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46、第九节 找乐

　　可能是机器老化的原故——照小燕子的话说，说不定是二手货三手货，也说不定是旧物市场上淘来的——“天津麻花”那边绞拌机里发出来的声音特别刺耳，年轻人能坚持，老太太受不了啦，向厂长反映了两回，厂长就叫那边停掉了，改到晚上做，也就是这边下班那边上班，两边各不相扰。厂里总算静下来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小院问夏云：“今天晚上还出去吗？”
　　夏云问：“干什么？还想让我给你捎东西？”
　　小院说：“我没那么多东西可捎！”
　　夏云说：“那你问我出去不出去干嘛？”
　　小院说：“不干嘛，随便问问。”
　　后来小院拿出毛线时才说：“是想让你帮我缠线。”
　　夏云见她拿出那么多，问：“你要织毛衣呀？”
　　小院嗯了一声。
　　夏云又问：“这线你是从家里带的？”
　　小院又嗯了一声
　　夏云说：“你可真有工夫！”
　　小院说：“本来不想带，怕没时间，没想到还真让我给带着了，不光有时间，屋里有暖器，还不冻手。”
　　夏云说：“是啊，这么好的条件你就使劲织吧！”
　　小院说使劲也就一件。
　　夏云说：“不会再称嘛！”
　　小院问：“这里有卖的吗？”
　　夏云说：“哪里缺！”
　　“再说吧，先把这件织完。”小院说，“你没事也可以织一织呀。”
　　一句话提醒了夏云，她说：“对呀，回头我也称一点，正好跟你学。”
　　小院说：“跟我学？你不会？”
　　夏云说：“会一点点。织过一条围巾，毛衣没织过。”
　　小院说：“好学。你这么聪明一学就会！”
　　说话的当儿小院已分出两把线来，然后把多的部分重新裹好了准备放回去，夏云忙说：“还放回去干嘛？今天我不出去了，跟你缠线。”
　　小院回头看了看她，说：“真不出去了？”
　　“不出去了。”
　　“那多不好意思了！”
　　夏云说：“你这个人真是，一会儿叫我给你缠线，一会儿又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还叫？”
　　小院笑着解释：“我问你出去不出去，意思是你出去就算了，不出去的话就帮我一把；不要因为帮我你就不出去了，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夏云打断她说：“好了，你也别不好意思了，是我自己不愿出去的行了吧？”
　　小院笑了笑，表示无话可说。
　　小院拿起一把线把线头打开了，夏云拉过线头。她们各自坐在自己的床边，一个撑着一个缠。
　　毛线是深蓝色的，显然是男人穿的，夏云就问是谁的，小院说是她弟弟的，因为不认识，夏云也没表现出太大的兴趣，随便聊了几句就转到了别的话题上去了。
　　缠线的人手臂不停地转动，要累，所以你累了换我我累了换你。两个人一道缠了四把，小院怕她起烦，就说不缠了，暂时够用上一阵子，等以后用的时候再缠。
　　夏云说：“一起缠完算了。”又说，“要不然你织我缠，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向小院要了几把线，脱鞋上床，盘腿坐在自己的被子上，把线套在两个膝盖上，一圈一圈缠起来。
　　开头定针时数来数去花了一些时间，定好针一圈没织完夏云把两把线缠完了。她把线团往小院床上一丢说：“不缠了，一个人不好缠。”
　　小院说：“一个人是不好缠。你歇会儿吧。”
　　夏云趿着鞋过看小院，刚开始织的是上下针，她会，没兴趣，就在屋里转悠开了。
　　小院问：“我这里有书你看不看？”
　　夏云问什么书，小院说《红楼梦》。夏云说以前看过，看不懂。小院说很好懂的，主要是得静下心来，慢慢读。夏云说，那么厚，要读到什么时候。说完走到窗子跟前，想看看外面，因为屋里开着灯，玻璃窗上映着屋里的景象，外面的一切都被屏蔽掉了，于是就去开窗子。这里的窗户都是双层，里面一层往里拉，外面一层往外推。刚把外面的那层推开，一股寒气卷了进来。夏云伸头向外面看了看，说：“厂里灯亮着，那边肯定在干活。”
　　小院说：“还用说嘛！”
　　夏云又对那边看了看才把窗子关上，对小院说：“我们过去看看啦？”
　　小院说：“不就是做麻花嘛，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
　　“白天你见过，晚上你见过吗？”
　　“不都一样嘛，还能多出三鼻两眼？”
　　“去嘛！”夏云坐到小院身边来摇她，“就去一会儿，好不好？好不好嘛？”见小院直管笑，又说，“我知道你不敢到外面去，你怕外面有老虎把你吃了，可这是学校，是厂里，厂里总不会有老虎吧？”
　　小院逗她说：“也难说。”
　　“那你就屋里呆着吧，保证万无一失！”她将小院的胳膊一推站起来就走。
　　小院心想她要去的话她就跟她一块去，远了嘛不去就不去了，这么近，一个去一个不去好像两个人不和睦似的。
　　夏云拉开门一手把门一手把门框向外看了看，然后撤身回来关上门，无聊至极地“哎呀”一声仰面躺倒在自己床上，眼睁睁望着上面的床铺半天不说话。小院笑着问，怎么？不去了？也不搭话，来了一句“睡觉”，拉过被角连头带脑把自己蒙了个严实，不动了。
