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87、第二十八节 水无痕

　　按照当地习俗，凡是出嫁的年轻女子，只要家里能走得开，一般都会在节日当天（有了孩子就会带着孩子）回到娘家来过节，如果没什么事，女婿一般也会同来。对小院娘来说，先前是一女一婿，后来变成了俩女俩婿和俩外孙，不要说在跟前，平日里想一想就高兴，何况今天要聚在一起，所以定要好好热闹热闹。
　　十五这天，一吃过早饭小院娘就催着丈夫去集上买菜，因为买的样数多，怕他记不住，头天晚上就叫小院把所需的东西都列在一张纸上，走的时候叫他带着。李心明嘴上没说，表情上已经带出来了，说：“有必要吗？买多少东西呀！”
　　小院娘早已习惯了他的不耐烦，把纸头往他兜里一塞，说：“带上又压不住人，忘了可以掏出来看看。”
　　自打回到娘家，小院心里就像长了草，荒芜，杂乱，一直静不下来。她不知道十五这天他会不会来。按里说，她带着孩子先来，他忙生意迟后来很正常，不会留下什么痕迹，问题是怕他不来。他的脾气她是知道的，非要把气赌够了撒完了才肯罢休，何况自己又是没打他响声走的，等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肯定是气上加气。一肚子气至少也得闹腾个十天半个月，现在要他来简直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怎么办呢？真要不来这几天极力遮盖掩饰岂不是要露馅？
　　唉，真不应该在这个节骨眼上跟他赌气！
　　世上没有后悔药，她也不可能回去求他。走一步算一步吧！但愿他是一个识大体的，不为她，不为孩子，为了大家的脸面来一趟，哪怕来了就走，那样她就能遮一遮尴尬避一避羞了。

　　都快十点了小扉一家三口才跚跚而来。姥姥疼外孙，古辈流传，小院娘把一腔子热乎劲都给了外孙。一阵嘁嘁喳喳之后，小扉从包包里掏出一张女孩子的彩色照片来给小院和娘看。照片上是一个很阳光的女孩子，一看就招人喜欢。小院娘拿着照片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说：“长得没的挑，就是岔辈份，以后怎么叫呢？”
　　小扉忙示意娘别太大声，她说她拿照片胡涛不知道。
　　“我刚一跟他说他就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没法叫。我说没法叫就不叫。我要他先探探他爹娘的意思，他不干，接着说了他姐姐的这个女儿一大堆缺点，后来他又说回头他给小墙介绍一个漂亮的。我说，这年头漂亮姑娘多的是，好女孩却不好找，我就认准她了。可是他死活不让我提，说再提他就跟我急。哼，我才不管他呢！”小扉笑着撇着嘴。
　　她娘说：“真不同意就算了。就是都同意，像这么重的亲戚，以后有啥磕磕碰碰的，弄得大家都不好看。”
　　小扉说：“有啥不好看的？小墙考上学了肯定不会跟你住在一起。就是考不上，现在都时兴出去打工，一年到头难得回来一趟，亲都亲不够，哪里还会有什么磕磕碰碰？”
　　她娘笑着说：“你别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那边都不同意有啥用？”
　　小扉说：“你别急嘛！我已经试探过女孩子了，女孩子倒有那么一点点意思……现在是什么年代？都是自己做主，只要女孩子自己愿意，爹娘都拦不住。”
　　这时胡涛走了进来，小扉一把抓过娘手中的照片藏了起来。
　　小院知道她们是在为小墙物色对相，她想说小墙还在上学，给他介绍对相不是分他的心吗？但心里藏着事，哪里有心思管别的，尤其是小扉一家到了之后，她越发坐不住了，她必须去集上一趟，见到他跟他说一声，来不来由他；另外，过节了，总要给父母买点东西，他不来自己不过心虚一点，还可以用“他忙”来搪塞，没有东西众人面前怎么交待？自己心里又怎能过得去？
　　她来时兜里就揣了三十多块钱，当时只顾着生气，哪里想到过不过节、他来不来？她把钱数了一遍又一遍，这点钱能买什么？就娘一家也就算了，还有奶奶，二娘，前边婶子家不知道去不去？这点钱差得远呢！她想，最好是能在集上碰到他，问他一声，来了自然好，不来的话要点钱想他不会不给。
　　可是万一碰不到？万一他不给呢？
　　她悄悄向小扉开口，小扉问她要多少，她问她有多少。小扉兜里不装钱，胡涛口袋里有。胡涛在院子里，他刚从树上摘了一个石榴，剖开来给了儿子一半自己手里一半，他一边吃（偶尔还往儿子嘴里塞），一边在跟厨房里丈母娘汇报这娘俩一天的饮食起居与花销，小扉听见了说：“又在告我们的状！”走到胡涛跟前把手伸向他的口袋。胡涛问她干什么，她轻轻地“嘘”了一声，小院开口时悄悄的，她想她也不便声张。她从一叠钱中抽了五张，看了看，又抽了两张五块的，胡涛叫她都拿去，她不吱声，把余下的零钱又塞回他的口袋。
　　小扉问够不够，小院说差不多，自己还有点。小院往兜里揣钱的时候感觉小扉的一双眼睛在看自己。这一点在她张嘴之前就预料到了，可是管不了那么多了，她对她笑了笑，笑过之后又后悔。笑得勉强笑得无味等于是招认。
　　小扉说：“没买就没买呗，咱娘还会计较这些？”
　　小院说：“平常就算了，这不是过节嘛，再说还有咱奶她们呢。”
　　小扉说：“这倒是，谁没有不能没有她，不然能把你谣到九州里。”
　　“那我走了。”小院说。
　　“我就不陪你了。”
　　“不用，我去去就来，你帮我看一下倩虎就行了。另外……去咱奶那儿……我要是回来晚了你就不要等我了，回头我打那儿直接就去了。”她对碰到他碰不到他心里没底，就她身上带的这些钱买多少东西也不知道，到时候跟小扉大包小包走在一起肯定不好看。
　　胡涛和小扉骑的那辆自行车停在院子里，小院对胡涛笑笑悄声说：“自行车我骑一下。”
　　胡涛说：“你骑吧。”
　　听到自行车的响声，小院娘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她以为是赶集的回来了，见是小院，问她去哪儿，小院说不去哪儿，一会儿就回来。她娘还想问，小院已经推车出去了。她手上正驳着一把葱，见小扉站在堂屋门口，就转而问小扉。
　　小扉说：“我也不知道。她只说去去就来。”
　　“她回家还是去哪儿？”
　　“不知道。”然后又说，“应该去集上吧。”
　　“她去集上干啥？”
　　小扉说：“过节了买点东西吧。”
　　她娘想说没买就没买，买那些东西谁吃？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人已经走远了，说出来也听不到了。驳完手里的最后一棵葱才回身蹲下继续驳地上的。
　　小扉见娘欲言又止，想必也是起了疑心；回头看看时间，十点四十，离吃饭还有两、三个小时。在这两、三个小时里，一切皆有可能，但愿一个人去，两个人回，到时候烟消云散，水过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