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47、第十节 去留

　　一个月后，小院和夏云每人领到了一百五十元的工资，到食堂交了四十块钱的伙食费，又买了一些日常用品，刚到手的钱差不多就去了一半。小院原本打算等花了工资去书店转转，现在看看这点钱能不能撑到下个月都是问题，想想还是算了，等以后手里宽裕了再说。读书是有钱有闲的人干的事，她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还跩让人知道了笑话。
　　发工资的第二天正好是星期天，下午她们一块去了码头。这次她们没有空手。她们买了瓜子山楂片糖果。
　　春雷见了笑着说：“一看就知道发工资了。”
　　夏云说：“非要发工资才能买吗？”
　　春雷说：“不发工资有钱买吗？”
　　“借的不行吗？”夏云就是不承认。
　　“借的？向老板借的？我觉得你们的工资也该发了吧。”他把目光转向小院。
　　小院说是工资。
　　春雷问都发了多少。
　　“你猜。”夏云说，然后向小院挤了挤眼。
　　春雷摇头说猜不出来。
　　“一百五十块钱，交了四十块钱的生活费，剩下的就是我们一个月的工钱。不少吧？”夏云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是自嘲还是不屑。
　　春雷看了看小夏，说：“一百五十块钱，有几个星期天，也差不多，再交生活费，就少了点……”
　　小夏将一颗瓜籽嗑开了拿舌尖挑出瓜籽仁嚼了两下才说：“先做做再说。现在不做肯定又要急着找活，说不定找的活还不如这个。她又贪玩，干什么都没这个适合她。反正家里也都不指望她们挣钱，慢慢来，瞅着机会再说。”

　　大概过了半个多月，这天小院夏云刚吃完晚饭，春雷来了，在寝室里坐了一会儿要走，小院觉得他有事，问他又不说。送至楼下，春雷往身后瞄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我们酒楼走了一个服务员，肯定还要补人，你想不想去？”
　　小院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问夏云去不去。
　　春雷说：“一个萝卜一个坑，走一个补一个，又不是大招。昨天老板娘问我，我说我问问你。这可是个机会呀。小夏想把他妹妹弄进去，老板娘不开口，他也没办法。这是酒楼，对身材相貌各方面要求都比较高，不像快餐店。小夏也叫我问问你，我估计他可能向老板娘推荐你了，不然老板娘怎么会想起来问我。”
　　开始的时候小院还以为是自己的相貌给老板娘留下了印象，所以记得。打小起她就觉得自己样样不如姐姐，是姐姐的光环罩着自己，离开姐姐也不觉得自己有多暗淡，她不悲也不喜，一个平常人一颗平常心。谁知春雷的话一波三折，刚生出来一点点自信一巴掌又给打回了原形，想想都觉得尴尬。偷眼看了看春雷，春雷好像并没注意她，她也就放松了。
　　“去也可以呀。”小院说，“那……我走了夏云怎么办？”
　　春雷说：“她哥肯定会想办法把她弄到快餐店去，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小院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吧，你再回去问问，确定不确定，确定了我就去。”
　　春雷说：“确定。肯定是确定。”
　　小院笑了一下说：“我的意思是确定什么时候去，我好跟这边打声招呼。”
　　春雷说：“打不打招呼无所谓，自己走的一般都不给结工资。”
　　小院说：“我的意思是夏云暂时还走不掉，不说一声怕对她有影响。”
　　“说的也是。”接着又说，“你先别说，等我通知你了再说。”
　　说到通知，他想起小院说过，她们楼下传达室的电话只服务于大学生不服务她们。
　　“怎么通知你呢？”想了一会儿，“到时候我再来一趟吧。”
　　对小院来说这事来得太突然了，她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完全是被动的，所以春雷怎么说她怎么好。
　　往前走了两步，春雷又改口说，“要不这样吧，最近这两天你每天晚上给我打个电话，确定了我再过来接你。这样我们就不用来回跑了。”
　　小院点头。
　　快到食堂前面转弯上坡的时候，小院鼓起勇气说：“我……我看还是算了吧，我怕……我干不了那里的活……”
　　春雷停了下来，笑着问：“怎么干不了？”
　　小院嗫嚅着说：“你看……那里面的几个女孩子，个个伶牙俐齿……你知道我，一遇事就说不好话了。”
　　春雷说：“又不要你说话，你只要把话干好就行了。”
　　小院说：“话是这么说，可是毕竟要跟顾客打交道，顾客里面什么人都有，遇到难缠的你不得吱应吗？”
　　春雷说说的也是。随后又说：“你不会连吱应两句都不会吧？”
　　小院摇头说：“我心里没底。”
　　“主要是缺少锻炼。”春雷边走边说，“小丽你知道吧？”
　　小院问小丽是谁。
　　“就是酒楼里的。一个小余，一小周，还一个胖胖的，眼睛挺大，那个就是小丽。她刚来的时候也是不敢说话，现在比谁话多。”
　　小院问：“你说走的是哪一个？”
　　“小周。她老家工作找好了，回去上班。”
　　小院想说人家是一时怯生她是性格，说出来有种百般推脱的意思，就没出口。
　　春雷见她欲言又止，问她想说什么，她说不想说什么。
　　要上坡了，春雷说：“就这样说。别送了，回去吧。”
　　小院看他上了坡才转身回来。经过厂大门口，碰到闵丰过来锁大门，他问小院打哪里来，小院说送一个老乡。他问小院进不进去，小院说不进去了。
　　身后，小院听到铁链锁大门的声音，她没有回头。她怕自己的回头让人家误会她有什么意思。
　　回到宿舍，夏云问她春雷来干什么，小院说不干什么，过来看看。
　　夏云说：“看看就看看，干嘛鬼鬼祟祟的，下去这么半天！”
　　小院笑着说：“我看你倒是鬼鬼祟祟的！趴在窗户上看什么？”
　　“担心你呀，想看看你去哪儿了。”
　　小院说：“谢谢你的关心！”
　　夏云问：“你们聊什么？聊了这么久。”
　　小院说：“没聊什么，就叙叙家常。”
　　夏云说：“不说拉倒，谁稀罕听。”

