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59、第二十二节 送别

　　学校放假当天，小院她们也就上午卖一卖，下午便做最后的打扫和清理工作。第二天上午结完帐就拿到了工资。小院和夏云到食堂交上最后一个月的火食费，便一起来到码头。小院赶去是要春雷给她订一张回家的火车票。
　　春雷本想带她各处转转，不枉出来一趟，见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刻也不愿多呆，就带她们一起去订了一张当天晚上的火车票。因为时间紧，小院和夏云直接从火车站搭车回学校收拾东西。
　　被褥什么的留给夏云，就几件衣服，好收拾。走时夏云要送她，小院觉得她跟着自己跑来跑去，心里挺过意不去，可又深知她的脾气，两个人的时候屋里就呆不住，更不要说一个人了。
　　在南院大门口等公交车的时候小院忽然说自己有样东西忘了拿，叫夏云帮她先把行礼拿过去，自己随后就到。
　　夏云把钥匙给了她。她匆匆赶回宿舍，从夏云的被子下拿出那本日记。本来是想让夏云代为转交，可是就在刚才的最后一刻她还是改变了主意。她必须要见到他，她不能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像逃兵一样。
　　闵丰正在干活。本来他们是可以转到白天来做的，因为昨天夜里做了一个通宵，白天没精神，所以还是晚上做，不过比以前提前了两、三个钟头。
　　她叫他时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口的灯影里，脸上出奇地平静。
　　他出来了，走到她的面前，他的影子正好挡住了她，他们彼此看不清对方的脸。
　　“有事吗？”他问。
　　听得出，他有了厌烦之意。她后悔自己多此一举。
　　“这个送给你。”她还是把日记递了上去。
　　“什么？”他迟疑了一下才接。
　　“我要走了……”她在那头部轮廓里寻找着眼睛所在的位置。
　　“去哪里？”他隐约看见了她。
　　“回家。”她说。
　　“什么时候？”语气中没有丝毫惊讶，好像她的离去早在意料之中，或是希望之中。
　　“现在。”
　　“现在？”好像有些出乎意料，然后抱歉地说，“你看……我们在干活……不能送你了……”
　　她一笑说：“没想让你送。再见。”说完，转身就走。
　　“等一下。”他叫住了她，回身对工友们说自己去去就来，叫他们看一下锅，锅里刚下一锅麻花，然后对小院说，“走吧。”
　　她想说算了吧，你忙，话到嘴边终没说出口。
　　夜晚的路面无比的宽，却容不下两个人并肩，一前一后错开的半步中间隔着千山万水。她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又觉得说什么都不适合。他也不作声，她想，他应该跟自己的想法一样吧。
　　后来她觉得实在没有意义也没有必要，就停下脚步说，回去吧，你那边离不开。
　　他说没事，继续往前走。
　　仿佛是赶去完成一项任务，两条腿不停地、机械地抬起落下，抬起落下，一步一步，足球场过了，教学楼过了，凉亭也过了，小卖亭和学校大门口马上就要到了，她想用微笑与这里的一切告别，可是笑意未起，一股涩涩的滋味涌了上来。
　　学校大门左侧是站点，她在那里等车。
　　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他开口了，问她是坐汽车还是火车。她说坐火车。他没作声。她想，这大概是他们最后的交谈吧。
　　“你——还会来吗？”他望着她，目光深沉而平静。
　　“说不定。”她报以平静，短暂的相视之后转移视线去寻找她要坐的那路车。
　　目光从她脸上滑向脚下的水泥地面，好像背台词似的，说：“希望你能再来，但不是因我而来；去，也不要因我而去。”
　　她被震到了，看向他，冷笑一声说：“你一直都很会说话。其实你也用不着说这些，天底下又不止你一个男人，我想我以后会嫁人的。”说完目光毅然决然地离开了那张脸，这时她看见一辆上面显示着“212”的车子正往这边开过来。
　　“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他微笑着送上祝福的话。
　　“谢谢。”她说。血红的“212”又扎眼又扎心。
　　车子在她面前停下了，她头也不回地上了车。车上有空位子，但她没坐，因为那个空位子靠站台一侧，他应该还站在那儿，她不想看到他，也不想让他看到。她用手抓住车顶上的把手，将头倚在胳膊上，一心盼着车子快走。
　　车子离那个站台越来越远了，她离他也越来越远，想到从此天各一方，想到今生再难相见，心头的怨恨倾刻间冰雪消融，她忍不住回过头去。灯光下，她又看到了那个身影，那个让她多少次心动，又多少次心碎的身影，她的心一下子软了，她相信他是出于爱惜她才说那番话的，以绝她的思念之苦，可自己不分青红皂白竟拿话刺他，他心里一定很痛很痛……她开始后悔起自己说的那些话来。

