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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节 做梦 ...

  •   桑树,木质坚硬,生长缓慢,因为“桑”跟“死伤”的“伤”同音,做房梁家具一般不用它,所以也就没人刻意地去种植,就是有一棵两棵,多半也是自己生长出来,且又长在不碍事的地方,长大后有人要就卖,没人要就由着它长。
      桑树虽然不讨人喜欢,价钱却不比其它树种便宜,所以人们也不刻意去排斥。这便是它一直存活下来的原因。
      这里一般家庭做寿材多用泡桐、柳树或白杨树;家里条件好的,且有一定孝心的,才会用桑树或其它上好的树种。李心明虽然表明要桑木,但他还是不太满意,他觉得给母亲用金棺银盖都不为过。尽管他不认为自己有多孝顺,多有钱,他也不相信人会有来世,但基于母亲一辈子的辛劳付出,他这个做儿子的总要有所表示。这些年他之所以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他觉得母亲的身体很硬朗,有的是时间,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突然。他想,也许正是自己平时的疏忽才造成今天的大错。
      一直以来他都以母亲为荣,无论母亲拿什么主意,做什么决定,他都欣然同意和接受。弟弟去世后,他本想让母亲过来与自己一起生活,可母亲说他们孤儿寡母更需要帮一把,他就没再坚持。他觉得跟谁一块过都不重要,关键是让母亲过得随心顺意。可眼前的这一幕能说母亲过得随心顺意吗?母亲的不随心顺意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失职……每回想到这他都会陷入深深的愧疚与自责。
      天完全黑下来了,蚊子更加猖獗,叫嚣着,屋里屋外一台戏。李心明去买了一盒蚊香点上才稍稍好些。
      晚饭是姑姑在家里做好了提过来的,烙油饼,稀饭,和咸鸭蛋。小院被病房里的气味熏得没有一点儿食欲,只吃了半碗稀饭和一个咸鸭蛋,然后替下姑姑,叫姑姑吃。
      吃的东西都放在走廊下的小床上,姑姑吃饭的时候隔着残破的窗棂对小院小玲说:“等一会你们回去,你姑父不在家,正好帮我看一下两个孩子。都在这陪着也没用,蚊子又多,能把人吃了。”
      小院和小玲的胳膊上腿上早被蚊子咬得招架不住了,但还坚持说:“你自己能行吗?”
      姑姑说:“不要紧,还有你爸呢。说不定你姑父他们还会赶回来。”
      小院觉得都陪在这儿也确实不起什么作用,只会给蚊子多咬几口。等姑姑吃完,她们收拾起碗筷准备离开,李心明叫她们把剩下的半块西瓜也一并带上,然后又从口袋里掏了一些零钱给小院。至于买什么,他没说,小院也没问。这是她们家的习惯,只要出门,不管张不张嘴父母都会给点钱揣在兜里。
      在街口一家小店里小院买了两样点心。
      来到姑姑家,姑姑家的两个孩子小的已经哭累了睡着了,问大的哪里去了,孩子的奶奶说闹着要找他爸妈,让他爷爷带出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去卫生院了。小院说没去卫生院,路上也没看到。孩子的奶奶说不知道去哪里了,又说天黑了肯定也走不远;看到篮子里剩的东西,问她们都吃饱了没有。晚饭是儿媳妇和她两个人做的,当时还担心不够吃。小院小玲都说吃饱了,从篮子里捧出西瓜,说今天晚上不吃掉明天就坏了,切开来大家吃。老太太一边吃一边打听奶奶的情况,和许多善良的人们一样,禁不住悲一回,叹一回。吃完西瓜,老太太要去洗碗,两个人见她年岁大晚上磕磕绊绊(姑父是他们七个孩子中最小的一个),且又是自己用过的,拦着没让,两个人一块拿到水池边洗了,又洗了脸和胳膊,感觉清爽多了。
      因为没吃多少东西,怕夜里肚子饿,想再吃点点心垫垫,可是已经说过吃饱了,哪好意思当面再吃东西;再说,说不定在孩子奶奶眼里,那两袋点心是为她两个孙子捎的,再去拆吃,等于自己打自己脸;心里后悔,早知道走在路上就开吃了。
      两个人躺下没多久,孩子的爷爷背着睡着的老大回来了,放下孩子,吃了为他留的两牙西瓜才走。孩子的奶奶留下来照看两个孩子。入睡前,她把篮子里剩的那几张饼放入吊于廊檐下的“猫见愁”里。
      跑了一天两个人都乏了,躺在床上不一会小玲就睡着了。小院睡不着,感觉浑身不自在。她想可能是热,可能是择床,也可能是没洗澡,又不敢动,怕影响小玲,又有一只蚊子在脸上飞过来飞过去,打了几下,没打到蚊子,都打在自己脸上。后来终于听不到响声了,不知道是被打死了,还是吃饱了喝足了停在哪里消食去了。耳边没了杂音,绷着的神经方才渐渐放松下来。
      想想这一天,一忽儿这,一忽儿那,一忽儿还在路上,一忽儿就躺在了床上……跟做梦似的。她知道,自己没有做梦,一切都是真实的,奶奶此时此刻正躺在卫生院里的床上,正因为奶奶躺在卫生院里的床上她们才会躺在这儿,躺在姑姑家床上。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好端端的奶奶怎么会喝药?这个问题在她脑海里盘了一天了,白天没时间,现在可以好好理一理了。
      怎么理?打哪儿入手?脑袋里一团乱麻,怎么理都理不出一个头。
      后来想到了叔叔。想到叔叔思路才慢慢打开。
      奶奶的三个儿女当中奶奶最在乎叔叔,是不是叔叔的死至今还不能让她释怀?
