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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十四节 邻里 ...

  •   回到家里才发现嫂子的一张脸比老天阴得还重,出来进去少了许多言语。小院想肯定是为看电视的事。也许在她看来,不让外人看正是为了一家人看着方便,自己非但不领情,反而躲开了,给她眼镜戴,让她难堪,好心当成驴肝肺当然不高兴。看来嫂子是误会她了,她准备找个时间好好说说清楚。
      不想第二天下午就知道了原来另有原由。是西边女邻居悄悄告诉她。她在娘家这几天,村里有名的“母夜叉”闹到了嫂子家门上,说嫂子坏她的家常。“母夜叉”有个媳妇,来了几年没显怀,人又懦弱,经常遭到婆婆的打骂。善良的人们大都同情弱者,背地里向那媳妇说些同情安慰的话,嫂子大概多说了她小姑子几句。
      “母夜叉”的女儿也是一个有其母必有其女的主,又鉴于“母夜叉”曾经打过她儿子的媒人,所以即便再贪嘴的媒婆也忌惮登她家的门了。没人牵线搭桥,“母夜叉”女儿自己找媒人,媒人找不到就自己往家里招蜂引蝶,做一些苟且之事。偏偏这里又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说法:凡是嫁出去的没嫁出去的女子,都不能在娘家做那事,那样会影响娘家人的兴旺与否。这媳妇不知道是慑于婆婆的淫威,还是为了讨好婆婆,竟将众人的谈话向婆婆和盘托出,于是便有了“母夜叉”找上门来大吵大闹的一幕。
      婆婆始终没有露面,公公过来劝回了“母夜叉”,拐回头数落儿子:“就你本事大,人家不敢说的你敢说,人家不敢做的你敢做!私下里谁不知道?人家怎么不说?你敢说她就敢治你的难看!——哪是治你的难看,是打你爹娘的老脸,叫你爹娘老子没法露头你才高兴!”
      嫂子还在那边冲着围观的人们叫嚷:“她还有脸来找我?惹恼了我,我就把她闺女的那些烂事都抖露抖露!”
      公公听了扭头就走。儿子刚被父亲一通数落,心里正窝着火,又听她这么说,气得两眼直冒火星,过去就是两个大嘴巴子,嫂子捂着半边脸蹲到地上“哇哇”大哭起来。从那伤心的哭叫声中,人们似乎听到了有对那媳妇不知好歹的气;有对那恶毒婆婆撒野放泼的恨;有对公公火上浇油的憎;有对丈夫不念夫妻情份的怨……
      知道真相后的小院松了一口气,又不禁暗暗感慨这一家人嘴巴紧,个个跟上了封条似的,竟一个字不露,想必是被人闹到门上,羞于启齿(云耀向来不屑),亦或许认为事情已经过去,没有必要再提。不提是好事,只是害得自己白悬了一回心。
      放下这一宗,接下来又要为另一宗想想清楚。既然知道了不好不问,不然那边会说自己局外人一般,对她推聋作哑漠不关心,可是问了又怕揭了伤疤触了楣头,引起更大的不快……思量再三,觉得还是先放一放,瞅着时机再说。
      几天后,小院去东院串门,闲聊之中嫂子自己挑开了话题。她说:“那个女人受死也没人心疼。我是看她可怜,好心好意劝她,她却不知好歹到她婆婆那里去卖好!你说气人不气人?我早知道她是这种人,打死我我也不说!”
      小院说:“也许是她婆婆逼她说的呢?”
      嫂子说:“不可能。她婆婆怎么会知道?——好,就算她知道了,逼你你也不能说呀,你傻吗?谁待你好谁待你不好你心里没数吗?”
      小院说:“也许她是那样认为的:猪蹄子煮一百遍,只往里钩,不往外连,婆婆再不好也是一家人。”
      嫂子说:“你说这话倒不假,可我也没说啥呀。这要是人家,早羞得门都不敢出了,她就好意思大吵大闹出来。”
      小院说:“要不怎么说人跟人不一样呢。不过这样也好,让我们又认识了一种人。”
      “那天……”沉默了一会嫂子说,“不是那个老鬼来加劲我也挨不了打!他从来没有打过我,就那天挨了一巴掌。——他们天天都说他儿子惯我了,不打我,这回好了,听了他们的话,出了他们心里的恶气,高兴了!”
      小院知道她是怨气未消,就说:“天下哪有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媳妇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天天打架过日子还算一家人吗?”
      “他们就不希望!”目光和语气一样笃定、愤懑,“你刚来不知道,他们就是巴不得儿子三天打媳妇一顿两天打媳妇一顿,这样好显得他们家有王法。他们就怕儿子媳妇联手。”
      小院笑着说:“联手干什么?都是一家人,又不是仇人。”
      “真的!说你不信,以后慢慢你就知道了,他们家这碗饭不好吃!”
      家长里短,是非曲直,一个诉一个听直到做晚饭。

