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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节 偶遇 ...

  •   农历十月初,地里的活除了夏红薯(夏季插的麦茬红薯)没有起,基本上算是收拾清爽了。夏红薯要上窖,扒早了气温高上窖容易烂,所以一般都是压到最后。有牛的人家用土犁冲得快,一亩红薯用牛冲用牛拉一天轻轻松松搞定。小院家以前多是婶子家帮忙,二娘家、春雷家有空也会帮忙冲一冲。半亩几分地的红薯,张口容易合口难,今年,小院娘说谁都不求,就用钉笆扒,一天干不完两天,两天干不完三天。
      小扉曾许口把自家的牛牵来用,可是刚种下麦子,公公看黄牛的价格上涨了,就把牛拉去卖掉了。小扉不高兴,胡涛说:“你没说,他也不知道,要是知道,肯定不会卖。”
      小扉心里明白,但脸上依旧绷着,说:“我说了,到时候卖不上好价钱都该怨我了。”
      胡涛说:“你看他们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吗?”
      小扉说:“我哪儿知道呀?”
      他拿眼睛瞪她,想以此来表达对她的不满,可她就是装着看不见。他简直拿她没办法。
      后来他只好说:“不说了,再说也没用了,到时候我们去帮她们就是了。”
      “我不去,要去你去——我许的可是一头牛哩!”说完,忍不住偷偷地笑。
      原是想着法子编自己!恨得他牙根痒痒,上去挠她,她一边躲闪一边迎战,两个人就绞到了一块。
      小院家扒红薯那天他们来帮了一天忙,太阳即将沉没时才回去。小扉本来不想走,十月初十是秋月和她哥哥嫁娶的日子,她想和秋月多玩两天,又想看看这又娶又嫁是怎样一个场面,是她娘听说她家红薯没扒赶她走的。小扉知道娘循的是老理,端了人家碗属于人家管,怕她婆家人说她结了婚还顾着娘家这头。

      钉笆扒红薯伤残多,带着钉笆伤上窖容易烂,挑下来一时半时吃不完还是要烂,小院娘说趁天好,把带伤的都削了,晒成干就不用担心了。
      母女二人一个负责削,一个负责把削出来的红薯片撒到旁边的空地上或麦田里,并把摞在一起的摆摆开。中午小院一个人回家做饭,吃完饭过来替换娘。
      她娘一顿饭的工夫又削了不少,小院把削好的两堆撒掉摆摆开。做完这些娘还没过来,闲着没事她便照着娘的样子拿起红薯削了起来。小院手生,没有娘削得快削得均匀,娘手里的红薯不论大小,都跟粘在手心里一样,嚓嚓嚓,白生生的红薯片从削板下滑落出来,整个动作看上去轻巧娴熟得心应手,可是到了她手里,却要付出十二分的小心,因为稍一疏忽,手很容易被刀削到。
      这当儿正是午饭时间,地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有也都是东一个西一个相去甚远。小院左手边并排三座坟堆,坟头上几根枯草在秋风中摇摆不定。她背西面东而坐,身后是暖暖的斜阳,面前是瑟瑟的秋风。风撩着她的头发在风里飞。四周静悄悄的,耳边只有风声和远处传来的时断时续的机器的马达声。
      就在她专心于手下的“嚓”、“嚓”声时,冷不丁仿佛听到了一种久违的、很细微的声音。她以为自己听错了,没在意。过了一会儿,又一声,这一声很清晰,四下里寻了一遍,仍没发现任何东西。接着又是一声,像从身后传来,忙回头去看,眼睛一下子被太阳光罩住了,浑浑黄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手搭凉棚,直看得眼睛发潮也没看见在哪儿。
      叫声愈大了,就在头顶;不止一个,是几只;不是整齐的排列,而是七零八落。由西南向东北方向,都飞得那么高,那么急,没有落下来停歇的意思。
      没错,是乌鸦——这里人称老鸹,虽然只有几只,但足以证明这类鸟儿的存在了。多少年没有看到过了!以为这种鸟儿已经绝迹了,再也看不到了,没想到还能不期而遇。
      乌鸦因为叫声独特好像历来都不讨人喜欢,书中常拿它比喻世道黑暗,说“天下乌鸦一般黑”;老百姓说喜鹊叫是报喜,老鸹叫是叫伤,又有“老鸹穴茔”之说,认定它是不祥之物。可是小院却对它情有独钟。根究起来,这喜爱多半是来自于奶奶的那首名为《小老鸹》的民谣。
      歌词是这样的:
      小老鸹,抖抖毛,
      拾把柴火夹啦了,
      氽把米,兜啦了,
      下到锅里煮啦了,
      吃到肚里挺啦了,
      屙的屎,走啦了,
      尿的尿,铺啦了。
      歌词中,乌鸦勤劳能干又憨态可掬,多招人喜爱呀!
      使她不能忘怀的还有一个原因。记忆中,院子里那棵又高又大的老椿树上住着十来窝乌鸦。盛夏月夜,树影婆娑,在院子里铺一张草席,躺在奶奶身边,望着被树叶切割成星星点点的月光,和满天会眨眼睛的小星星,有时觉得天是那么高,遥不可及,有时又觉得它是那么矮,就在树顶上,爬上树就能摸到;树上,时而有乌鸦惊起。奶奶半眯着眼睛,轻轻摇动蒲扇,嘴里哼着曲儿。夜,是静静的;月,是静静的;就连乌鸦扇动翅膀的声音也是静静的,只有奶奶的歌声在静静的空气中飘荡……奶奶那时哼的就是这首歌,因此,这首歌连同那个美好的夜晚一起留在她的记忆中了。
      后来,那场埔天盖地的洪水,那在头上盘旋的乌鸦,以及它们那凄疬的叫声,也同样印入了她的脑海。那时她们一家在那棵老椿树上呆了二天二夜,雨也下了二天两二夜,她们又冷又饿,就把那些老鸹窝拆了做饭、取暖,直到第三天头上才被救生船救到安全地带。
      洪水退却后,老椿树的叶子一天天变黄了,一片一片落下来——老椿树被水淹死了。乌鸦飞来,找不到的自己的家,在老椿树的上空盘旋了许多日,最后便一个一个飞走了。似乎打那以后那些鸟儿就再也没来过,似乎打那以后她也没再见过这种鸟儿了。乌鸦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后来每当奶奶提起那场洪水,总免不了要提一提那些鸟窝。她说:要不是那些鸟窝,一家人不知道会冻成什么样?小院明白是那些鸟窝帮了她们家一个大忙。尽管她也知道,即便她们不把鸟窝拆了,老椿树一死,它们也一样会飞走,但心里上总觉亏欠了它们什么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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