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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节 苏醒 ...

  •   她们到了卫生院,小院见父亲蜷缩在走廊里的小床上睡着了,奶奶仍在吊盐水,姑姑坐在奶奶的床边守着。感觉有人进来,姑姑回头见是她们,笑了笑,轻声说:“过来了?这么早!”
      小院没应声,反问奶奶好些了没有。姑姑疲惫的脸上露出浅浅的笑容说:“好多了。”接着又说,“鸡叫头遍的时候最危险,脸上身上都发紫发青了,眼珠都不动了,看上去怕是过不来了,你爸吓得赶忙去叫医生,也不知道是瞌睡还是不想给治了,叫了两遍都没起来,你爸急得没法,叫转走,转到县医院去。往县医院打电话,说没车了,只有等。约摸过了半个多时辰,才慢慢缓过来。现在看上去好多了。”
      小院见奶奶眼睛闭着睡得很安详,这才将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松了些;又将刚才姑姑的话细细想了一回,觉得姑姑所说的那个时间跟自己做梦的时间应该是吻合的。人常说梦与现实是相反的,她希望奶奶尽快好起来。
      临近中午,奶奶的胳膊腿都能动弹了,头也可以稍稍转动了,想张嘴却说不出话。这天是逢集,来探望的人渐渐多起来,奶奶张大了一双浑浊而空洞的眼睛,看看这个,望望那个,看上去虚弱无力,又凄凄可怜。
      也许是亲人们的召唤,也许是再一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下午,奶奶的神志大为清醒,这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大大地松了口气。小院小玲见没什么大碍就要回去,奶奶听说,拉着她们的手流出了眼泪。小院眼眶湿润,她攥住奶奶的手,一边为奶奶拭泪一边轻声说:“我们回去换换衣服,明天再来。”
      姑姑也在一旁解释,奶奶这才慢慢松开手,微微地点了点头。
      小院想换上自己的拖鞋,把姑姑的鞋子留下,姑姑叫她先穿去,说自己家里还有几双。小玲虽然也换上了姑姑的鞋,还是显大,不跟脚,姑姑就从兜里掏了两张十块的给小玲,叫她去买一双凉鞋换上。小玲犹豫了一下只抽了其中一张。一双凉鞋只要几块钱。姑姑叫她一道拿去,给小院也买一双,小玲伸手去接,被小院拦住了。小院说自己家里有一双,平时就不怎么穿,再买就是浪费。小院知道,姑姑这么做是想力求一致,但是在她这里没有必要。
      在小院的坚持下姑姑才把钱收回去。
      小院和小玲从卫生院出来,就近去了一家杂货店,买了一双粉色的带绊凉鞋。她们各自拿着换下来的鞋勿勿往家赶。这时时间已经不早了。

      过了河,太阳还在树梢上,等到达李洼村的村口,天边就剩一抹桔红色的晚霞了。远处的庄稼已经罩上了一层淡淡的暮霭,近处的却绿得更幽深了。
      小院拉小玲要打村后绕道,小玲问她是不是有事,她说没事。小玲站住了,定定地看着她说,没事放着近路不走,非要绕弯子?
      小院笑着解释说,前边人多,你问他问的麻烦,走后边多清静。她觉得这不是一件多光彩的事,没必要人前炫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光彩,因此也没刻意去躲避,只是懒于应酬而已。
      小玲不情愿,但是拗不过小院强拉硬拽。
      一回到家小院就叫她娘赶快烧一锅热水,她要洗头洗澡。洗漱后换上干净的衣服感觉浑身上下那叫一个爽。可是出来进去却见娘绷着一张脸,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事,问娘,她娘说啥事没有。小院不信,又问,得到的回应是“啰嗦”。直到躺在床上才细问姐姐小扉。
      小扉说:“除了咱奶还会有谁?”
      小院不明白,说:“咱奶?咱奶都那样了还有什么事?”
      小扉反驳她说:“听你的意思好像我们在跟她过不去……要知道,是先有事她才那样,不是她先那样才有事。”
      小院怔怔地看着她,没听明白似的。
      “你知道咱奶喝药是为啥吗?”小扉问。
      小院见她话里有话,试探着问:“她们吵架了?”
      小扉摇头,说:“你想咱婶子会跟她吵吗?要真吵了就不会有那些话了。”
      “哪些话?”小院越听越糊涂。
      小扉不说话,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过了三、四秒的样子她才慢悠悠、拖着腔儿说:“‘我没儿呀,我的儿死了,我没办法呀,我是被逼得呀’!”
      小院不大相信。她问:“这话你听谁说的?”
      “二娘。”
      “二娘?——她又听谁说的?”
      “袁利妈。袁利妈听咱奶亲口说的。她喝下药以后,叫袁利妈帮她找鞋,袁利妈说她‘你儿子孙子都待你这么孝顺,你怎么往这上想呢?’她回答的就是这话。”
      小院无语。她深知二娘平日里的为人,知道她不会撒谎,也撒不了这个谎。
      “开始我也不信,可是细想想任何人都编不出这样的话。”
      “我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事……”小院说。想起之前的种种猜测,还真没想过一定跟自家有关系。
      小扉叹了口气说:“所以说你就别在那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了!我们所做的一切,在她眼里都是虚情假意。”
      小院说:“如果连我们都怀疑,那她还相信谁呢?”
