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88、第二十九节 谢谢你

　　因为走得晚，赶集的没几个，去的早买好东西折返的也没几个，因此，路上行人稀稀落落。没人的时候把把攥紧了可劲儿踩，早点儿去到早点儿碰到。碰到了如何开口呢？先笑一笑，再说过节了你来吗？应了好，不理会多难堪……碰不到又该怎么办？回来怎么向大家交待？大家会怎么看自己？同情？怜悯？肯定会有……嘲笑、幸灾乐祸肯定也少不了……车轮飞转，思绪不断，十几分钟的路程不知不觉就到了。
　　她先到汽车停靠点找了一圈，又到畜禽行、粮食麸皮行看了看，都不见他和摩托车的影子。买好东西转回来，又向汽车停靠处张了张，依然不见踪影。她想在街口等一下，又不确定他出没出车，出了车也不确定他会不会早早地收工——以他的性情，他不会光挣钱不过节的。出不出车两可，所以等到等不到两可。出街时一步三回头，等出了街骑上自行车心里还在想，但愿能在路上碰到。
　　路上她前后遇到两辆三轮摩托。一辆是半旧的，一看就不是；一辆是新的，远远地望过去，那上面的人也像，说不上是激动还是害怕（激动是他，害怕不是他），一颗心砰砰直跳。开那么快，注意力一定集中在路面上，万一他看不到自己，或是他看到了，但还生着气，故意不理自己怎么办？正想着，车子近了，看清楚了，不是他，一颗心失望至极。
　　一路走一路望，直到看见通往李洼村的路上几个稀稀落落的行人才彻底死心。

　　她买了三盒月饼，两袋苹果，一袋香蕉和几样糕点，剩下几块零钱给外甥俊俊买了两串糖葫芦。东西买了三份只能去三家，至于婶子家，已经有两、三年没有来往了，估计今年也不会有什么变化。——来也好，不来也罢，到时候把给娘的那份先顶上，以后再补给娘。
　　当她来到北晒场往奶奶家拐时才想起来，这样一道带过去，让奶奶看见了，大包小包的，有东西不给她，一定会认为没把她当回事——奶奶肯定不会问，自己也不好解释；若是把东西送回去再转回来，倒是能避免误会，可是又怕跟小扉撞在一起。是去还是回纠结不已。无意中看到了路旁的树影，知道时间不早了，继而想到孩子，想到孩子会不会哭闹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不再给自己片刻犹豫，跨上自行车直奔奶奶家。
　　奶奶请人帮忙杀了一只鸡，烫好了正蹲在门口地上拔毛，看看屋里没人，正好给了她一个机会。小院远远地把车子扎起，提了月饼、糕点和香蕉，一边跟奶奶打招呼一边直向屋内奔去。进屋后闻见一股卤菜的味道，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姑姑打集上过来捎带的熟食。礼品都放在床上，有月饼麦片方便面……盒装的袋装的，不老少。看样子该来的都来过了，她不禁暗自庆幸来巧了。
　　放下东西出来问奶奶姑姑她们呢？
　　奶奶说都过去了，一边拿下巴示意里宅。
　　小院对奶奶说：“既然她们都过去了，你也一块过去吃点呗，一个人多麻烦！”
　　奶奶早已站起身来，两手湿漉漉的粘着鸡毛，她一边摘取鸡毛一边说：“一会儿你姑还过来，叫她弄，我只是褪好了放在那儿……你姑买的有熟食，做起来也快。刚才你姐、玉玲也都来了，留也留不住……我的意思你们都过来，你们姑侄也有好些日子没见面了。”
　　小院说：“我姑又不是来了就走，有的是时间。”
　　以前每到这个时候姑姑都要带着孩子过来住上一阵子。
　　奶奶说：“今年不一定，她跟她婆婆分开了，恐怕没时间。”
　　小院自觉东西拿得少，心里惭愧，说话的底气没了，只求赶快脱身，就说：“行，那我先回去看看。”
　　奶奶刚搬出去头两年，逢年过节是在两家轮流着过，今年奶奶说她谁家都不去了，要自己过。照小院娘的话说她手里有积蓄了。说话时的表情好像她跟“积蓄”两个字有几百辈子的仇。
　　“我就知道有这一天：明着给暗着给……”
　　小院一旁打趣：“说明咱有！没有想给给不了。”
　　“她吃了用了我倒高兴，可是她不赶集不上店的用得掉吗？嘴上说要钱没地方花，给的时候还不是照样接？”
　　“钱又不咬手。”小院笑，见娘不着声，又说，“不管怎么说，给她是尽孝心，她花不花，怎么花是她的事，咱不可能还替她操心花钱吧?”
　　她娘“嗬”了一声说：“她稀罕你！”
　　小院知道她娘这话没错，奶奶暂时还是有能力安排好一切的。
　　走出奶奶的视线，跨上自行车，心想奶奶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前面还有一关，这一关怎么过？不用说，她这一回去肯定全露馅，首先第一个不开心的肯定是娘，娘不开心肯定这个节大家也都过不好。因她一个人影响了全家，她简直就是罪人。此时此刻她恨不能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像小时候跟小伙伴玩跨水坑，她不小心踏到了水坑里，刚穿的一双新鞋子湿了，脏了，那可是娘在煤油灯下千针万线做出来的，怕娘知道了生气，更怕挨揍，就一个人躲了起来，等鞋子晒干了才敢回家。现在不是小时候，躲是躲不掉的。
　　就在小院一边想心事一边往家赶的当口，姑姑已放下一兜苹果，一兜香蕉，一盒月饼，由小院娘家转到前面的婶子家。
　　进村时小院就已把目光顺向地面了，尽管她心里明白没有人知道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可就是不愿抬头，不愿看到人，不愿说话。还好，路上只碰到一个拔了菜回家的小孩，小孩一路蹦蹦跳跳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上台子时心里想着巷子里最好也不要有人，心里想着眼睛就瞄了过去。这一瞄，直觉得眼前一阵眩晕，一股酸涩直冲鼻腔，眼泪差点儿掉落下来。原来那辆自己千寻万盼的三轮摩托就停在巷子里，自家的院墙外！
　　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后，她想，不管他是不是自愿，还是来了就走，都没关系，只要来露一下脸，敷衍过去就行。