      夜里刮了一夜北风,第二天气温骤降,老人和孩子率先穿上了棉衣。棉衣上身说明冬天真的来了。因为怕冷,小院盘算着怎样才能说服丈夫同意她到娘家去过冬,娘家有煤球炉,炉火不熄,热水不断,洗涮、烤火样样方便。可是还没等她开口,云耀就把炉子、煤球,米、面,花生、红豆、绿豆,油、盐、酱、醋,样样俱全,用板车一道拉过来了。小院以为是分家,云耀说不是。后来婆婆解释说:“就早上一顿,午饭、晚饭还是在一块吃。主要是天越来越冷,早上起不来,身边有个炉子,拔开炉门煮点稀饭,吃着暖和。——我的事也多,家里这一滩子,鸡呀鸭呀猫呀狗呀起来样样都得摸索一遍,还有一个倩武,两眼一睁就得把他拉起来,不拉起来他跟蛆伢一样怕他冻着……摸摸弄弄就到时候了。有时候你们过来了我还在弄。早饭吃到半响午,等收拾好马上又到中午了,午饭还没泻饿又要做晚饭了,一日三餐都赶到一块了。这样你们吃好早饭收拾收拾过来正好做午饭,三顿饭错开了肚子腾出空来饭也能多吃点。”
      小院本来胃口就不大,晚饭更吃得少,婆婆总是劝她多吃点,还说:“一个人吃两个人分,你吃得多两个人就分得多,你吃得少两个人就分得少,大人白白胖胖孩子肯定也错不了。”
      婆婆的细心周到让小院感动,想到回不了娘家又不免有些失落。

      冬天天短,三餐挨得近,一天中大部分时间又都在屋里不怎么活动,感觉不到肚子饿,小院西边那家经常就把晚上的一餐省了。大长一夜,往往不到天亮就已饥肠辘辘,大人能忍,小孩扛不住,所以不做饭的时候女邻居就会拿两个馒头在小院家的炉子上考热了给孩子们吃。平日里女邻居不常来走动,怕小孩子吵闹,后来她丈夫回来了,孩子有人带了,才偶尔过来串串门。
      来窜门的女邻居手上从来没空过,不是鞋底就是鞋帮,不是单鞋就是棉鞋,不是大人的就是小孩的,一边说话一边飞针走线。女邻居很健谈,但是她很少谈论别人。她讲她自己,孩子,和丈夫。在她的讲述里,有喜悦,有泪水,有屈辱,有不甘,有无奈……给小院印象最深的是他们打工时的那些遭遇:
      年初他们一家四口到临省的M县砖窑厂打工,春季雨水多,一直没干什么活,没挣到钱,后来,丈夫回来收麦子的时候,她一个人一边带孩子一边干活。
      活是给包工头干的,这包工头专靠苛扣工人工资供他吃喝嫖赌。他们干了两个月的活,工钱一分没拿到,向包工头借,包工头总说老板那里拿不到钱。没有钱,孩子的奶粉自然就断了。丈夫临走时打算借一百块钱,除去路费还准备留一点给孩子买奶粉,可好说歹说工头只给了五十,这也已经算仁慈了,麦子总算不至于瘫在地里。
      没有钱买奶粉,只能另想办法。窑厂里吃大锅饭,每天早上吃馒头喝米粥,小的那个才几个月大,不能吃硬的东西,米粥成了唯一的饭食了,可是饭打晚了,锅里就捞不到米粒了。为了确保孩子每天都有米吃,她费了一番心思。
      早上都是干完一气活才吃饭。干活的时候她估摸着米粥已经熬好了,借故去方便的时候偷偷地溜进厨房,捞一小钵米藏起来。做饭的师傅开始还想阻拦,经不住苦苦哀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等收了工,她什么都不做,先把孩子喂饱了然后再去啃馒头喝一粒米不剩的清汤。
      后来有人把她私藏米粥的事跟工头说了,工头把她叫去狠狠训斥了一顿,要赶她走。她哭了,说:我要有钱买奶粉我会忍心给她吃这个吗?她才几个月大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孩子饿死吧?大人吃馒头喝水能饱,她不能吃馒头,光喝水行吗?工头没话可说,有心不管,又怕大家跟她学。为了便于管理,工头说:“谁有好的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我决不会再叫她乱来。其实解决这个问题也不难,只要有钱买奶粉就行了,可是我现在拿不到钱,如果大伙谁有钱借给她,等我拿到钱了一并算给他。”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一个能拿的出钱的。就是有,也没人敢垫付。这件事就这样被包工头三言两语给摆平了。
      有一回夜里下大雨,小的孩子感冒发高烧,抱到当地医生那里,没钱人家不给看。她又回来弄钱,可是工头不在,工友们也都没钱。眼看孩子烧得不行了,有个工友把自己吃剩下的感冒药,也不知道失效没失效,研碎了,捏着鼻子灌下去。总算挨到天亮工头回来,由他担保医生才给看。
      ……
      说到伤心处,女邻居止不住落下泪来,她说她在那里半年也不只流了三个月的泪。
      小院见不得人流泪,一见人流泪心里就发酸,也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微笑。她相信微笑能给人力量给人安慰。
      以前,小的时候,她常听奶奶讲一些苦难的故事,因为奶奶老,感觉那些故事也很老,很遥远,与眼前的世界相比,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世界。后来虽然也亲眼目睹过秋月家的生活状况,当时觉得再也没有比她们更苦的了,后来毕竟慢慢好起来了,所以也就认为苦难正一步一步远离人间,像贼一样,悄悄地,越走越远……哪曾想,就在眼下,就在身边,这样的故事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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