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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四节 女邻居 ...

  •   小院没有回家。孩子的哭声揪住了她。转过自家院墙,只见小的坐在地上破尼龙袋子上哭,大的坐在小板凳上打盹,小院跟他们说话他们只拿眼睛看着她,一声不响。只要不哭小院就不停地讲,没话找话;只要稍稍一停小的就瘪嘴欲哭。老讲也会不灵,小院想找个玩意,瞅了一圈也没找到什么好玩,就把自己兜里的一串钥匙掏出来在小女孩面前抖动。哗哗的响声果然把小女孩吸引住了,一双蓄满泪水的眼睛看了看钥匙串,又看了看小院,来回审视了好几遍才伸出手来想要。小院见那小手脏得不成样子,不想给又怕她哭,于是就递了过去;怕她往嘴里塞不卫生,就拉着钥匙扣让她玩钥匙上的小饰物——一条红色塑料带编织的小鱼。小女孩玩了一阵丢开小鱼又开始哭起来,无论小院再怎么逗都引不起她的兴趣了。小院见男孩手里攥着一只纸飞机,征得男孩的同意她把飞机变成了□□。她叫男孩把凳子搬到妹妹面前,然后把纸□□放在小凳上,一拍凳子□□一跳,一拍凳子□□一跳,纸□□跳到地上,男孩过来帮忙捡。小院让男孩拍,拍跳了,笑;拍掉了,笑;拍扁了,大笑,这才将两个小孩的注意力吸引住,直到他们的母亲找到钥匙回来。可是小院的一句话让她门都没来得及打开就跑到屋后去看羊,这一看果然不见羊的踪迹,于是又急急慌慌去找羊。那只羊的确是她家的,刚刚从亲戚家牵来没几天,她把它拴在屋后的树下了,一走就是大半天,大概饿极了渴极了,挣开了绳结跑掉了。小院给她指了指方向,她一溜烟地又跑了。
      小女孩见母亲还而复去,比之前哭得更凶了,男孩扛不住也抹起了眼泪。面对小孩的哭声小院感到束手无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心里开始埋怨起自己来:如果不是你嘴快,她就不会知道羊跑没跑掉,她就会去做饭……两个小孩一定是饿了,等吃完饭,安顿好孩子再找也不迟。想到两个孩子可能是因肚子饿而哭,她回家抓了一把散称的饼干过来。见到吃的两个孩子停止了哭声,可是不知道是对人信不过还是对东西信不过男孩把手背到身后去了,小院便递向小女孩,小女孩看看饼干,又看看小院,想接又不敢接,小院把饼干塞到她的手里她才拿着。小院叫她吃,又拿一片自己在上面咬了一点,给她做示范,一副很香甜的样子。看着小院吃男孩咽了一下口水,小院再次塞给他他也接了。男孩拿到饼干并没有往嘴里塞,而是蹲到妹妹面前,拿着妹妹的手把饼干往妹妹嘴里送,妹妹吃了他才吃。
      小院想弄点水把他们的手洗洗干净,想想还是算了,好不容易才不哭就不要再招惹他们了。看着两个孩子在抽泣声中将饼干一口口咽下,小院心头酸酸的。
      后来女邻居牵着羊回来小院才离开。
      回家后的第一件事把钥匙串洗了,第二件事赶快把这一连串儿的事记录下来。她在记述的最后这样写道:……原本是想进去的,可是一想那口气、那神气,就感觉心虚气短,连话都不想说了,尽管她说的是别人。
      嫂子的话无形中在人与人之间划上了一道界线:男人有本事的,女人坐享清福的是一类;男人没能奈不争气的,女人累死也白搭的又是一类。她男人有手艺,她可以坐享清福,属于前者;女邻居的男人没本事,只会掏苦力,所以老婆也只能累断脊梁骨,属于后者。眼下做了她丈夫的他也是不学无术的一个,现在靠父母吃饭还不觉得,日后分开过了还不是一样靠那二亩地?跟邻居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西边那家是个孤儿,老婆是用姐姐换来的。他们生有一儿一女,大的男孩四岁,小的女孩还不会走路。夫妇俩都很能干,只要有一分的收益,那怕付出十二分的辛苦也愿意,只因家底太薄,一年一年总不见起色。
      午季收罢麦子队里有一户要举家迁往新疆去,丢下的几亩耕地队里一时没想好怎么安排,而错过了耕种期就意味着夏季要抛荒,他们听说后就去队里商量,队里就给了他们二亩——也就一茬,秋后还要收上去重新分配——他们如获至宝,把二亩地全都种上了青麻。