　　如果大包小包还不能说明诚意，抱儿子的那股热乎劲儿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凭这一点小院已经对他恨不起来了。——事实上在她看到摩托车的一刹那就已经原谅他了，甚至还生出了些许感激之情。
　　饭后的一件事让她把所有的不放心都放下了。那时小院在厨房洗碗，大家都在堂屋里吃烟喝茶叙话，谈话告一段落，云耀出来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便进了厨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卷钱来交给小院，小院嘴上说着“你拿着呗，我在这又不花什么钱”，手却在围裙上抹了一把，伸手接过：一来她要还小扉的钱；二来她虽生他的气，但并没有放弃替他攒钱还账的想法。她之所以没有开口向他提钱，是怕引起他的反感，再次招来不快，现在他自己主动送上来，她怎么可能不接？
　　“今天回去吗？”一霎的对视立马闪开，脸上绷着，嘴角上却憋着笑。
　　“我们都说好了明天请我姑吃饭。”看着他晒黑了的脸颊，她开始有些心疼他了。
　　“那我就不过来了。”
　　小院“嗯”了一声。
　　“需要买什么你买就是了。”
　　小院说：“之前还觉得东西买少了，现在好了。——就是给我奶的那份有点少。”她买的加上他买的有点儿偏多了，她有点儿小心疼，早知道他买她就不买了。
　　婶子那边没过来人。小的不来，大的不去，就是去，云耀买的那些东西也足够了。给二娘的那份她挺满意，因为她从云耀提的东西里又添了一袋营养麦片。相比之下给奶奶的那份就不太理想了——论个数还行，论份量略显不足——可是给过了不好再给二回，所以在心里惦着。
　　云耀说他买的有，嫌少就再拿点。小院正要说话她娘抱着倩虎走了进来。刚才女婿递给女儿钱的一幕刚好被她在厨房门口看到，心中自然喜欢，正要走开，就听到女婿的那句话，便又转身回来，笑着问小院：“你还准备给谁？”
　　小院困惑地望着娘：“没说要给谁呀？”
　　她娘“噢”了一声：“可能是我听错了。”
　　小院说：“也没说给，就是觉得给我奶的那份少了点。”
　　“不少了！又不止你一个，你爸买，你姐买，还有你姑她们，都买，她一个人能吃多少？不像以前，有人帮她。她现在讲的是一碗水端平，不到你家也不到他家。哼，不是有我们这一家子，早跑到那边去了！”见小院向她使眼色，忙改口说，“这样也好，省得她说叫过来吃眼角食。”又转向女婿说，“说好了明天请你姑，你也来，大家一起热闹。”
　　云耀说：“到时候看吧。”
　　看看时间不早了，又是过节，搭车赶路的人想必也不多，他就不打算往集上跑了，自己给自己放半天假，直接开车回家了。
　　可是没多大会儿工夫又转回来了，说是姐姐一家没走，家里人基本上都到齐了，就差小院娘俩了。
　　小院知道他是特地来接的，不好说不回，在那里磨磨蹭蹭，满脸的不情愿。
　　她娘说：“你先回去，明天再来，自己有车来去还不方便？你姐在这还要住上一阵子呢。”
　　小扉抱着儿子走到小院身边，对着小院怀里的倩虎教儿子说话：“俊俊，你对弟弟说，你放心去吧，我们在这儿等你，你们不来我们不走，我们赖在这儿了。”
　　云耀也说：“我明天确定把你送过来就是了。”
　　小院见他眉头微蹙，知道若不是在娘家指不定又要发火了，不敢再作耽搁，收拾收拾一同回去。
　　她娘从一堆东西中挑了一盒月饼一袋糕点放到摩托车的车厢里，小院不要，让她娘拦下了。
　　二娘听说小院要走，忙把早已准备好的一兜鸡蛋提出来，小院再三推让，二娘拉住她说：“你给我的我都拿了，你不拿，就是嫌少。”
　　小院说：“我哪里嫌少！上次给了那么多，这次再不好拿了。二伯胃不好，留着给他吃。”
　　“他吃，有，鸡还在下，一天两个够他吃的了。”又说，“孩子来了没尝我一口水。这样走了我心里也过意不去。”
　　她娘也在一旁说：“你二娘给你你就拿着吧，她的心意。”
　　小院这才收了手。
　　云耀发动车子慢慢开出去，小院跟大家告别。她娘远远地看她下了台子坐上车才转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