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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节 争辩 ...

  •   小扉见娘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一脸憔悴,她又气又急又心疼,哭着责问父亲:“如果我娘有个好歹,你对得起她吗?”
      李心明当时正坐在堂屋门口的椅子里看书,见小扉发问,他长嘘一声说:“我这辈子是欠了她不少,可这根本就是两码事,为了几分地,弄成这个样子,至于吗?”
      小扉说:“你不种地当然可以这么说。农民能一样吗?农民靠的就是这一亩三分地!她是农民,她不争地争什么?”见父亲不作声,接着说,“他可以那样做,我们为啥不可以这样做?他要一半地,就应该承担一半的责任。”
      李心明语重心长地说:“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是他愿不愿承担我能跟他计较吗?我是儿子,我是在尽我的义务,他那里又隔了一层,我怎么好跟他争论平摊不平摊呢?”顿了一下,“主次关系都没分清,还在这里跟我讨价还价!”
      小扉小院小墙三个人面面相觑,原本只想争个公平公道,哪里想到这一层?
      就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他们的父亲无限伤感地说:“实在逼急了,我只能选择老人,其它关系可以断,母子关系不能断!”
      如果说刚才是被那种大义和担当所折服,现在三个人被这绝决的话完全给震懵了。
      “那你带她走好了!”声音从西厢房里传出来,干脆利落不加思索。
      李心明看了看面前的儿女,一句话没说,放下书出去了。
      厅堂里,三个人你望我我望你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们的父亲把他们的嘴给堵上了,他们无话可说了。
      后来小扉打破沉默说:“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生气有用吗?我看还是该吃吃该喝喝,真要惹急了不要这个家了往后我们的日子可就难了!”
      小墙说:“他也不过嘴上说说。”
      小院说:“以咱爸的脾气,他说到做到。为了救咱奶他连命都可以不要,不要说家了。”
      三个人都沉默了。父亲会不会真的不要家了他们心里都没底。
      这时他们的娘从里面走了出来,小扉小院相互看了一眼,以为是刚才的话起了作用,娘不生气了,起来该干嘛干嘛。
      他们的娘一声不响地进了东厢房,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件衣服。
      “这个家不容我,我走总可以吧。”眼皮又肿又硬,目光顺着向下,
      小院上去一把抓住娘的胳膊,问娘去哪儿,她娘想挣脱她,却被死死地抓住。她娘一面掰她的手一面哭着说:“你们留我是害我!我出去走走,你们别管,我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你们也都大了,没有我自己都能照顾自己了,我还呆在这里干啥?”
      小院哭着说:“就不让你走!”
      小扉却说:“让她走!她前面走我们后面跟,她到哪儿我们到哪儿。”
      她娘听了这话反倒不走了,一下子蹲到地上,抱头痛哭起来,说:“他们逼我,你们也逼我,叫我怎么活吆?”
      哭声已让孩子们泪腺决堤,一句“叫我怎么活吆”更是让他们心酸不已。小扉擦拭着眼泪说:“这要看你怎么想了?你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这样的话他说过几回?还不是一时急了说的气话!但是话又说回来,你也不能说他不会那样做,就像小院说的,为了我奶他连命都可以不要,我们在他眼里算什么?我爸的脾气你是知道的,拧起来软硬都不吃,所以,你也不要吵,也不要闹,我就跟你磨!你不是有本事吗,随便你好了,我该吃吃该喝喝,不要把自己弄得太被动,家是你的,儿女是你的,你还怕什么?他现在有本事,可以照顾他娘,可是到他老了自己照顾不了自己的时候,可别怪我们不讲情义。”
      一番话句句落在娘的心坎上,他们的娘止住哭声拿起衣服抹了一把眼泪,说:“你说的对,我就跟他磨!一切关系可以断母子关系不能断,跟我断了他好再娶!他早就看我不顺眼了。”
      小院见娘出走的想法动摇了就赶忙掺她在椅子上坐下。
      小扉冷笑一声说:“再娶?再娶就没矛盾了?还跟人家断?一个人活在世上有亲人却没人关心,我想那滋味恐怕也不大好受吧。”
      她娘说:“他怎么没亲人?他娘不是他亲人吗?他关心他娘,他娘关心他,不需要别人关心!”