　　小院她们住的这间寝室跟大学生的一样，也是八个床位，分上下两层，小燕子和老奶奶分别占用里边的两个下铺，小院和夏云睡外边的两个下铺。小燕子和老奶奶的床上都有铺盖，是用来午休的。夏云洗漱过了，趴在小燕子的铺盖卷上听歌——录音机是小燕子从家里拿来给她们解闷的——听着听着就趴在那里睡着了。怕她着凉，小院过去照屁股上拍了一下，把她弄醒了。夏云关掉录音机，迷迷糊糊跑了趟厕所，回来钻进被窝里睡了。
　　小院睡不着，坐在被窝里织毛衣。右手的小拇指勾着线，食指挂，一插一挑，一根签子很快就织满了，然后拿换下来的签子去倒别一根，一圈又一圈，织了多少圈也不知道。心事没在这上面。她在想去码头那边的事。
　　到底要不要去呢？
　　去，包一拎，谁不欠谁，换着谁都会这么做。可是自己适合那样的工作吗？就像上回，人家问她端盘子手洗了没有，她就不知道如何应对，碰到居心不良或者耍酒疯的，应对不当是要被打被骂的。退一万步讲，所有倒霉的事都不会让她碰上，老板认为她的性格不适合干这一行，中途把她辞退了，想退回来是不可能的了，再找这样的活恐怕也难。
　　不去，似乎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于情方面，春雷把自己带来就是想让自己多挣点钱，挣到钱大家面子都有光；于理方面，无论是工资待遇还是生活条件都是这边没法比的，在这里呆上一年恐怕也剩不了几个钱，计划买书买衣服都很难实现。
　　下定决心要走了她又实在舍不得，舍不得这里的环境舍不得这里的人，尤其是人，虽然大家还都不是很了解很熟悉，但能感觉到彼此之间的友善与默契。
　　那就不去。不去应该有不去的理由。什么理由呢？就说不适合，是不是太敷衍了？人家反问一句什么样的活才适合呢？自己怎么回答？自己就是一个打工的，别人能干自己怎么就不能干？何况，那地方不是谁想去就去得了的，现在自己有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却想着要放弃，自己是不是傻呀！
　　去？还是不去？整幢宿舍楼的灯几乎全灭了还没有一个定论。这样想一夜未必有结果，索性不想了，决定交给天意。天意就是她的事还没落实老板娘又有了新的人选。

　　第二天晚上，小院到下面的小店给春雷打了个电话，问他确定了没有，春雷说还没得空儿问。
　　一听还没问，小院又激动又紧张。她叫他不要问了，她不过去了。
　　“为什么？”电话那头问。
　　她知道千条理由万条理由都不能成为理由。但她想既然决定了，就要坚持下去。
　　“以后再跟你说吧。”小院说，一方面觉得理由不够充分，另一方面电话里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
　　电话那头迟疑了一会说：“你看吔，随你……反正你家也不急着用钱！”
　　一听这话小院越发难为情了。她满怀歉意说：“主要是我不适合那里的工作……”最终还是用了这一条，只有这一条勉强站得住脚。
　　“不适合以后有机会还可以调到快餐店来嘛。”
　　还是希望她能改变主意。这让小院意外且感动，嗫呶了半天才说：“我和夏云刚混熟，她舍不得我走，我也不好意思把她一个人丢在这儿……那时候听说厂长同意把我留下，她高兴得不得了，说，这回可有人做伴了！我现在走了，留她一个人感觉是不是不太厚道……”
　　对面若有所思地“噢”了两声。
　　小院想再说点什么，一时没想好，对着话筒也沉默了。
　　后来，春雷问：“确定了？”
　　“确定了。”
　　“确定了我就不问了。”
　　回去的路上，小院心里像揣着一面小锣，咚咚地敲个不停，她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