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68、第九节 厌烦

　　嫂子喜欢热闹，经常会有一些年轻媳妇聚到家里来，做针线织毛衣，东家长西家短，笑声叫声骂声能把房顶掀翻。如今添了电视，更是比以前热闹。
　　这时节正值播放台湾电视连续剧《几度夕阳红》，时间一到屋里便挤满了年轻人——老年人看不懂，看也只是看个热闹。小院原本不喜欢到人多的地方，但为了表明自己不是一个不合群的人，每次都硬着头皮；若一次不去，嫂子那边就会叫，好意难违。去了几次之后，竟被里面的哀婉缠绵吸引，成了每日必到的看客之一。
　　电视剧是每天下午一点四十分播放，一连两集。这里人饭晚，午饭基本上是在这个时间吃，小院怕赶不上，总是把午饭提前做。有一次家里来了客人，拖了时间，眼看着就要错过一集，待到走脱时，恨不能一步跨到跟前；看到动情处，几乎不能自已，又怕被别人发现留下笑柄，更怕引起无端的联想与猜疑，于是就极力地克制自己，要么飞快地眨动眼睛不让眼泪流出，要么装着有事回去兜一圈把情绪平复下来。看电视的时候为女主人公伤怀，看完电视又为自己感慨：李梦珠有两个男人爱她，她是为情所累，而自己以前的那一段和眼前的婚姻又有多少爱的成份在里面呢？相比之下，自己只能算是一根草，长在寂寞的角落里，风来吹风，雨来淋雨，默默地生，默默地枯，唯一关注自己的是那个照亮自己、温暖自己的光芒万丈又遥不可及的太阳。这样一想，反倒觉得李梦珠可妒可羡了。

　　自打有了电视，嫂子家一天到晚进进出出人流不断，大人看入了迷，小孩子把屎尿拉到院子里，别人没注意，一脚踩上去弄得满地都是。嫂子开始厌烦了，又说不出，等人走后，一个人对着院子空发几句唠骚。
　　这天响午嫂子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提着毛线来到里宅，说有事要去娘家一趟，不带倩文去，完了问婆婆屋里有没有自行车，说自家的让倩文爸骑去了。
　　“你爸骑走一辆，云亮那辆胎烂了一直没补，还在柴房里，云耀的也在那里，不知道他骑不骑……”端着米箩往外走的婆婆眼睛瞄向小院。结婚专用，使用权在儿子，也在媳妇。
　　小院没接婆婆的话，看了看嫂子说：“你拿着毛线还打算长住吗？”
　　“哪能！去去就来。东西就放在这儿。——我是没事随手捅两针。”
　　“你骑去吧，他可能不骑。”小院站起身把毛衣和线团放到门后的面缸盖子上。
　　嫂子嘴上应着人却不动，站在那里一针一针地织。小院过去看了看她织的长短，她便问小院可以分针了没有。
　　小院就着她的手柞了柞，又把倩文叫过来在身上比了比，说差不多了，然后说：“啥事这么要紧？走我们做饭去，吃完饭再去。”
　　“其实也没啥事，去不去都可以。”嫂子说。
　　这个点去肯定是急事，她却又说去不去都可以，小院有点搞不懂。
　　婆婆把水兑到锅里去烧，见小院过来便说：“你去织，我一个人做。”
　　小院说：“我那是没事的时候捅几针，又不等着穿。”见米放在案子上，端到水池边去淘洗。
　　“我们早饭吃得晚，一点儿也没觉得饿，等一会再回去做。”嫂子织着毛衣搭讪着向小院走过来。
　　小院说：“还回去干什么，在这儿吃点儿算了。”压低声音是怕婆婆听到了说她自做主张。
　　“不了，等一下就回去。”嫂子却很高调，应该是故意的。
　　倩文里外找不到倩武就跑进来问奶奶倩武哪儿去了，奶奶告诉她说跟他姥爷一块赶集去了。
　　“还回来吗？”女孩走到奶奶身边问奶奶。
　　倩武一调皮不听话大人们就说把他送到集上他妈妈那里不让他回来了。
　　奶奶说：“不叫他回来了，他太调皮了，还经常打倩文呢！送回家叫他爸爸妈妈好好修理修理他就不调皮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让他回来了好不好？”
　　女孩想了一会儿说：“他说不打我了。”
　　奶奶笑着说：“那还叫他回来好不好？”
