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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节 撞见 ...

  •   午后小憩起来小院感觉冷飕飕的,又往身上加了一件毛衣。外面,雾一样的雨还在下。母亲走了两天了。听说妗子生了个男孩母亲喜极而泣,当下挎了积攒下的一篮子鸡蛋,挑了一只肥嘟嘟的老母鸡,撕了两条旧床单(做尿布用),由她用自行车驮着一道送过去。母亲一走,她成了有嘴开不了腔的闷葫芦,之前还可以跟小玲秋月她们说说话,现在,前边不来往了,秋月出嫁了,能说上话的只有二娘,可是前不久她又添了一个孙子,她天天往儿子媳妇那边跑。二伯雨天不干活倒是在家,可是跟一个男人能有什么话?
      倚门而立,望着不断飘落的雨雾她想起母亲抖面袋子时飘落的面粉。她想这要是面粉多好,人们要省去多少辛苦多少麻烦——麦子从播种、收割、脱粒、扬糠、淘洗、晾晒、推磨,才成面粉……可是也不行,人一闲下来就会生更多的事,所以还是忙点好累点好……就像现在的自己,没事在这里天马行空地瞎想!看来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灶门前的柴不多了,得去弄些回来。有心再等等,又觉得反正也是一个人,倒不如顺便出去走走。出门时又看了看天空和雨脚,如果一直这个样子,不打伞也无妨,可是保不齐不会变大,就带了一把雨伞预备着。

      如果不是碰到一个人她也许不会想到奶奶——也不是没想到奶奶,是没想到她提水背柴的事,也不会想到她提水背柴有多难。
      为了那半亩地,母亲都快气出病来了;为了那半亩地,父亲有家不归;为了那半亩地,婶子一家像躲瘟疫一样躲她们……所有这些,只要奶奶一句话,便都不是问题。可是奶奶不但不说反而说出那样的话,真是把人凉到了心窝子里。按理说做小辈的不应该跟老人计较,是她们的父亲非要跟她们划清界线,那她只有站在母亲一边了。这倒在其次,最主要的是奶奶由父亲照顾,吃穿不愁,而她们的母亲,操劳了半辈子,什么也没落到,如果儿女们再不跟她一心,那她岂不是更可怜?父亲为了他的母亲可以把一切关系断掉,她为了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就不能自私一下呢?所以在娘面前她一句不提奶奶,关于奶奶的事她也尽量不去多想,时间一久真就把这一块给放下了。
      正是迎面一位背柴的老人让她想起了奶奶。那弯下的腰,弓起的背,一大捆麦秸,胶鞋,泥地,打滑的脚印……每一个画面背后似乎都有一个奶奶的身影。平日里奶奶吃水从邻居家提,烧柴从两家垛上取,这样的雨天,这样的泥地,她一个小脚,又大病刚愈,提一桶水、背一捆柴不是更吃力吗?
      趁娘不在正好过去看看。
      但她不能背着柴直接过去,那样太冒失了,万一有柴,自己岂不成了无事献殷勤?她先过去看看。她把竹筐放在自家垛头上,只拿了一把雨伞。
      奶奶正在屋里给几只小鸡喂食。奶奶刚搬过来的时候婶子家给了她两只母鸡,姑姑要再给她两只,奶奶不要,叫姑姑在集市上给她买了几只小鸡。奶奶看到小院显得很高兴,忙招呼进屋。聊了几句,奶奶从墙上取下一个小花布口袋,打开缠绕袋口的绳子,向里面抓了半碗南瓜子,要炒给小院吃,小院不让炒,奶奶说:“你姑姑给我就是留给你们吃的。我又吃不来,牙都坏完了。”
      小院对她嘴上看了看,说:“你的牙不是好好的吗?”
      “哪儿呀,这几颗门牙还好,大牙都掉光了,就剩这一颗了。”她张嘴让小院看她那颗大牙,然后又指着下排与之对应的位置说,“这里原来有一颗,两个对着还能嚼一嚼,现在也掉了,吃东西都是囫囵半个。”
      小院感到惭愧。她觉得这几年跟奶奶确实疏远了不少。她偷眼看了看奶奶,奶奶只顾高兴,好像并没在意。为了弥补这不该的疏乎,她说:“回头叫我爸给你装副假牙。”
      奶奶叹了一声说:“这一阵子花了你们不少钱……老了,死得着了,还装它干啥!”