　　这个时间估摸八点钟有了，离平时十点十一点睡觉还有两三个小时，她肯定是睡不着的。她说去又不去，可能是考虑到大家都不是很熟，一个人去显得突兀，不然，以她的性格，早跑了。想到这，小院笑着说：“睡得着吗？走哇。”
　　半天没反应。小院放下手里的活过来掀她的被子，说：“别装了，知道你睡不着。”夏云拿胳膊挡住脸，还是不说话，小院一边拉她起来一边说，“生气了？——是你自己太心急，我可没说不去呀。”小院又拉又拽才把她弄起来，一路推着她出了门。
　　下了楼，夏云才开口：“你呀，真是托生错了！你应该托生在古代，做个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合适。”
　　小院笑着叹气说：“唉，打小就这样，习惯了。我现在还好一些嘞，以前，家里叫我买个东西借个东西啥的，从来不待上前的，都是往后缩，所有出头露面的事都是我姐。我一天到晚直管呆在家里。”
　　夏云不相信地对她看了看说：“不会吧？”
　　小院说：“真的。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勉强做了心里就会觉得不舒服。”
　　夏云说：“哎，你是不是得了那个那个什么……自闭症、孤独症呀？”
　　小院说：“你才自闭症！我什么症都没有。”
　　“轻度的？”
　　“轻度的也没有！”
　　夏云自以为很懂似地说：“自闭症就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不出门。”
　　小院说：“越说越像了是吧？”
　　“嗯！”夏云笑着点头。
　　小院说：“我就是胆子小，不敢跟人家打交道，怕说错话，怕做错事，怕被人笑话……”
　　“你是不是小的时候被什么吓到过，胆子给吓破了？”
　　“瞎说，胆子破了还能活吗？”
　　“那就是胆子小，很小很小，比老鼠的还小！”一边说一边掐着小手指尖尖做比划。
　　“你才胆小如鼠！”小院要去挠她。
　　夏云笑着闪身躲开了。跑了两步，见小院没有追她的意思就又回到小院身边来。她对小院说：“你呀，就是因为不出去，才会怕这怕那。你看我，天天往外跑，不是啥事没有？怕啥呢？我们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一出门就叫坏人盯上！”
　　小院说：“所以今天和你一块疯去！”

　　一到厂里，几个娃娃热情地接待了她们，还拿出他们唯一的产品——天津麻花让她们品尝。通过自我介绍才知道，这三个腰系围裙，歪戴帽，坐在案子前搓麻花的娃娃，一个叫小杭，一个叫小三，一个叫小兰。小兰指了指里面套间说他叫闵丰。闵丰稍大一些，二十来岁年纪，算是这里的孩子王了，麻花的整个加工过程全由他一个人负责。据他介绍，加工这种食品要特别注意火候，火大了外焦而中干，火小了就会太油腻。看来心焦气躁的人做不了这活，这个大男孩看上去蛮稳重踏实，正适合这活儿。
　　他们的老板在外面跑销售，很少回来。三个娃娃总是一边干活一边嬉闹，只要不耽误麻花入锅，孩子王一般不会说话。
　　品尝完麻花，小院和夏云也学着搓起麻花来，小兰成了她们的指导老师，手把手教得很认真。
　　小院她们白天干活的那头没有亮灯，这边的灯光照过去，显得幽幽暗暗，有点儿冷清，平日里没觉得多大的厂房一下子变得空旷起来，灯下的几个身影显得落寞孤单，漫长而凄清的夜晚对这几个孩子来说也许是一种无奈的煎熬，但也可能很快乐，可以像小鱼一样在黑夜的长河里自由的嬉戏，不需要顾忌什么。
　　“我以为就我们那边人少，你们这边也不多呀！”小院说。
　　夏云听说，数了数，说：“他们也四个，正好跟我们一样。”
　　小兰说：“不算老板，我们一共有八个呢。”
　　小杭把眼睛轱辘辘转了个圈，摇头晃脑地说：“你们看到的只有四个，看不到的就是八个。另外四个白天一般看不到，晚上才会出现。”
　　夏云对他看了看说：“你啥意思？听着怪森人的。”
　　小杭依然摇头晃脑。他嘻笑着说“看看我们身后不就知道了！”
　　小院和夏云都笑了，知道他说的是影子。
　　小兰白了他一眼说：“甭理他！我们就是八个，还有四个姐姐在外面卖货，每天很晚才回来。”
　　小院喜欢听他们讲话，浓浓的东北口音听起来很轻巧；小兰的嘴巴又甜，大姐姐小姐姐的叫着，让人倍感亲切，没有拘束感。
　　小院和夏云在厂里玩到十点才回宿舍。
　　回去的路上，夏云问小院：“今天晚上玩得开心吧？叫你来你还不来呢！”
　　小院故意说：“我还是觉得呆在寝室里舒服。”
　　夏云一听，没好气地说：“其实我们寝室里也不舒服，有人进进出出的，最好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一个房间，保证没人打扰。”
　　“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吗？”她还真信了。
　　“骨灰盒呀！去不去？”怕小院打她，话还没说完就向前跨了一步，然后回过头来冲着小院咯咯地笑。
　　小院并没追她，只是笑着说：“现在不去，以后肯定会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