　　以为春雷他们该等急了，或许还会问她干什么去了，可是他们好像约好了似的，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春雷拦了一辆出租车，大家一块坐了上去。
　　出租车一路七转八转，凭它怎么转没一个人说话。到了火车站，望着候车室楼上的那面大钟夏云忍不住开口说：“就他急得狠，时间还早呢”。
　　九点三十五的火车，他们赶到八点五十不到。
　　春雷接腔说：“不早了，三、四十分钟过得很快。”
　　候车室在二楼，他们找到“北京”那一列，往那个方向去的人特别多，座位上都坐满了，还有一部分人在那里挤挤挨挨地站着。春雷看了看小院说，反正也没位子了，里面又吵又闷，不如去外面等。三个人一块出了大厅。他们站在正对大门的地方，一来可以清楚地听到话务员的声音，二来方便看见那个队列的动静。
　　站在二楼的护栏边往下看，整个广场尽收眼底。
　　广场上人不是很多，来来去去走动着的，躺在地上枕着包袱睡觉的，不管是站着还是躺着，都显示出一种悠然的姿态。
　　这时一个身材高挑的年轻女子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因为她的行为举止看上去有些异常。起初她在人堆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一面对人发笑，后来竟脱起自己的衣服来。上衣和胸罩都脱掉了，正要脱裙子，被一个中年男子上前制止住了。那人让她穿上衣服后把她赶到广场的一边去了。
　　那女人并没走远，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衣服脱光之后竟跳起舞来。
　　“真是疯子！”说完，春雷背过身去。
　　这时从一旁跑过来两个治安人员，他们挥动着手里的警棍向女人吼。女人并不害怕，冲两个治安人员咧着嘴笑，但还是把裙子套在了身上，抱着没来得及穿的衣物在两个治安人员的挟持下离开了。
　　夏云叹了一声说：“肯定是受过刺激了！”
　　春雷说：“所以说女人遇事千万别小心眼想不开！”
　　“男人就没有小心眼吗？男人就没有傻子吗？”夏云凡事总爱跟人较劲。
　　“相比之下女的要多一些。”
　　“得了吧，这里大街小巷见了女的就脱裤子的还少吗？”
　　春雷脸上微微露出窘色，怕人发现似的低下头去看腕子上的表，这一看不禁叫了起来：“时间到了，我们进去吧。”
　　等他们赶过去刚好有个身穿制服的工作人员招呼着人们排队剪票，喇叭里也开始播报XX次列车即将进站的消息。
　　随着人流过了检票口，马上要进去了，小院停下来回头看了看春雷夏云，春雷夏云向她挥了挥手。小院一手提着行礼，一手提着春雷给她买的水果饮料方便面，手都占住了，她只能点头回应。
　　送走小院，春雷长舒了一口气，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小院的火车票是他掏钱买的，当时小院要把钱还给他，他不要。小院手里也没多少钱，路上肯定要预备点，就没再坚持，便说把钱还到他家里去。对春雷来说，还不还都无所谓，只要她平平安安回到家中，费用全出他都乐意。
　　直到火车开动的那一刻，小院耳畔还在回响着夏云和春雷的话。是的，女人千万不能小心眼！千万不能想不开！千万不能钻牛角尖！她想她选择离去应该是对的。

　　师范大学院内，一个年轻人走走停停，似有满腹心事。终于，在一处路灯下，他忍不住打开了手里的那本薄薄的日记。日记本中夹着他给她的信件。她走得很干脆，没带走支言片语，包括那个大大的句号。除此之外，其中还有一个封了口的信。信封是店里买的，印着花边，精巧别致，他以为是她留下的话，拆开来却是一则故事：
　　一个落泊男子打算去投奔他的舅舅，途中遭遇大雨，他便跑到一家屋檐
　　下避雨，不想这家的女子看上了他。临走时女子送他一些银两，还约定了来
　　迎娶的日期。
　　不知道什么原因男子失约了，走了之后再没回来，女子在企盼与怨恨中
　　投水自尽了。
　　一个打鱼的老头，早上起来打鱼，发现河里有个地方鱼特别多，就往那
　　个地方撒了一网，一条鱼没网到却拉上来一颗心。那心鲜红鲜红的，似乎还在跳动。老头就把它带回家中，浸在水缸里，然后就背着鱼篓到集市上卖鱼去了。
　　这天，男子又打那里经过，见一户门前围了许多人，在听一个女子唱歌，
　　歌声幽怨哀婉，如泣如诉。男子挤进人群想看个究竟，没想到一眼认出了
　　唱歌女子就是跟他约定日期迎娶的那位，于是上前去拉女子，女子一看是他，“啊”的一声瘫倒在地，化成了一颗心和一滩血水。
　　女子把思念、悲伤、怨恨凝结于心，心成了最终的守望，直到看见心爱的人的最后一眼。

　　看完故事又看日记，那一刻，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工作，忘记了身边的一切……回去的路上，感觉两条腿像灌了铅，异常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