      “怀疑?”燥热加激动,使得脸颊上微微泛起红晕,“只是怀疑倒好了,她是戴着有色眼镜看我们!好,就算我们不好,媳妇不是自己生的,孙子孙女隔了一层,不贴心,这儿子可是亲生的吧?叫你说咱爸待她好不好?不是我夸口,十里八村比他孝顺的就没有。她却说她没有儿子,她走这条路完全是被逼的,谁逼她了?——用这种方式咒她儿子,但凡她能感觉到她儿子对她的一点点孝心,也不至于说出这样的话!”
      “你的意思是说她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了?”
      “对,在我眼里她就是一个不知好歹的人!”小扉有些愤愤然了。
      “那是你的看法,我倒觉得她是一个重情重意的人。别的不说,她干娘给过她什么?不就一把麦子么,她至今都念念不忘,你能说她不知好歹吗?”
      小扉冷笑一声说:“那要看对谁。别人对她那是甘露,那怕只有一点点她都念念不忘;我们就不一样了,在她看来,我们对她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理所当然的,所以就没有感觉,没有感觉的结果就是你对她做得再多也没用。有一句话叫什么来着?‘只缘身在……’,不对,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小院没再反驳。在她心里,其实也不是很明白奶奶的一些做法,尤其是对爷爷,她不惜一切救爷爷于危难,却又把爷爷气得抱病而死(大家都这么说。起因也是钱。那年爷爷推了四只小猪仔到集上去卖,不想碰到了他的外甥去看病,爷爷知道他这个外甥长年吃药,手头紧,就把卖猪仔的钱都给了他,回家后谎称自己把钱弄丢了。后来还是让奶奶知道了,不依不饶骂了爷爷整整两天两夜,从那以后,爷爷就一个人睡磨房,胃里不舒服也不说也不看,等到严重了送去做检查,才知道已是胃癌晚期);现在熬得儿孙满堂了,儿子孙子又都孝顺,本该享受天伦之乐了,她又无端这样……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一种心理在支配着奶奶?
      小扉接着说:“以前有家法的时候都是她说了算,现在靠边了,有饭吃饭,有活干活,两家都不受她控制了,都不听她的了,唯一可以耍耍威风的就是自己的儿女了,可是女儿一个月两个月来不一趟,亲还亲不够,怎么会发火呢?咱叔又不在了,够不到了,所以她只有向咱爸发威。咱爸呢,见了她又唯唯诺诺支支吾吾,你说她怎么不生气?我们呢,高兴了去看看,不高兴连面都不给见,你想这活着还什么劲?”
      小院说:“可是人老了都要过这一关呀。孩子小的时候,当然要听大人的,围着大人转;孩子大了,有主见是好事,光靠大人,大人老了死了,小的还靠谁呢?”
      “我们李洼村的老年人,挨个找,哪一个有她享福?要吃的有吃的,要花的儿子给,做出这样的事,不是痰迷心窍,就是福烧的!”
      “你们不睡觉还在嘀咕啥?”她们的娘说着话儿走了进来。
      小扉料定娘已经听到了她们在说谁,担心地瞄了小院一眼,笑着对娘说:“小院说我奶想你了,你明天不去看看吗?”
      小院明白,小扉瞄她的意思就是要她默认这就是她们刚才的谈话内容。
      她娘立马拉下脸来,哼了一声说:“我算老几她想我?”
      “怎么?你这媳妇的名份还能赖掉了吗?”小扉打趣说。
      没想到这句话反倒起了刺激作用,她们的母亲怒目圆睁,恨恨地说:“她没有儿子,她儿子死了,没有儿子哪来的媳妇?”
      小院拿脚碰了碰小扉,翻了个身,脸冲里,来了一句:“我要睡了,这两天我都快困死了。”说完就把眼睛闭上了,但耳朵还张着。
      小扉好像并没有知会她的意思,就听她对娘说:“气话归气话,事实在那摆着。依我看,你还是去一趟,你要是赌气不去,别人还以为我们跟她怎么着了。本来是在婶子家出的事,不用说大家猜也能猜得到(原因),如果我们不出面,倒像是两家合伙欺负她一个似的,人家议论更多的肯定是我们。你想啊,她们在一块,磕磕碰碰难免的,她寻死觅活是她想不开,她跟我们不掺不连,我们使的哪门子劲呀?我昨天就说趁着逢集人多,你和婶子一露面,别人就不好说我们什么了。”
      女儿的话句句在理,做娘的叹了口气说:“今天庆庆妈去了,庆庆没人看。你婶子说明天去,不知道明天去不去,她来叫我就去,她不来叫,我也不去找她,别等着让她说我上赶子去卖好。”她纵有一百个不乐意,为了不把自己一家扯进去,也只好打落牙往肚子里咽。
      “就是,应当去看看,这么大年纪了……”小院闭着眼睛,“受这么大的罪,再跟人家赌……气,太……太……”此时的她大脑已处于混沌状态,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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