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30、第三十节 小扉（一）

　　将近午时小扉来了，一进门就吵着累死了，换上小院递上的拖鞋，一屁股瘫坐在椅子里。
　　“给我倒杯水，快渴死我了。”她口内生沫，感觉舌头都快不灵了。
　　小院正为娘不吃不喝发愁，见小扉如见救星，她喜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来得正好!”
　　“什么正好？有好吃的让我赶上了？”
　　“嗯，有好吃的。”小院笑着转身去倒水。
　　小扉说：“这死老天爷，再下几天人都要疯了！”
　　小院听娘没吱声，就把话接了过去：“它要下你有什么办法？”
　　“我想好了，”小扉说：“今天就是下刀子下斧子也挡不住！”她把目光从小院身上收回来落在对面娘的身上。她娘低着头在缝一条蓝色秋裤。穿得时间久了，锁边的线都磨断了，因为料子的原因，缝纫机缝老跳线，只能拿手缝。
　　小院说：“你也太夸张了吧！”一不小心把水倒满了，怕晃出来，捧着杯子慢慢慢慢地挪动步子。
　　小扉唉叹一声说：“光想着头上不下，没想到脚底下，泥巴大得要死！早知道还不如雨天来，淋着雨，总不至于这么粘脚吧。刚开始还好，越走感觉越黏，跟胶似的，拔得两条腿生疼！”
　　小院说：“谁让你心急！”
　　小扉赶忙接过杯子说：“倒这么满！”
　　小院说：“多喝点。”
　　原本杯子里就有半杯凉的，热的加进去水温刚刚好。小扉一口气喝了大半杯，缓了缓，又喝了两口，剩下的一点杯底随手泼到了地上。小院接过杯子问她还喝不喝，她说等一会儿，先倒在那里冷着。小院又倒了半杯放在条几上。
　　小扉的目光再次回到娘的身上。她模模糊糊地记得，打她进门她娘对她好像就招呼过一声，对她的到来没有显示出以往的高兴劲儿，于是找话儿问娘：“娘，我爸还没放假吗？”
　　农村学校一般都有秋忙假。秋忙假是灵活机动的，都是什么时候开犁种麦子什么时候放。
　　“没有。”她娘说。依然没有抬头。
　　小院说：“如果不是下雨，也该放了吧。说是这个星期放。”
　　小扉忽然想起一件事，她说：“刚才打水渠边过来看见我奶那块地里倒上粪了，都是牛粪，我想总不会是咱们家倒的吧，咱家又没牛，是不是我奶的地不打算给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小院飞快地瞄了娘一眼，想说又怕刺激到娘，不说小扉又等在那儿，只得低声应了一句：“不给倒好了！”
　　小扉听她话里有话，又见娘如此反应，感觉情况不妙，忙问：“啥意思？给了？”
　　小院点了一下头。
　　“给的哪儿？”
　　小院又瞄了娘一眼，说西南地。
　　“啊——”眼睛一下子睁得铜铃大，“不会吧？真的假的？”
　　“真的，村长亲口说的。”
　　接着小院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
　　“太过分了！”小扉气得脸都绿了，“招呼也不打一个，这不是吃不吃硬往肚里塞么！”
　　小院说：“他说他跟咱爸说了，咱爸同意过的。”
　　小扉目光灼灼：“跟咱爸说了？咱爸说的不算！地又不是他种，他凭什么自作主张？”
　　“他是一家之主。”小院说。
　　“一家之主？谁见过这样的一家之主？谁认他是一家之主？——不种！爱谁谁种！”
　　声音更大了，估计前边都能听到，小院赶忙冲她又是摇头又是拿下巴指娘。
　　娘的脸色愈加难看了，看了让人揪心，小扉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在火上浇油。她看了看小院，又看了看娘，起身走到门口，脸冲向院子，足足站了五分钟。
　　“会不会有这种情况？他跟本没有跟咱爸说，咱爸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他想来个先斩后凑，等咱爸回来告诉一声就行了。他吃准了咱爸的脾气，知道咱爸肯定会答应。”
