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37、第三十七节 过年

　　进入腊月，尤其是腊八节过后，集市上节日的气息渐浓了。集市上的生意人，早早备足了年货，摩拳擦掌，要在年前节后好好赚上一笔。乡下人不急，该买什么，买多少，年年办，心里有数。肉类的东西买早了容易坏，香蜡纸炮一个集就可办妥，所以年前的几个集最为热闹。最热闹不过年前景，最好看不过小媳妇。在堆满年货的滩位前和店铺内人头攒动，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呼朋唤友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常，而人群中最亮眼的要数那些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小媳妇。年轻的姑娘们除了为自己添置过年的新衣服，还在暗中寻找着久未谋面的情郎，只想看一眼他是胖了还是瘦了，或是新近刚订下的心里不踏实，约了一个地点，带上最知心的姐妹，让她们为自己把把关，看看那个他与自己是不是真的合适；小媳妇脸色红润，眼角眉梢间是藏不住的满满的幸福，她不用再众里寻他了，他正寸步不离地守在身边。
　　过年，对那些儿子订了亲，或刚娶了媳妇的人家来说，为女方家送去丰厚的礼品是必不可少的。从订婚到结婚送礼年年有，结婚当年是最后一次，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次。小扉的婆婆家在大红喜字的红红火火中早已把礼品备齐了。说是二十四小年过来，小扉等不急，二十就赶来了。礼品是丰厚的，除了成双成对的活鸡活鱼、猪肉羊腿，光是各色水果点心，烟酒之类就装了满满两大篮子。自行车的前把和后衣架上都挂满了，小扉没地方坐，自己另骑了一辆自行车。
　　小院娘嘴上说太破费，脸上笑成了一朵花，不是因为能心安理得的享用那些东西——照规矩见样留一半，就是一点不留她也高兴，只要在众人面前走一遭她就知足了！她要的就是样样都不输玉玲出嫁前后的所有场面。
　　到了晚间，背着小院，小院娘迫不急待地向小扉打听心里一直垫着的那件事。小扉摇头说没戏了。原来小扉跟娘说那边邻居家有个小伙子，在外面做厨师，小伙子人不但长得好，品行也端正，挣的钱从来不乱花，都是寄回来给爹娘，是一个知道顾家的人，她娘一听，催着她赶紧去提，小扉问他爹娘，他爹娘说亲事还没定，见小扉来做媒，且又见过小院，乐得忙给儿子打电话，催儿子快回来，儿子说走不开，等过春节店里放假了才能回来。
　　前不久小伙子回来了，可人家带回来一个女孩子。小扉不高兴，说是在耍人。小伙子爹娘一边给小扉赔不是，一边逼儿子把那姑娘送回去，说那擦胭脂抹粉的他们看不惯，还是老实本份的好。
　　小扉说：“你们也别逼他了，反正我妹妹也不知道这档子事，就当我没说好了。”
　　她娘听罢，知道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暗暗觉得天不随人愿。

　　过了小年，人们才真正开始行动起来。女人们拿出入冬后做好的新锅盖新箅子，和大大小小的新笊子洗刷干净了挂在门口的墙上或树枝上凉晒，接着和面蒸馒头炸馓子，切肉剁馅，忙得不亦乐乎。男人们也暂且丢掉手里的麻将，忙着劈柴，扫房梁，泥灶台，捅烟囱，到集市上置办年货。
　　大人们烧炸的时候，小孩子不能靠近说带有“吃”、“喝”之类的话，据说那样锅里的油会减少，所以在开火之前大人们都会把小孩子早早地打发到一边。如果还不放心，就将刚炸出来的东西拾一碗端到堂屋里放在条几上先敬老祖宗，然后再拾一碗给小祖宗，堵他们的嘴。
　　对于这种说法，人们将信将疑，也没人去验证，他们的态度很明确，辈辈流传下来的，照着做不会有错。