      小院说:“一副假牙也要不了多少钱。”
      其实她儿子早就要给她装,她不知从哪里听说假牙没有自己的真牙吃东西香,一直拖着没装。
      奶奶说:“你们也都大了,正需要用钱……”见锅里有青烟冒出,叫小院把瓜子倒进去。
      一个烧火一个炒不大会儿工夫瓜子就炒好了。祖孙俩脸对脸,一个吃一个看,小院不好意思,剥了一个给奶奶,奶奶不要,自己向碗里捏了一个,放到嘴里嗑,嗑开了又放在手上剥,一边剥一边说:“嗑还能嗑得动,就是嚼不烂。”瓜子仁剥下来放到嘴里,拌来拌去,算是陪着孙女儿。
      小院嘴上嗑着瓜子,脑子里在想:奶奶锅门前的柴不多了,要不要去背?还有水缸里的水,要不要去提?……这些都像伤疤一样,不触碰也许就过去了,如果触碰到了,感觉到痛了,或者是感觉到不舒服了,奶奶可是什么话都说得出口的!又一想,既然来了,既然想到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做?还是不做?纠结地嗑着瓜子。一把瓜子嗑完就没让自己再想下去,掀开缸盖看了看,里面有半缸水,那就把它加满吧,她拿起水桶就走,被奶奶叫住了。奶奶说这些还能吃上两天;吃完这缸她准备把缸底洗一洗,不然倒进去也是要臭掉。小院要去背柴,奶奶说:“不用,柴就在屋后。”用手指了指,“她们怕我刮风下雨的弄柴不方便,就拉了两车垛在那里,啥时候烧啥时候自己就弄了。我一个人也烧不了多少。平常没事的时候我自己也去捡一点,配着烧,少说也能烧它个半年几个月。”
      刚才过来时小院就看到了,都是些芝麻秆、玉米秆之类,上面压着一块破旧的塑料布——婶子家的麦秸留作喂牲口,她们自己烧的也都是这些。
      小院说:“那些都是硬柴,我去给你弄点麦秸来引火。”
      “不用,回头叫她们弄!”奶奶将盛瓜子的碗送到小院的面前,“来,还吃瓜子。”
      小院向碗里捏了几个。奶奶嫌少,不肯放碗,小院只好又多抓了一些。
      小院心想,奶奶说叫她们弄是什么意思?是心疼自己呢还是不稀罕自己?还是她们做的多了,形成了习惯,随口就说出来了?
      奶奶不吃瓜子嘴上也没停过,从母鸡下蛋小鸡喂养,到一日三餐饮食作息,娓娓道来,有一种自得其乐的感觉,为了加深这种感觉,小院时而投以赞许的目光,时而附和一句两句。说到日常花费开销,小院就作声了,她怕碰触到敏感话题引发奶奶的不高兴,更怕奶奶说这是姑姑给的那是姑姑给的,好像自己的父亲从来对她不管不问似的,从而使得自己心里不舒服。后来说到打算,奶奶说明年开春她准备买两只羊,喂到年底卖掉就能裹住自己一年的开销了……
      这时小玲笑吟吟地过来了,她问奶奶缸里还有水没有,一眼看到小院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僵住了,想撤已经来不及了,冲着小院笑了笑。
      奶奶招呼小玲进屋嗑瓜子,小院也招呼。小玲犹犹豫豫,说:“家里一点草都没有了,等着背回去喂呢。”最后还是走了进来,因为奶奶一直端着瓜子,大有不进来就不放下的意思。
      自打两家冷战以来,她们没在一块呆过,也没说过一句话,不是她们之间有什么,是两家的矛盾太深了,凡是对方的人和物一概远离,否则就会招来家人的责骂——小院主要是不想惹娘生气。开始的时候,每躲避一回,小院就愧疚一次,后来发现对方也在躲自己,渐渐地愧疚之心也就淡了。如今坐到一块除了尴尬更多的是纠结,因为此时此刻最忌无话,想说又怕说错,说自己不好,问对方也好,手里有一把瓜子,就说瓜子饱、瓜子香。有一只小鸡吃饱了到处飞,一飞飞到灶台上,奶奶挥手把它赶了下来,于是话题就转移到几只小鸡身上。
      后来小玲起身说:“不坐了,我要去背草了。我是顺便过来看看。”
      奶奶想着大家都来关心自己,无比幸福又无比激动地说:“小院刚才也要给我提水,我没让。——没事,我少提一点能行!你们都有自己的事,还要兜个大圈子过来。”
      “晴天还好,下雨天泥巴这么大,别等着摔跤了!”小玲笑着将目光转向小院。
      小院与她相视一笑。
      望着小玲离去的背影小院感觉有些失落:从小玩到大的姐妹现在竟无话可说!同时又感觉惭愧:同为子孙,一个嘘寒问暖自然不做作,一个却权衡再三缩手缩脚。其实,婶子一家对奶奶的成见不见得比她们少,可是他们不计较——计较也是在心里吧——而且好像比以前更关心奶奶了,奶奶也好像比以前更贴近他们了。娘爱记仇,她吃亏大概就吃亏在这儿。
      她娘却不这么认为。她说:“好处都叫他们占尽了,得了便宜谁不会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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