　　转过身来，语速慢了很多，显然，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不仅控制住了自己，还把父亲一并择了出来——把父亲择出来娘也许就不会生那么大的气了，毕竟是一家人，胳膊肘往外拐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到底是小扉！小院不由得暗暗地竖起了大拇指。
　　为了配合小扉，小院连连点头说：“嗯，嗯，很有可能。”
　　“他可能是想等咱爸回来了再说，没想到提前败露了，就推说是咱爸答应过的。”
　　“可是咱爸回来一问不就露馅了吗？”
　　“露馅怕什么？反正已经划好了！再说……说不定你问过他之后就去学校找咱爸了呢。”
　　小院没作声，装着默认的样子。但她不知道娘会不会信有人会踩着十几里路的烂泥巴去圆一个谎。
　　“如果真是那样，还真有点麻烦呢！”小扉话峰一转。
　　她娘抬起头来瞟了她一眼，脸色阴沉而又略带激动地说：“有啥麻烦的？不种！谁同意的谁种，我看都不看一眼！”
　　小扉摇头说：“这不是办法。种与不种都在你的名下，税一样要交，公粮一样要打，划不来。这事因我奶而起，得由我奶出面才行。”
　　小院说：“我也是这么说的。我要去跟咱奶说说，咱娘不让，她说说恐怕也是白说，她心里眼里没有我们半点，哪里会替我们说话？”
　　小扉说：“等一下我去说。那时候敲明撞响要水渠边留她养老，这么多年左邻右舍哪个不知道？现在事情出来了，我就不信她不说句公道话。只要她说句话，就好办，人要脸树要皮，他不可能赖着不给。”
　　女儿的话让母亲死灰的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微弱的火苗。她对小扉说：“对，去问问她，水渠边是不是她的养老地？她如果说不是，这么多年谁不知道？如果说是，李有现在划给我们的是西南地，那以后打公粮我们是打给你还是打给他？他把他的地划给我们了，我们肯定是要给他养老送终了！”
　　小扉小院互相看了一眼，觉得娘说得好笑，可又笑不出来。小扉对娘说：“肯定是要问问清楚，不可能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现在就去吗？”小院看了看条几上的闹钟，“都快十二点了。”
　　小院娘丢下手里的活对大女儿说：“你先歇着，我去做饭，吃完饭再去。”她相信小扉的能力，一定会让婆婆良心发现，站出来为自己说句公道话。
　　吃过饭小扉去了，一时笑吟吟地回来说：“我奶答应了去说说。”可是背背娘的眼却说，“换作任何人，我今天非照脸啐他两口！”
　　小院问怎么了，小扉气得呼哧了半天才开口：“你想都想不到她怎么说的，‘我现在老了，说话也没人听了，以前才邈邈地说，就说我偏向你们了。说谁谁不高兴，我也没办法。’又说我，‘你是出过门的人，他们的事咱别管。’我说：‘我是不该管，可是我出去了就不要爹娘了吗？看着他们心里难受我高兴得起来吗？’真想狠狠甩她几句，可是看她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一下子心又软了。”
　　小院问：“你没问问她划地的事李有跟咱爸说了没有哇？”
　　小扉说：“我没问。问也是白问，问她也会说啥都不知道。”
　　小院问小扉：“你觉得他跟咱爸说了没有？”
　　小扉说：“估计是说了。要不然他肯定会跟咱奶说，让咱奶通知咱。”
　　小院说：“我想也是。那……那就这样了？”
　　小扉无奈地笑了一下说：“不这样还能怎样？”
　　“咱娘知道了不得气死！”
　　“那有什么办法？要么不种。”
　　“不种亏得更多。你想，他把地打出来一半，公粮肯定也只打一半。这一半的公粮是多少你也不知道，不够到时候还不是我们补。”
　　“还用说吗？那是肯定。”
　　“种上多少还能收一点。”
　　“说的是呀，不种一点收入没有。”
　　“主要是咱娘这一关……”
　　“只有慢慢劝了。反正我们家一直在吃亏，再吃一次又如何？”
　　小院没说话。她在想娘不一定能接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