　　女孩高兴得应着“好”，从奶奶身后转过去也拿柴往灶堂里填。
　　厨房里一老一小的谈话被水池边的两位听到了，小院笑着说：“还是你闺女会说话！自己不说叫他来，只说他不打她了，就是以后两个人吵架了也怪不到她，不是她叫来的。”
　　嫂子嘴巴一撇，低声说：“小孩子可没那心眼！不像有的人，说一套做一套。今天说把他送回明天说把他送回，真要是送了夜里恐怕觉都睡不好。”
　　“水瓶里还有水没有？要不要沏点？”婆婆的声音从厨房里传来。
　　小院说：“好像不多了。”
　　“那就沏一点吧。”婆婆说，“开了。”
　　婆婆起身去取水瓶。水瓶在堂屋里。嫂子自告奋勇说她去。小院淘好米一面走一面扒拉着米看里面还有没有小砂粒，一面等嫂子。
　　在厨房门口小院接过嫂子递上来的水瓶进去沏茶，嫂子就地站着织毛衣，感觉堵着门不合适，返身进了堂屋的走廊，半倚半靠在墙上，面向厨房跟里面的人拉话。
　　小院问嫂子：“你这个时候去，什么时候回来呢？”刚说完，又“噢”了一声说，“对了，你说不去。——看我这记性！”
　　“去也行，不去也行。”嫂子说，然后问小院，“你问什么时候回来，有事吗？”
　　小院先说没事，后来笑着说：“我准备今天吃完饭早早地过去抢个好位子呢，你一走就看不成了。”
　　嫂子说：“我把钥匙给你，你自己去看就是了，门一关，一个人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还没人吵。”
　　“我一个人？你放心吗？”小院笑着说。
　　嫂子说：“那有什么不放心的？别人我都放心，不要说你了！——又没东西，刨花子木头块倒是不少，随便拿！”
　　小院扫了婆婆一眼，说：“其实看不看都行，我以前看过书。——等你回来了再说吧。”
　　嫂子没吱声，半天才叹了口气说：“没那一样想那一样，有了那一样天天烦。打从电视买回来就没消停过，你去了他来了，一天到晚不得停，好看也看，不好看也看，说不好说，讲不好讲。更可气的是那些女人，自己看电视，小孩丢一旁不管，拉屎撒尿都在院子里，不知道是谁，瞎了眼，踩得到处都是……他回来怪我，说我讧着要买了。”
　　外边的话停了，里边没人应，小院见婆婆闭着嘴巴没有开腔的意思，就笑着说：“说明你人缘好，大人小孩都看得起。”
　　“我宁愿他们都看不起！”
　　嫂子的话被炒菜的声音遮住了。等小院把萝卜丝豆皮炒出来，婆婆又叫她加一个大葱炒鸡蛋。嫂子的一举一动大家都看得明白，小院可以揣着明白装糊涂，做婆婆的不能。
　　这时云耀回来了，他瞟了嫂子一眼，径直往厨房走去，嫂子看见了说“回来了”，他“嗯”了一声。
　　“听说西头王海家买了一台大彩电，是真的吗？”嫂子问。
　　云耀知道是问他，只得又“嗯”了一声。
　　“他这二年在外面挣到钱了！”嫂子说。
　　村里四指高的小孩都知道村西头有赌场，赌场在村西头，云耀天天在那里转悠，嫂子肯定是看到云耀想起了村西头的谁谁。想到西头想到赌，想到他这个时候回必定又是在赌，小院心里五味杂陈。
　　“对了，我姐啥时候买电视呀？我们等着看破电视还这么难！”听到嫂子提电视，云耀站在厨房门口冲他娘发起牢骚来。
　　他娘没理他，过了一会才说：“不难也容易啊，去搬一台来，我们又不要，以后分家还归你。”
　　“你拿钱我还买不来？”云耀突然嘻笑起来。
　　在小院看来他是在讨好自己的母亲。
　　“我拿钱？我哪来的钱？要有早买了，谁不知道有粉往脸搽？”
　　小院拿眼睛示意丈夫不要说了。她觉得他如果没结婚，怎么说都不打紧，如今身边多了一个她，这话说出来感觉就不一样了。他在家呆不住，要电视干什么呢？肯定有原因，要么是为她争，要么就是被她咕叨的。不管是为她争的还是被她咕叨的，对方是娘老子，说出来总觉得儿子的判变是因她而起，而事实上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他开口也不一定是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