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44、第七节 “要了”

　　有了一次经历，夏云的胆子更大了。她觉得城市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动不动坐车原以为很远，其实不过几步的路程，只要手里有份地图，对照路边的牌子就能想去哪儿去哪儿。在这里，她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她哥哥听她说得头头是道，不再多说什么，暂且依了她，放她几天，撑撑她的劲，让她明白什么是铜什么是铁。
　　夏云信心满满，和小院一起出去跑了一天，工作没找到，倒吃了不少嘲讽与冷眼，回来后又遭她哥哥的挖苦，夏云气急败坏地说：“我不找了！看是你急还是我急！”
　　第二天，她们又跑了一天，仍然没有结果，倒是春雷在一家饭店里给她们报了名。
　　次日一早春雷就把她们带过去了，当场录用当场干活，小院端盘子夏云洗碗。小院想让夏云端盘子她去洗碗，可是刚进去她不敢说，她得服从分配。上半天倒没什么活，帮助择择菜摆摆桌椅，将餐巾纸四个角竖起来插到杯子里，从午饭开始餐具陡然增多，夏云一直洗到下午三点几乎没有直过腰，腰都快断了，小院也因一个顾客问她端盘子有没有洗手感觉受了羞辱而百般委屈，听夏云说不干了就随她一起出来了。
　　一连两天她们都没出门，一是累了，二是有点泄气了。
　　泄气归泄气，活不能不找。这天下午，春雷瞅空儿过来带她们到较远的周水子那边去转悠。经过一个农贸市场，他们拐进了一家包子店，老板是河南人，人称“包子”，春雷以前跟他认识，春雷问他还用不用人，他先说不要，待看到人后又说要一个，春雷信不过他，就说她们已经有活了，只是出来转转。离开包子店没几步夏云就嚷开了：“看那一双贼眼，东一瞟西一瞟，看着就不像好人。”小院赶忙拉了她一把，叫她不要太大声。

　　这天正午头上，夏云被她的一个亲戚带走了，下午四点多才回来。
　　小院苦笑了一下打趣她说：“怎么？又是偷着跑回来的？”
　　“不是，还没上班呢。明天才正式开始。活是我表姐找的，她不知道，只问了我一个，我叫她也帮你问问，可是去到那儿没找到人——都还没上班。明天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好不好？”
　　小院戚然一笑说：“你去干活，我去干什么？”
　　夏云一脸认真地说：“我跟我表姐说了，我表姐答应帮你问问。我表姐跟那个会计很熟，她去年就在那个会计手底下干，今年那个会计调到南院去了。”
　　春雷过来听说后也叫她去试一试。
　　第二天一大早她们就赶到了辽宁师范学院北院，找到夏云的表姐，她正要赶去上班。她看了看小院，对夏云说：“你们自己去问吧，我没时间带你们过去了。我昨天才请的假，今天恐怕不好说。”见她们不言语，又说，“不要紧的，问问怕什么？要就要不要拉倒。你们去就找那个张会计，别看她长得满脸疙瘩，一脸凶巴巴的样子，其实一点儿也不凶，很好说话的。”
　　夏云问：“就是楼下那间吗？多少号？”
　　“102吧？我也记不大清楚，就是门卫室过去那一间。”
　　她们来到师范学院南院。进入学院大门，没走几步向东转个弯，一条宽阔笔直的马路便展现在眼前。沿着马路往前走。马路两边是一围一围的修剪整齐的冬青。路南面，冬青围起的花圃过去，是一排法国梧桐，梧桐树后面是一排教学楼，绕过教学楼往南，路的左侧是足球场，右侧是一道长长的围墙。再往前，有一个左转下坡，坡的下边是大学生的一个食堂，食堂的左边是宿舍楼，两排四幢，皆面北背南，与北院相呼应。
　　在后面一排西头那幢宿舍楼前她们停了下来。这是一座六层的楼房，住的是数学系学生。她们正担心看门的老头不让进，正巧过来两个女大学生，她们手挽手往里走，夏云给小院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便尾随其后，经过传达室窗口时，看门的老头对她们看了一眼，也没问。
　　她们在底楼找到了那个房间，夏云敲了敲门，里面没动静，又敲了敲，还是没有。夏云说，时间该到了呀，说是要八点过来。她到传达室那里看了看时间，回来说，马上就到八点半了，怎么还没动静呢？又过了一会儿，她对小院说：“今天如果不上班，那我们不是白跑一趟吗？我们是走还是等呢？”
　　小院笑着说：“你说呢？”
　　夏云想了想说：“我们还是等等吧，反正回去也没事。”
　　她们在楼道里反背着手靠在墙上，除了目光偶尔碰触一下，或是目送着大学生的背影，她们谁也不说话。
　　正当她们东张西望等得心焦的时候，打外面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年轻姑娘，一个是六十多岁的矮胖老太太，她们打小院和夏云面前经过时对她们看了看，年轻姑娘开口问：“你们找谁？”