      叔叔是含冤死的,这一点家里每一个人都很清楚,可是对外却说是得病死的。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是一方面,有冤不能诉,而且还要自欺欺人,以奶奶的性情,宁愿自行了断也不受苟且之苦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话又说回来,当初最最痛不欲生都熬过来了,现在会吗?
      不会又会是什么呢?
      她想起了婶子前边那家。是不是那家又在找茬?
      但很快又给否定了。早上出事的时候那家女主人跑过来问这问那一副十分关心的样子,如果是找茬的话她是绝对不会出来的,就是出来了,也肯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家人做事向来都不遮遮掩掩,不是不会,是不需要。只要不出李洼村西北角这一块,他们眼里就没一个怕字。
      除了那家,真正跟奶奶有过节的还有大奶奶家。可是听娘说,她还没过门的时候两家就不来往了,大奶奶一家又住在坝子(河堤)上,一年到头难得遇上一回,所以基本上可以排除在外。
      跟奶奶挨得上碰得着的就只有婶子家和自己家了。可是怎么可能呢?以前吵吵闹闹都没事,现在两边都安安静静各行其事怎么会有事呢?
      自从上次母亲跟奶奶两个人吵过之后,一年多的时间里她们之间处于一种敬而远之的状态,凡事都由父亲上前。开始母亲是赌气,后来想通了,说爱咋咋地,不吃酸枣不倒牙,不扶油瓶不落过,落得一身轻,所以没必要再去没事找事。婶子也不会。婶子从来没跟奶奶起过冲突,婶子的好脾气是出了名的,不然奶奶也不会一直跟着她过活。倒是庆庆妈,可是奶奶说她是刀子嘴豆腐心,“供佛供香,供人供心”这是奶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知道她嘴劣心好肯定也不会跟她计较。不计较归不计较,叮叮当当还是有的,不过最近这段时间应该没有,有的话早让小四这个传话筒传出来了。
      ……
      都不是,那会是什么呢?
      原因肯定有,不然奶奶不会做如此极端的事。
      相干的不相干的想了一遍又一遍,脑仁都想疼了,她劝自己不要再想了,再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赶紧早点睡了明天一早还要赶去替换姑姑。
      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开始还一门心思听自己的呼吸,后来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奶奶身上。
      她小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也就是刚分家那阵子,她娘一个人照顾不过来,晚上叫她到奶奶那里睡。她很乐意去,因为小玲也跟奶奶睡,她们可以在一个被窝里头挨头说话玩耍;还有,奶奶的故事多,她爱听奶奶讲故事。
      奶奶讲的多半是她以前的经历:有被缠上裹脚布时的痛苦与无耐,有幼时失去母亲的悲伤与凄凉,到舅舅家后又有表哥表姐的白眼与欺凌,有对土匪兵匪的惶恐与奔逃,还有帮爷爷一次次逃离死亡的惊恐与侥幸……这时她看到了奶奶,看着她要跟一个人走,心里想那一定是爷爷了,正要为他们重逢而高兴,忽又想起爷爷已经不在人世了,奶奶跟他去一定是个不详的预兆,她想叫回奶奶,可是奶奶就是不回头……她一急,醒了,原来是个梦。
      拉亮灯,看看时间才三点多。她睡不着,悄悄地起来洗了把脸,想看一会儿电视,刚坐下蚊子就围上来脚上腿上胳膊上一通乱咬,她受不了,赶忙又钻回帐子里,眼睁睁看着时针指到四点上。四点的窗外已经开始发亮,想着起来收拾收拾也就差不多了。轻轻叫醒小玲,小玲睡眼朦胧地问几点了,她说四点。
      小玲说:“还早呢!我们再睡会吧。”翻了个身又睡去了。
      指针指向五点的时候,小院再次把她叫醒。叫醒孩子的奶奶她们才离开。这时天已大亮了,路上有了赶早市卖菜的乡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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