      麻是经济作物,收益比其它农作物稍稍高一些。但种麻却是一件费时费力的苦差事。
      到了秋后,砍麻沤麻,翻地种麦子,大宗活一忙完妻子就赶丈夫出去。从收罢秋到过年还有两个月的空闲时间,利用这段时间出去多多少少可以挣点钱,即便挣不到钱,混口饭吃也行,家里能省一点是一点。
      丈夫没有换洗的鞋子,想买一双球鞋带着,妻子不舍得,把自己一条屁股后面磨破了的黑绦纶裤子拆了,用磨损不太严重的裤管口和裤腰处连夜赶做了两双布鞋。

      沤麻时间的长短取决于水温的高低。水温高时沤得时间就短,一个星期便可;水温低了,所需的时间要长一些,少则半月二十天,多则三两个月都不一定。
      驳麻不成问题。村里种麻的人家不多,只要听说哪家不要麻杆了,那些贪柴的妇女就会主动来帮忙。这里的主要农作物是小麦,主要燃料自然就是麦秆了,除了少数几家,大多数都是养牛的,麦秆成了牛的饲料,燃料也就成了问题。有钱的人家买煤烧,手头拮据的就去砍柴捡柴,有些能干的妇女能把砍来的捡来的柴堆得小山一样高。驳麻比砍柴捡柴来得容易,而且麻秆又好烧,所以驳麻是不用愁的。
      帮忙驳麻的不光有妇女,还有一些半大的女孩子——男孩子基本上都在上学——多半是跑来凑热闹的,她们喜欢一根根白生生的秸秆从手底下滑出的感觉。
      帮忙的妇女中也有不乏贪心者,趁人不注意,将手中驳好的麻匹握成团,塞到自己驳好的麻秆下面,等捆扎麻秆时卷在里面,他日带回家中,晚上洗了挂在院子的角落里阴干,以备拴猪拴牛之用。
      洗麻是个体力活,一般由男人来做,因为男人膀子上有把力气。男人们光着腿站在水边,抓住麻匹的根部,在水里来回一涮,然后用手一捋,甩开了在水面上连续抽打几下,再一捋,成了。洗干净的麻晾干了根根银条一般,搭在一起,白花花一片。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才不影响它的质量。质量决定价格。但也不见得,还要看当年的行情。女邻居的男人不在家,洗麻的事自然就落在她一个人身上。那个做了她娘家嫂子,也就是她丈夫的姐姐来帮了两天忙,但还有很多等着她去干。好再洗麻不像驳麻,必须及时,否则泡得时间久了麻匹就会散开来,绞到一块撕都撕不开。麻只要驳下来,来不及洗,可以一把一把绾好了串在一起浸在水里,空了慢慢洗。
      女邻居在后沟洗麻的时候,就把两个孩子像小鸡小鸭一样放在自家屋后的树林里。在地上铺一块草席,秋凉了怕地上的寒气冰到孩子,女邻居就把一块破旧的线毯子铺在草席上,然后再把小女孩放在上面,叮嘱儿子一旁看着。男孩子倒也听话,捡来棍呀棒呀的给妹妹玩。男孩子穿着鞋子在毯子上踩来踩去,女孩有时又把屎尿拉在上面,大人又忙得没时间洗,时间一久,那毯子已辨不出本色了。
      小女孩有时自己会爬到地上去,抓到什么东西就往嘴里塞,因此脸上身上糊涂得像是从垃圾桶里钻出来的。有一回,女邻居洗麻时在水边捉到了一只癞蛤蟆,用麻绳拴住腿给两个小孩玩,开始癞蛤蟆在男孩手上,后来就到了小女孩手里,玩着玩着小女孩就把它送到了嘴里……女邻居听到哭声跑过来发现小女孩的嘴又红又肿、瘌□□的半个头没了。
      那天,小女孩哭了很久,女邻居也抱了她很久,直到小女孩哭累了,睡着了,女邻居才将她轻轻放下。
      小院觉得小女孩可怜,很想抱抱她,却无从下手。人常说,宁做富家狗,不做贫家女,穷人家的孩子真的可怜,尤其像这种没有人专为照看的孩子,他们就是一张嘴,不管吃好吃歹,只要填饱肚子,然后在大人的忙碌和晨夕的交替中慢慢长大起来。
      眼见得这一切,她似乎明白了娘。娘一直把男方的经济条件看得很重,她们跟娘开玩笑说娘长了一双势利眼……现在看来,娘的想法不是没有道理,太寒贫了,小孩陪着受委屈,想翻身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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