      小扉说:“我奶可能陪他一辈子吗?”
      这是不争的事实,大家都能看得到。
      此时此刻儿女们的选边站队给了母亲莫大的安慰。那条小院递上来沾着鼻涕眼泪的毛巾,在腿上一遍一遍卷起一遍一遍打开的时候,情绪慢慢地平复下来了。
      小扉看了看大家说:“你们不是也没吃吗?先弄点东西吃吃吧。小院去的时候我刚端碗……他们一家都说什么要紧的事也等吃了饭……小院都哭成那样(当时小院是在她厢房里哭的,她公公婆婆只看到小院眼睛红红的)我哪还有心思吃?胡涛也要一块来,我没让。”
      做娘的得知闺女为了她一早跑来饭也没有吃,心里又感动又惭愧,她叫小院赶紧去做饭。
      小院说:“我走的时候都收拾到锅里了,小墙烧的。我去看看还热不热。”
      小墙说他和爸已经吃过了。
      小院去厨房热饭,小扉过去攀着娘的肩头说:“娘,你也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自己受。其实,退一步想,就是没有那半亩地我爸也不会让我们饿着,人生在世,吃穿二字,有吃有喝我们还争啥呢?只要一家人过得开开心心、平平安安比什么都好。你说是不是?”
      她娘低头不语,半晌才唉叹一声说:“这些道理我不是不懂,可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小扉说:“是啊,是谁都咽不下这口气,可是你偏偏碰到我爸这样的人,有什么办法呢?”
      “那地我就是不种他总管不了吧!”她娘恨恨地,一下子从椅子里站了起来。
      小扉以为她又要走,忙去拉扯,忽见她把衣服往椅背上一搭,到水池边洗脸去了。小扉这才将心放下,与小墙相视一笑,小墙向她竖起了大拇指。小扉说:“咱爸死脑袋瓜,他认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只有劝她了。”

      为了安慰母亲,孩子们选择站在母亲一边,父亲跟他们说话他们就应一句,除了叫吃饭能躲就躲,能省就省,能说一句绝不说两句。李心明成了孤家寡人,自觉无趣,一个星期的秋忙假,种麦子用了三天,自己找活敲敲打打过了两天,剩下两天实在挨不下去了,收拾收拾一个人提前回学校了。此后一连几个星期没回来,所需之物都叫小墙骑自行车回来取。
      小院娘说:“现在不回来恐怕还做不到吧,还有一个在那儿挂扯着呢!”
      小院觉得娘可怜,一个人拖儿带女,家里地里操劳了半辈子,到头来弄一肚子气。同时,她又觉得爸也值得同情,他舍弃人人羡慕的大城市,原以为调回来可以照顾家,照顾老人孩子,可以过陶渊明式的田园生活,可结果……完全可以用沮丧来形容。
      以前的日子里也有磕磕碰碰,但很快就能平静下来,自打奶奶出事以来,情形就变了,一切矛盾都聚焦在娘的身上,而事实上娘什么也没做,她只是生生气而已——生气也是害她自己的身体,跟别人好像没有太大关系。奶奶寻死觅活,娘说她是福烧的,奶奶说是她的干娘让她喝的。气话与托辞自然不能让人信服,倒是奶奶吞药后的那些话好像透着某种真实的信息。她明明还有一个儿子为什么说她没有儿子呢?又说她是没办法被逼的,谁逼她了呢?没提父亲半个字,却字字句句皆有所指。
      叔叔孝顺不假,父亲除了嘴上不善表达,心地是好的,做母亲的应该是最了解的,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错在哪儿,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心就这么大,一旦被占据,尽管这个人不在了,也很难再容下别人。
      叔叔不死奶奶也许不会服毒,奶奶不服毒两家就不会因地失和,这一点是肯定的。
