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69、第十节 避嫌

　　饭菜做好后等了一会儿不见公公他们回来，云耀就一个人拿了碗去盛饭，就在这当口祖孙俩回来了。
　　婆婆迎上前问：“这个时候回来，是吃了呢还是没吃呀？”
　　集镇上的饭永远比乡下早，在集镇上吃完饭走几里路到乡下还能赶上吃二回。
　　这一问勾起了公公一头火，气呼呼地瞪着外孙说：“吃啥？有这个好孩子，能让人安生吗？”说完，一把把倩武从杠梁上的座椅里提了下来。
　　倩武被撴了一下，低着头，撅着嘴，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嫂子过去逗他：“看倩武嘴巴撅得，是不是又闯祸了，被赶出来了，饭都不给吃了？”
　　见大家都在笑，倩武把头垂得更低了。姥姥拉他去厨房，一边说：“他们不给吃我给吃。看你二妗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白米饭、炒鸡蛋、萝卜炒‘肉丝’——豆皮，一种豆制品。”
　　在大家围观倩武的时候云耀端着饭悄没声地出去了。他与自己的父亲能不打照面就不打照面，能说一句话就不说两句。
　　公公扎好自行车，去压水洗手，他说：“说好了在那里吃，不知道为啥跟倩倩两个人掐起来了，可能是他吃亏了，不干了，非要走，他妈拉，他爸劝，谁说都没用，不打倩文一顿不罢休。可是不怪人家呀，打人家一顿多冤呀！没办法我只好带他回来了。——没见过这样的孩子，要是我自己的，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婆婆听到了在厨房接话说：“要不怎么说是孩子呢，孩子行事能跟大人一样吗？大人也不见得个个都省心。倩文呢？过来，我们盛饭吃。”
　　“噢，对了，车篮里还有两样卤菜。”公公说着便过去拿。
　　“啥卤菜？你买的？”婆婆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脸上似有埋怨之色，大概是说不该买卤菜，卤菜贵，打家过日子不该乱花钱。
　　“哪里是我买的？他们在饭店里叫的。本来说好了在那里吃，他非要走，正好人家送菜过来，他妈就打包让我带回来了。”撑开袋子对里面看了看，“是卤鸡和鹅爪，都调好了，正好！——就不给那个坏家伙吃！”他故意朝外孙白了一眼。
　　婆婆端着碗带着两个孩子到大门口去吃，大门两边的石礅是他们的饭桌，公公、云耀到前边人场里去吃（一到吃饭时间，附近的人端着碗聚在一起，自带两条腿，或蹲或站，你一嘴他一嘴，乡野遗闻国家大事无所不议），屋里只剩下嫂子和小院。嫂子悄声跟小院说：“其实我没打算去，我是想趁这会子人都在做饭，不然吃完饭就走不掉了。等会儿吃完饭我到里屋去，倩文要是问，就说我走了，我怕人家问她她说我在这儿。”
　　小院点头应下了。小院觉得她有点过于小心了，谁会为了看个电视大远的跑来找她？再说有电视的也不止她一家，她关门了人家自然会到别处。
　　嫂子吃完饭就躲进了东厢房。
　　婆婆进来给孩子们添饭没看到大儿媳妇，问小院：“你嫂子呢？”
　　小院用下巴示意东厢房。嫂子应声出来，她对婆婆说：“如果有人来问，就说我不在。——整天屋里弄得乱七八糟的，烦都烦死了！”
　　婆婆没说话，添了饭又出去了。
　　吃完饭，公公进来泡茶，对小院说：“现在你们年轻人跟我们的想法就是不一样，我们是人越多越好，越热闹越好，一个不来才觉得脸上没光。这跟以前咱家买收音机是一样，半个村子就咱家一台，一到说评书时间，就会围来很多人。后来家家户户都有了，不稀罕了，你拉人家来人家都不来。刚开始看个新鲜，时间长了，农活一忙，谁还有心思坐在那儿看？”公公端着茶杯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补了一句，“都是成年人了，用不着我们多说什么，只是有些事情你们不一定看得开。”
　　小院知道这话是说给嫂子听的，自己不好说什么，一直陪着笑。
　　公公走后，嫂子从东厢房出来，坐到堂屋门口的椅子里织毛衣。等小院收好碗筷从厨房出来，她站起身来说想去地里转转，问小院去不去，小院说这个时节好像没什么好转的。出来找到孩子，孩子不愿跟她，便一个人一路织着毛衣去了。
　　小院在大门口站了一会儿，进来看了看时间，电视剧等一下就要开始了，不知道嫂子去了地里还是直接回家了，如果回家了，现在过去正好赶上……可是人家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如果再凑上去就是不识趣，虽然她针对的不是自己；就算不是为了看电视，此时回去嫂子也认为是，不叫不好看，叫了又招惹一大片。为了避嫌，所性就不过去了，拎了把椅子坐在廊檐下织毛衣。心里惦着电视剧的事，时不时抬头看一下太阳。太阳的影子在地上慢慢移动，时间在一点一点流逝，心里想，再见了，《几度夕阳红》！

