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82、第二十三节 摔盆

　　她忍着泪吃完一顿饭。不吃怕没奶水，没奶水孩子就会挨饿。
　　以后的几天他都不在家吃饭，白天有时回来打一头，晚上就在西厢房的小床上睡。
　　不知道是牙疼缠得，还是饥一顿饱一顿吃不好，还是没休息好，几天后人看上去有点打蔫了。望着那略显孤单的背影，小院心软了，开始心疼起他了，可是想想自己遭受的委屈，还是不能原谅他。
　　下午，趁孩子睡着的时候，小院把要做的都一件一件收拾停当了，看看孩子还没醒，也不去招惹他，难得一时清静，踱到院子里去看花。花池里，除了栀子树的头上顶着几片新绿的叶子，还有前不久刚从娘家弄来的两盆菊花，正积蓄力量酝酿花事，其它的都已露出蓑败的迹象。
　　季节的更替无法阻止，但如果多花点心思也许不会衰败得这么快。她想今年就算了，明年孩子大些就好了。
　　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天空还很亮，想停一会儿再做饭，又怕孩子醒了一手抱孩子一手做饭不方便——自打生气以来，一直都没感觉肚子饿，可不吃又怕影响到奶水，回回都强迫自己吃点。就在她考虑要不要做他的饭的时候院门开了，他走了进来。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把一只脚踏在花池沿上俯下身去假装去看花。
　　他瞄了她一眼，跨步进了厨房。不一会就听里面邦邦当当，可能是在找吃的，她心里说，只要他说句话，就去给他做。
　　兜一圈出来，站在厨房门口，两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地面，好像跟地面有仇似的。小院见状赶忙躲进了东厢房。
　　怕惊醒孩子，悄悄坐在床边。从脚下发出的响声判断人还在院子里。她已经躲开了，给脸色也看不到了，还在院子里干嘛呢？又想，爱干嘛干嘛，反正你走了我再出去。过了大概四、五分钟的样子，没动静了，起身向窗外张了张，还没走，站在花池前不知道在看什么。应该不是看花吧？一面想着又坐回到床边。她要听着脚步声离开。就在她转过脸去看向孩子的时候听到“砰”的一声，不是很响，闷闷的，瓦罐碎裂的声音；正纳闷，接着又是一声，感觉不妙，赶忙过去看个究竟。
　　从响声里就已经有了预判，所以目光直奔花台。花台上的两盆菊花不见了，它们正一棵压着一棵躺在地上。乱瓦泥堆中，她仿佛看到了戏台上屈打成招的小媳妇，滩坐在棍棒林立的大堂上，望着自己血肉模糊的双手声泪俱下。
　　菊花不是小媳妇，它不会哭泣，它只在雨神娘娘伤心难过的时候陪着一起默默流泪，像戏台下涕泪交零的她，为别人的哭泣而哭泣。
　　没有气氛烘托眼泪只在眼眶里打转转。
　　本来那个人她是看都不要看的，可偏偏就看了一眼，偏偏那个人也正看向她，四目相对，眼泪刷一下就出来了。

　　那天晚上，她一直坐在床边，孩子醒了，她抱着，孩子饿了，她喂奶，孩子吃饱了张着眼睛东瞧瞧西瞧瞧，她一声不响地望着孩子……
　　他回来时手上拎了几袋方便面，见东厢房里亮着灯，走过去推开门看了看，然后到厨房下面去了。听他一路开门进来，也知道他在看她，她背对着门动一不动，当他是空气。
　　面下好了盛了一大碗端到厅堂来，进来就高调地来了一嗓子：“吃饭！”打开电视随便定了个台，也不管放什么，有声音就行。因为烫边吃边吹，边吹边吃，吹得极响，吸得也极响。还嫌动静不够大，瞄了一眼虚掩的房门缝儿，又来了一嗓子：“哎，真香啊！”
　　他走的时候厨房什么样还是什么样，冷锅冷灶知道她没动火，知道她还空着肚子。
　　吃完一碗，又盛一碗，端到厢房来放在桌子上，走过去一声不响地从她手中抱过孩子，揽在自己怀里，说：“你不吃我儿子还要吃嘞，别把我儿子饿坏了！来，儿子，爸爸喂你面条……这面条我没放佐料，不辣。”夹起一根面条吹了吹，往孩子嘴里塞。
　　小院过去推开他的手，说：“也不怕卡到他！”一边抢孩子。
　　他护着不给，笑着说：“这一大碗怎么办？你不吃我只有喂他了！”
　　“那你就喂吧！”小院赌气又坐回到床边。
　　“我真喂了！”他真就把面条往孩子嘴里塞。