　　夏云没回答，反而问了一句：“这里面的人来了没有？”
　　“不知道。”姑娘扬手敲了敲门，见里边没反应，便说，“一会儿该来了，通知今天上班的。”又看了看夏云和小院，问，“是来找活的吗？”
　　夏云指了一下小院说：“她想问这里还要不要人。”
　　年轻姑娘和老太太都说不知道，等一会儿厂长和会计来了你们问问。她们一面说一面往里走。
　　“到宿舍里来等吧。”走了几步年轻姑娘回过头来对她们说。
　　小院夏云便跟随她们来到了位于二楼的205室。房间里有暖气片，进去后顿时觉得屋里的空气都是暖暖的。
　　老太太和年轻姑娘进屋后开始换衣服。通过交谈，得知她们原来是这家食品加工厂的职工，而且都是本市人，家就在附近。
　　小院第一眼看到这个年轻女孩子就被她吸引住了。这女孩不光长得漂亮，身材窈窕，高挺的胸脯与修长的双腿仿佛是上帝专门为她量身定做的；衣服搭配的也好，宽松的红色高领羊毛衫紧身的蓝色牛仔长裤十分得体大方。人长得好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换上白色的工作服和帽子，也一样楚楚动人。
　　年轻姑娘和老太太换好衣服要下去干活，小院她们也要去看看厂长、会计来了没有。于是一同下楼。
　　厂长办公室的门依然关着，但里面好像有说话的声音了。夏云把小院推到了前面，叫小院自己问。小院极力把各种揣测放置一边，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一时间门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女人的头来。那女人脸上长满了大大小小的疙瘩，尤其是下巴那一块特别多，小院想她大概就是所说的那个会计了。
　　“你找谁？”女人开口问。
　　小院说：“请问，你们这里还需要人吗？”
　　“噢——是你呀！等一下。”说完回身拿了一串钥匙出来，女人对小院说，“跟我来领工作服。”
　　小院紧跟两步，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我，是她，我……是来问活的……你这里还需不需要人？”
　　女人站住了，回过头来看了小院一眼，又看了看夏云，立马变了脸，气乎乎地说：“捣什么乱，不要！”转身回来，进屋时“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小院想哭，但她极力克制着。
　　夏云走过来，看着小院试探着问了一句：“怎么办？”
　　小院想对她笑笑，结果只咧了咧嘴，没笑出来。她哽着嗓子对夏云说：“你在这儿我回去了。”说完掉头就走，因为眼泪马上要出来了。
　　“坐几路车记住了没有？到中山广场下。”夏云追出来冲她喊。
　　“记住了。”她不敢回头，也不敢抬头，怕人看到她泪眼婆娑的样子。
　　从宿舍区出来她快步如飞，恨不能一步跨出校园，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哭一场！
　　她到底招谁惹谁了？为什么所有的人都跟她过不去？为什么所有倒霉的事都让她碰上了？
　　在家不是好好的吗？为什么非要跑出来给人踩！给人踏！给人伤！
　　赶快回家去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对，回去收收，马上走，一刻也不能停留！
　　回家的迫切掩盖了满心的屈辱，佯装拂留海的时候悄悄抹去眼泪，担心被人看到，偷瞄了一眼前面，人没看到，却与太阳碰了个正着，太阳光芒万丈，仿佛正咧着嘴笑她。她心一横，你就笑吧，反正已经在谷底了，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一个人正游魂似的兀自往前走，忽听身后有人叫，回头看去，只见夏云一边跑一边喊一边挥手，小院以为是自己连累了她，如今连她也不要了，心里一下子又充满了自责与愧疚。
　　转眼夏云来到跟前，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要了，要了，厂长叫你回去……是刚才那个女孩子帮你说的话……叫你卖货……”高兴得有些语无伦次，拉着小院又蹦又跳，“这下好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
　　小院又一次流出了眼泪，不光是高兴，还有心中那份白受的屈辱。
　　找到活意味着不再等待，不再受辱！活的轻重，时间的长短，待遇的高低，都不管，只要安全！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解决吃住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