      在她眼里,叔叔是个聪明的、能干的、随和的但又不失威严的人,父亲不在跟前的日子里,无论是生活上还是心里上他俨然代替了父亲的角色。记得有一次她生病了,放学回来就钻进了卷起的被筒里。母亲从地里干活回来天已经黑了,感觉有点冷就想加件衣服,进屋后发现被子上有团黑乎乎的东西,以为是块布,纳闷谁把布放到这上面了,伸手去抓,不想手下一软,头皮一麻,魂都吓飞了;砰砰心跳中手上的触感告诉她那是一团头发,一团热乎乎湿扎扎的头发;拿手拍了拍胸口,点亮灯才发现小院缩在里面,一摸额头,烧得烫手。
      后来娘说是叔叔送她去的卫生院,那时候各村都还没有私人诊所。送卫生院的事小院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她伏在一个人的背上,随着脚步的起落一巅一巅的,感觉像在云里飘。
      也许跟父亲相处的时间有限,父亲对她来说就一个“怕”字,不敢走近他,不敢跟他说话,更害怕辅导她写作业,不是担心会挨打,父亲从来不打她们,相反,他总是耐着性子从最基本的东西讲起,一讲就是老半天,东西没进脑子,汗却从脑门上出来了,如果再有几声叹气,她就会手心出汗,如坐针毡。叔叔看上去要比父亲严厉,可他从来不逼迫他们学习,而且闲暇时还陪他们打扑克牌,给他们用柳条编小花篮。那时叔叔见他们拿着柳条在那里瞎编乱造,想为他们指点一二,不想自己竟动起手来,最后许诺每人一个。孩子们欢喜雀跃,各自爬上伸向水面的弯柳树争着采折又细又长的柳条——北方的柳树种在水边才成活。想要花篮,就要把柳条一部分去皮一部分留皮;白篮,就是把皮全都去掉。女孩子要的都是花篮,只有李有要的是白篮。叔叔编的篮子精巧别致,她不知道别人喜欢得程度,她只知道自己视如珍宝,爱不释手。她用它装各色艳丽的头绳、好看的糖纸、花花绿绿的布头、散发着糖果味的塑料发卡……小小的花篮成了儿时的百宝箱。
      叔叔是好人,他的儿女们都像他。吃苦耐劳方面李有最像,所以叔叔走后心里上虽然极度悲伤,家境并没受多大影响。要说不同,他只是少了一些叔叔的硬性与果断。可能是缺少砺炼吧。百炼才成钢。
      那天李有拿手指着她,让她难过了好几天,后来她安慰自己说,那一定不是他的本意,他说的那些话也都是违心的,他现在肯定也后悔了,不然他怎么老躲着她呢?想到这个低眉顺眼做躲避状的李有,她就会想起之前的那个李有和那一湾清澈见底的湖水:
      春暧花开、芦蒿拔节的晴朗日子里,一个少年手拿铁钩和两个同他一样身背书包的女孩子在水边一起猫腰找寻着黄鳝的洞口……后来在他们蹲守的一个汪着水的洞口里终于有动静了,只见少年抓起铁钩用力往上一甩,一条黄鳝重重地落在草地上,几枚黄色的卵被摔了出来。原来是一条母黄鳝,肚子很大,里面肯定有很多卵。也许摔重了,母黄鳝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碰一碰,在动,还活着。两个女孩子说怪可怜的,把它放回去,说不定能生出好多好多小黄鳝!少年也是一脸的不忍,又听她们这么说,就托起黄鳝把它放回到水里。
      母黄鳝在水里缓了一会儿便向深水处游去……
      一个是手托黄鳝去放生的李有,一个是横眉利目指向她的李有,她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李有?她的内心当然愿意是前一个李有,但也愿意相信后一个李有是身不由己,等日后思想成熟了,有了自己的主张,他一定会……一定会……两个身影叠加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后来那个合二为一的李有在她的脑海中渐行渐远,最后模糊成了一片——她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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