　　在大连打工的春雷腊月二十八下午才赶回来，这让渐渐不抱希望的小院一下子又兴奋起来。她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小院的姥姥跟春雷的姥姥同村同族，基于这层原因平日里两家走得比较近。春雷跟小扉是一年的人，比小扉大月份，因为人老实稳重，一直都是个大哥哥的形象。从小一块长大，脾气性格都比较了解，虽然这几年一直在外面，见面少了，交流少了，可是话题一打开，还是一样亲切。
　　春雷口中的世界，让那些没有出过远门的人感到新奇，对小院来说，倒没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万物以人为本，住房再豪华，交通再便利，除开人也一样荒芜。在她眼中，城市只不过人多热闹而已。
　　小院的性格，只要给她一个独立的空间，她会觉得在那儿都一样，可是小扉一出嫁，心没了依托，孤单的感觉就来了，于是就有了出去转转的想法。正好春雷爹娘叫她帮忙给春雷写信，她就把自己的想法也写了进去。这次春雷回来，不管他答不答应她都要跟去，赖上他了。

　　寒夜在隆隆的鞭炮声中降下围帷幕。人们在院子当中放置一张八仙桌，摆上一只香炉，两支红烛，三双筷子，三只酒杯，红堂堂的大肉喧腾腾的白面馒头各上两碗。杀猪的人家会把猪头装在厚实的红铀陶盆摆放在最重要最核心的位置。此时的猪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眯缝着眼睛，一副笑模样。四只猪蹄和尾巴按它生前的式样摆放，因受空间限制，猪头窝在盆内，蹄子和尾巴朝上架在盆沿上，整体看上去给人一种撒了花的感觉。没有杀猪的人家会用整鸡整鸭代替。一切准备就绪，焚香爇烛，鞭炮声中点燃一迭纸钱，院子里顿时腾起火光，大大小小缀满火星的灰烬从熊熊的火光中冲出，飞到半空中，火星消失得很快，飘下来已成死灰，落在酒杯里，挂在碗边上……
　　祭完老天祭灶神。祭灶神用的还是刚才的祭品，移过来摆在灶台上，重新倒满酒，再化一迭纸钱。也就是说，饭可以同吃，衣可以同穿，涉及到钱财，还是分分清楚得好，下边不分清，到上边绞成麻团，追究起来受影响的还不是自己？亲兄弟明算帐，仙界，凡界，都不例外。
　　祭完灶神，把祭品撤过来，摆放到堂屋里的长几上，高烛长明一直到天亮。

　　孩子们在鞭炮声中走东家蹿西家，满地里忙着捡炮仗，饭也顾不上吃。炮仗成了他们最好的新年礼物。
　　小院家的鞭炮是挂在台子边的一棵小树上放的。小墙拿纸楣引燃炮念，炮念向下哧哧喷出火花他赶紧向后退了几步，小院依墙而立，旁边还有两个跑过去又转回来等候的小哥俩。刺眼的强光和震耳的炮声连续不断地，甚至几个叠加着，从小小的炮仗中迸发出来，撞击着人们的眼球与耳膜。从炸开的强光里，一支支烟圈被抛掷出来（以前从未留意过），小小的白色烟圈在忽明忽暗的光束中缓慢移动着变化着，犹如一支支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镯，随着曼妙女子的纤纤玉手在轻轻舞动。纤纤玉手画中才有。想到温婉含蓄典雅端庄的画中的仕女，莫名地就想到了小扉。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她在忙些什么，但她仿佛看到了红烛下那灿烂的笑模样……
　　炮声一停，小哥俩就跑过去捡拾落地的炮仗。小墙上前瞅了瞅，跟小院说：“今年的炮不错，都开花了，落地的没几个。”看到一个飞出去较远，还带着念子的，就用脚尖指给小孩。
　　一时秋月家的鞭炮也响起来了，两个小孩来不及细捡这边的就急急忙忙往那边跑。
　　小墙走后，那里只留下小院和一地的碎纸屑，以及四周此起彼伏的炮声。小院心中潮潮的，跟着那炮声起起伏伏，不知所想。
　　她娘在厨房里喊吃饭了。
　　年夜饭照常吃的是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