稳下心神，像是得了“尚方宝剑”般，头也不回向左走，径直去往厕所的方向。

　　凌亦的身侧空落落的，何爽通往他的道路一马平川，凌亦收回视线，扭头微微叹息。

　　下一秒，何爽三两步大迈步上前，高举着凌亦的纸条，苦口婆心教育，“我让你写心得，你给我写方程？这两个能划等号吗？”

　　教育的最后，她以那句惯常的恨铁不成钢的问句结尾：“你能不能向易欢好好学学？”学学怎么让她省省心，再学学怎么样能让她不至于是因为心梗而英年早逝。

　　凌亦应付式听着何爽数落，视线不自觉又跟随着那抹纤细的身影，直到转个弯看不见了。

　　他偏头，笑得不太真切:“何老师，您放过我吧！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会写作文，何况是这种口号式的……”
　　“这怎么能是写作文?”何爽气结，哑然到不知该说什么好。

　　国旗下讲话是多么庄重严肃的事情，是学校给予的荣耀与关怀，怎么能用轻飘飘的一句“不会写作文”而带过。

　　何爽十分不理解！但并不能影响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她抬手，看向手腕上的表，还有二十分钟了！
　　大意了，怪她对凌亦过度相信。

　　何爽无奈，最后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持续嘱咐着，“就把你自己学习上的一些心得感悟说出来，重点要突出学习的必要性，这是升高三以来第一次动员大会，要有激情，能感染到下面的学生。”
　　说完后，她眼巴巴期待凌亦的反应。

　　凌亦愣了下，才乖巧点头，义正言辞保证:“老师，你放心，我会好好讲的。”

　　看着凌亦状似真诚却又玩味不禁的神情，何爽心里直打鼓，她默默在心底叹口气，看来这次要输给许诺了！

　　她难掩疲态招招手，“行，你跟易欢先去操场准备吧。”
　　“好勒！”凌亦一口答应。

　　易欢从女厕出来，在洗手台前伸手，不经意瞟到镜子里的人。

　　身后凌亦双手撑着栏杆等在那里。风一吹，吹得他头发凌乱飞扬，发梢随风画出一个弧度。扬起的两小撮头发在空中相聚，看起来滑稽又莫名可爱，跟天线宝宝似的。

　　她只看一眼，便低下头继续洗手。

　　易欢洗得很慢，五根手指都用清水搓了一遍，接着双手交叠，又仔细洗了一遍。
　　一转身，凌亦还在那里。

　　她想了想，动作缓慢地伸出一根葱白手指指向自己，“等我?”
　　凌亦点头，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犹疑。

　　又是一阵狂躁的春风，吹得他的头发乱得厉害，他抬胳膊毛躁地理了理，越理越乱。他整个脑袋就像是要分家的气球，膨膨胀胀，却又哪儿都戳不破。

　　得到肯定答复的易欢，一时没说话，光看他将自己的头发拨动来拨动去。那些调皮的发丝在他的拨动中愈来愈乱，逐渐搅成了许多根麻花。

　　然后，只听他低呵一声。凌亦彻底放弃与风的斗争，朝前走了几步。
　　“何爽说，让我们先去操场。”

　　易欢点了点头。
　　她猜到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梯。

　　每当易欢缓缓下完一层楼梯，身后总是噼里啪啦一阵响，凌亦大迈步下楼梯，然后再等易欢踏下下一层的最后一阶，又是一连串响动。

　　她闭了闭眼，实属不太能理解炮仗式下楼法。难道是暗戳戳指出易欢下楼太慢了？

　　不管怎么样，他俩安全下到一楼，易欢转向教学楼旁的一条小径。这是条小路，可以直通操场。平日里易欢总喜欢从这里走。她侧了侧头，余光瞥见身后似乎没有人影跟来，顿时舒下一口气。也不是她小题大做，只是凌亦那人看着就不是好相处的，她向来敬而远之，就算是何爽让他们一起去操场，那他们只要都出现了就好。

　　此时日头正盛，没有树荫遮蔽，易欢脸颊上很快冒出颗颗细密的汗液。

　　她伸出一只胳膊在额前挡了挡，忽地低头，发现她小小的影子旁还跟着一抹狭长的影子，随着她走动而走动。她顿了顿，不动声色往边上走了走。

　　身后影子一直如影随形，仔细看，倒像是一直在依偎着她一般。她回眸，对上双漆黑的眸子，眸子里一点光亮，转瞬即逝。凌亦冷着一张脸，挑了挑眉，亦步亦趋跟着。

　　易欢茫然，再回神。他依旧是跟着，没超过没越线，就只是跟着而已。她实在是不懂他什么意思，咬了咬牙，索性小跑起来。

　　跑着带起来的风不减燥意，易欢硬着头皮跑下台阶，再上跑道，走了段距离，才到主席台。

　　易欢拾级而上，走到负责老师许诺面前报到，“老师好，我是高三顶点班的易欢。”
　　身后跟着的凌亦懒散出声，“我是她同班的凌亦。”

　　易欢心里疙瘩一声，他走路这么快的吗？还是随她一样也小跑了会，可是他的额上怎么没有汗啊？

　　这么想着，她看向凌亦的目光略显呆滞。许是因为这直接的打量，凌亦凉凉看过来一眼：做什么呢？

　　一面嫌弃他嫌弃得要死，一面又面露羞怯地打量。怎么会有这么矛盾的一个人？他作势凶了点，盯着她挑了挑眉，不断抖动的眉毛似在说：再看！再看就将你的稿子给我！

　　那可不行！易欢回神，下意识捂了捂口袋。凌亦瞥到她这小心翼翼的动作，喉间一声轻笑。
　　就在他身旁的易欢听得明显，却状若未闻，只脖颈僵硬扭动，看着主席台旁青翠的大树。