　　小院不放心，又过来夺，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笑着说：“要不然你把它吃了！”
　　小院喉咙里一阵发紧，许久没说出话来。挣脱他的手，一边抹眼泪一边哑着嗓子说：“何必呢？这样不是很好嘛，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无束无管的多自在！”
　　他笑着说：“不自在，还是有老婆好！”
　　“有老婆当然好了，不高兴了拿来出气呀！”
　　“我什么时候拿你出气了？”他忍着笑。
　　“你是没拿我出气，我不是花盆，我要是花盆说不定早就碎了。”
　　他狡辩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刚站在那儿它们就掉下去了，不能怪我，是你自己没放好。”
　　小院没好气地说：“是啊，历害的人谁不怕？不要说人，就连那些花花草草都吓得不知道往哪儿躲了！”
　　他嘿嘿地笑了两声说：“不就两盆花吗？赔你就是了。”
　　“赔？拿什么赔？”
　　“拿花盆赔。”
　　“我是说一颗心，碎了也能赔？”
　　“心碎了？谁的？你的？我可没碰你！”
　　“不是你的你当然不知道。”
　　他嘻笑着：“好好好，我赔。你去把刀拿来，我把我的挖出来赔你。”
　　小院又气又恨，白了他一眼说：“你那狼心狗肺我才不要！”
　　他过来拉了一把她的衣服，说：“快去吃吧，马上要凉了。你以为我真吃不下吗？我是舍不得，省着给你吃。”
　　小院坐着没动，也不接他的话，流着眼泪自顾自地说：“有火冲我来，砸东西算什么本事？”
　　他说：“我这也是为你好！你看看人家院子里，养鸡养鸭，我们院子里有啥？弄个花池杵在那儿，土不土洋不洋的，让人家看着笑话，像过日子的人吗？”
　　本来几只母鸡一窝小鸡院子里也挺热闹，生了小孩之后就让娘把一窝小鸡捉了去。本来是要送给婆婆的，婆婆说她的就已经够多了，放不下。娘家鸡舍里也满满当当，但她娘还是接手过去了。闺女的事就是娘的事，闺女忙不过来做娘的岂能袖手旁观。
　　现在经他一提，她无语了。以前也曾想过，在娘家养花仰仗的是父亲的名，别人不会说什么，如今出来了，自己是农民，又嫁给了农民，出这个风头会不会招人闲话？后来又一想，管他呢，只要自己喜欢，又不碍别人，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本以为他会一直支持下去，没想到第一个出来反对了。
　　“现在又这样说，当初为什么要帮我弄？”
　　他笑着说：“当初是当初，当初你是新媳妇，现在是孩子妈，能一样吗？当初有的是时间，现在忙都忙不过来，哪有工夫弄它？——你天天不是吵着累吗？没事多休息一会儿比什么都强。”
　　小院还想说什么，被他打断了：“别说了，快吃吧，都凉了。”他把碗筷送到她面前，孩子可能是被他一只手勒得不舒服了，哇哇地哭了起来。他说，“快接着，马上快溜下去了……”
　　小院伸手去接孩子，他却把碗放到了她的手上。
　　“走了，我们去看电视。”抱着孩子出去了。
　　小院有心不吃，又觉得自己没完没了似的：他嘴上虽然没说，可已经在认错了，自己也不能拿死把子，生气的日子也是不好过的，以前不也都过来了吗？再迁就他一次又如何呢？一碗饭就着一肚子委屈一口口咽下去。饭到肚子里，肚子饱了，气也顺了，浑身上下舒服多了。

　　第二天做早饭的时候婆婆来了，小院过去开门。
　　进了院子婆婆问：“小家伙呢，还没起来？”
　　小院说没有，回身时往花池边瞄了一眼，幸好刚才把菊花种在花池里碎瓦片清理掉了，不然就被碰了个正着。
　　婆婆忽又低声问：“他呢？”
　　“也没起来。”边说边往厨房走。
　　“爷俩可真会享福！”见灶堂里烧着火，问，“还在烧哇？”
　　“起来晚了。”小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吃过了？”
　　“吃过了。”说着也进了厨房。
　　小院让坐，婆婆不坐。小院往灶堂里加了一把柴，转过脸来笑着问婆婆：“有事吗？”