　　吃晚饭的时候倩武不停地摆弄着手里的一撂摔炮，那是外面大一点的孩子送给他的。姥姥催促他快点儿吃，吃完饭带他到大舅家看电视。
　　一旁的倩文听到了，撅起小嘴说：“我才不要他到我家看电视呢！”下午她和倩武被爷爷带出去玩时在路边捡到半截学生用的塑料尺，被调皮的倩武抢去掰断了，她还在记恨他。
　　“倩武，你听到没有？倩文不要你到她家看电视了；你爸妈不要你了，你家也回不去了，以后倩武就没电视看了，怎么办呀？”婆婆笑着逗外孙。
　　倩武正玩得专心，没有听见似的，不回应。云耀伸手拉了他一把说：“倩武，你明去把你家电视搬来跟她比一比，看谁的好看，行不行？”
　　婆婆脸上挂着笑，但在云耀跟倩武说完话之后小院就觉得那笑里多了一丝儿嘲讽。她忍不住碰了碰云耀说：“你跟一个孩子说什么呀？想看，把你赢的钱拿出来买一台就是了。”
　　“谁稀罕！逗他玩呢。电视有啥好看的，我想看，到谁家不能看？”
　　小院没想到他会如此接她。他不接什么事没有，接了给人的感觉是自己在挑事儿。她向婆婆瞄一眼，不敢再多嘴了。
　　婆婆脸上依旧挂着笑。
　　倩文妈过来接倩文时，见都吃上了，便以极快的语速对女儿说：“我做好饭就过来了，你还是吃上了。”
　　只要女儿在婆婆家吃饭，她都要解释一番耽搁的原因。
　　有一回婆婆跟小院说：“吃，也不是一顿两顿一天两天了，养起猪搭起圈，大人不吃不喝也要紧孩子——自己天天把自己弄得跟外人一样。”
　　小院问婆婆她以前是不是这样，婆婆说那种人什么时候都一样。婆婆的话让她心里有了底。她以为是她来了之后，嫂子怕她多心孩子，有意说给她听的。
　　今天又是这话，婆婆心里一定不受用。小院见婆婆不说话就接了一句：“你还没吃？”
　　“没有。做早了她爸不知道啥时候回来，怕到时候凉。”
　　倩文看到妈妈像看到救星一般，跑到妈妈身边来告倩武的状，说倩武把她的尺子弄坏了。婆婆笑着把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婆婆的态度让小院觉得她是怕担负包庇的嫌疑。
　　听罢原由，嫂子笑着对女儿说：“坏了就坏了，明儿叫你爸给你做个木头的，弄不断。”
　　“做很多很多，就不给他。”语气坚定得没有一点儿商量的余地。
　　倩武在里面听到了，举起手里的摔炮晃了晃，嘴巴里哼了一声说：“我有摔炮，也不给你。”
　　小孩子磨牙大人觉得好笑。婆婆叫倩文把饭吃完了再走，倩文摇头说不吃了。嫂子说不吃算了，家里有人看电视，又说倩文爸这个时候也该回来了。说完，母女俩携手而去。

　　吃好饭从里宅出来，小院埋怨云耀刚才不该那样接她。
　　云耀说：“本来就是！看个旧电视还说这说那，你看看外面，有钱的，没钱的，谁不在买？她又不是没钱。”
　　小院说：“当家有当家的难处，你只想你自己，也不替别人想想。”
　　“想啥想，就是怕花钱！”
　　小院“嘘”了一声，看了看前后。
　　云耀依旧原腔原调：“惹恼了我，明我就到集上赊一台。”
　　小院说：“你赊就不给钱了？你又不喜欢看，着什么急？正经要买也等手里有钱了再买。我看不看都可过，相比之下我还是比较喜欢听收音机，又不耗电。”停了停，又说，“回头问问我姐，我姐夫那儿不知道有没有旧的，弄一台来先看着，坏了反正我姐夫会修。”
　　“不要！”他瞪着她嚷了一句。
　　小院知道他面子上过不去，故意逗他说：“你不看我看。”
　　“少废话，不要就是不要。”一副要恼的样子。
　　接下来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又向前走了几步，一位站住了看着另一个说：“我现在回去干什么？睡觉太早了，我还是去转转吧。好不好？”
　　好也好不好也好，倒不如爽快答应。她说时间不要太晚了。
　　一个应着调转头往西，一个独自向东。他们的身前身后是满地寂静无声的皎洁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