　　许诺拿着签到表核对着名字，“高三顶点班易欢，凌亦，好，在这儿签个字。”
　　他指了指最后一栏空白，将纸和笔递给易欢。

　　易欢一手撑住纸，右手飞快签字。

　　对于这两位优秀同学，许诺早有耳闻，他笑了笑，问道:“怎么样？都准备好了?”
　　易欢点头，“准备好了。”

　　许诺冲着她含笑，又看向凌亦。
　　因着他的威胁，易欢也很紧张他的答案。

　　凌亦摸着后脑勺，心虚道:“我就临场发挥。”

　　许诺眼底倒是没多少意外，对这个答案态度很随和。
　　“行，都好好说，珍惜这次机会。”
　　凌亦点头。

　　易欢写完后，将纸笔又给凌亦。
　　凌一接过，紧跟着易欢之后签上自己龙飞凤舞的大名，又还给易欢，“给许老师。”

　　易欢不太情愿接过，将两人都签好名的纸以及笔还给离两人都一步之遥的许诺。

　　许诺接过，又检查了遍，嘱咐道:“易欢是第四个，凌亦第五个上去。”说着又很温和指了指主席台后面一方四方形的小休息区，“你们先到后面等一会。”

　　休息区内零零散散已经来了两三人。
　　二班的高鹿看到她，冲她猛招了招手，“易欢，这里！”
　　易欢也招了招手，走过去。

　　与高鹿在一起，凌亦该不会再过来了吧。

　　高鹿和她打招呼，“好巧啊，这次发言又在一起。”

　　高鹿与她同在年级前五，大抵好学生都是有一个圈子的，他们彼此算不上多熟，但绝对眼熟。

　　易欢小幅度点点头，“是啊。”
　　高鹿又问:“你第几个发言?”

　　“第四。”易欢言简意赅答。
　　“那他呢？”高鹿丝毫不介意易欢的冷淡。

　　顺着高鹿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不知何时，走到最高石阶上，坐在那的凌亦。他两只手来回摆弄着那个纸条，低着头，看不明神情。
　　似乎是易欢的视线太过直接，他竟冲她看过来，漆黑的眸子在阳光照耀下耀眼得醉人。

　　易欢慌乱移开目光，却仍想着:台阶后面就是遮天的树，他倒是会找地方。

　　思绪从凌亦那回来，高鹿还目光灼灼看着她，等着她的答案呢。
　　“第五。”又是两个字，可是高鹿却不在乎，她偷偷看了凌亦一眼。

　　彼此之间客套的寒暄和别有用心的问答结束后，两人只剩下沉默，高鹿不再像之前那样热情，一扭头又和旁边人说话去了。

　　易欢将稿子打开，一目三行再看一遍，熟悉熟悉。

　　直到许诺又将人全都聚集过来，高声宣布:“大会推迟半小时，新增升国旗。”
　　又听他吩咐另一位老师:“快去找升旗手。”再对他们说:“你们待在这里，把自己手上稿子熟悉熟悉。”

　　除了他们要上台发言的几个，其他人好似都很忙。不时有人叫易欢让一让，她退到左边，仍有人叫她往右边移移。

　　她忽感自己站在哪里都碍眼。
　　又想起凌亦选的那处地方，可真是处好地方。人少凉快。

　　她心思一动，又朝那方向看过去。
　　凌亦还在那坐着呢，垂着脑袋，一手抚上头顶似乎又在与风纠缠。
　　她凝了一瞬，内心还是偏向于去。

　　易欢在另一块石阶上坐下，离凌亦两米远。
　　坐下后，她忍不住又冲那边看，凌亦也看着她，发现她看过来，他冲她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的模样。

　　少年炽热的眼神不懂掩饰，直白且清晰。
　　易欢面无表情拿起稿子，佯装在看。很忙，勿扰。
　　凌亦轻笑着移开眼神。

　　两人很长一段时间相安无事。
　　直到——
　　易欢侧耳倾听，旁边凌亦似乎有动静。

　　她猛地看过去，凌亦一步步朝着她走来。

　　她一愣，反应极快地往旁边移了一寸，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太杯弓蛇影，移这一下有什么意思？他要是真坐过来，她还能弹起来不成。至多，至多就是重新换个地方算了。

　　这么一想，她抬眼，凌亦走至易欢身前。

　　她漂亮的眼尾上翘，是标准的狐狸眼，就那么淡淡打量他。
　　凌亦稍愣神。是真纯净，让他想到上好的琉璃石，也是这般，流光溢彩。

　　她仰着头，脖颈白净。凌亦没动作，没说话，易欢略感吃力。
　　他可真高啊！是吃什么长这么大的。
　　再不说话，她觉得脖子要麻了。

　　“有事吗？”到底是她先败下阵。
　　凌亦这才想起正事，他伸出根手指，指节分明，指了指易欢的左脚，“你鞋带开了！”说完，踏下台阶走了。

　　易欢低头看了看，左脚鞋带赫然松着。
　　她还是有些火气，脖子真的好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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