　　婆婆说：“我来看看，倩武的马夹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家里到处找找不到……刚打那边过来，倩文妈不在，就倩文一个人在屋里吃饭。——这一大早的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自己屋里就不好呆！”
　　小院笑了笑，说：“嗯？你说什么？马夹？没看到……是那个条纹的吗？前不久，是哪天呀？还见他穿着呢。”
　　“是啊，就是上回穿的，就一直没看到了，不知道丢哪里了？他平常在外面也不乱脱衣服呀。”
　　“我好像没看到过……”小院环视着厨房，“这里没有，堂屋里不知道有没有？”
　　婆婆站着没动，小院想她可能是在等自己。伺候月子的时候婆婆就很谨慎，更不要说是找东西了。
　　驻了火，两个人一道来到堂屋。桌了上，凳子上，连椅上，两只小凳，左边门后的盆架上，右边门后的储物柜，桌明几净任啥没有。小院想到厢房里看看，怕婆婆也跟进来，担心起床后粗略地收拾一下后还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就说：“厢房里应该没有，要有就在这一块。”
　　婆婆说：“没有就算了，一会儿我再去你嫂子那边看看。”
　　小院送婆婆出来，就听东院里嫂子在数落倩文：“这么半天了还没吃完！”
　　“回来了。”小院说。
　　“我去看看。”婆婆说。
　　走到门楼处婆婆停下脚步回头往堂屋方向看了看，笑了起来，等小院走近了，压低声音问小院：“他昨天晚上什么时候回来的？”
　　小院说九点多，感觉婆婆笑得蹊跷，问：“怎么了？”
　　“没啥……”欲走又停，说，“嗯，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反天造地别理他，你该吃吃该喝喝……他打小就自在惯了：叫他上学他在学屋里坐不住，逃学，叫他学手艺他嫌麻烦耐不住性，更别说叫他带孩子了，比叫他吃屎都难！”
　　小院说：“谁让他带孩子啦？搭把手都不愿意还带孩子呢！”
　　“是啊，他还一肚子委屈呢，说：‘只要我一回来，不是叫我抱孩子就是叫我做饭，把我使唤得跟丫环一样！’”说到这，婆婆笑得更欢了，当时儿子还有一句话“我就不做给她吃，饿死她”，她主要是为这句话笑。她知道是玩笑话，但她不能确定媳妇会不会当真，所以只说了前半句，后半句压着没说。然后她又接着说：“我说他：‘把你留在家里就是想要你多帮帮她，你不但不帮，还跟她沤气，那还留你干啥？’”这句话当时是说给儿子听的，现在当着媳妇的面说出倒像是在问自己了，她向小院脸上看了看又说，“我们离得远啦，近的话你爸一个人也都给你们带得好好的，用不着他叫他滚蛋了省心！你……要是不嫌远，以后就把孩子送过去。我是说过谁家孩子谁带，我也是没办法，我还有一个现世宝，还得为他操持。要是就他们俩，我跟你爸一人看一家，大家都不作难了。”
　　直到这一刻小院才明白过来，原来婆婆是打探情况的，难怪进门就问他呢，是想看看他昨天回来了没有。
　　婆婆真是担心他们两个干仗吗？还是有别的什么想法？照嫂子的话说，“表面上他们是给媳妇撑腰做主，背地里巴不得儿子把媳妇管得屁都不放一个”。嫂子是站在个人的立场上，说话未免偏颇，所以嫂子的话她只作保留，她要用自己的眼睛和感受去发现去验证。此刻，她更愿意相信婆婆是借这个机会来向她说明她的难处的。
　　不管婆婆此行什么目的，一早跑来安抚自己这个情她得领，所以不能让她知道两个人已经和好，不然这份心就白操了。于是装着气鼓鼓的样子说：“他是找借口！他心里不高兴就拿别人出气。我再没能力不可能一个人带一个孩子饭都吃不到，是他自己紧嘴，回来就要吃，你想，我一手抱孩子一手做饭锅上一把锅下一把能做得快吗？叫他搭把手他还尽理了！”
　　“就是，自己想吃还不动手！”婆婆笑着走了。
　　马夹就在老大家连椅靠里边的扶手上，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就瞄到了；走的时候一手衣服一手孙女，孙女一路蹦蹦跳跳小嘴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