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 小院》秋分之月

28、第二十八节 小四

　　小院问小四：“是咱奶那边好玩还是这边好玩？”
　　一句话问得小四不好意思起来，因为当初叫她晚上去跟奶奶作伴她把嘴巴撅得老高，如果不是怕她哥哥，她说什么也不会去。
　　小院说：“开始我就说那边小孩多，比这边好玩。”
　　小四笑了笑，默认的那种。之后，她说：“李梅她们每天晚上都玩到很晚，我不敢玩那么长时间，一个人往后面走害怕。”
　　小院说：“那有什么好害怕的？”
　　小四大概自己也说不出害怕什么，半天也没答上来。
　　“二姐，你要听故事吗？”小四再次开口。
　　“什么故事？”小院问。
　　“不知道你听过没有？——都是咱奶讲的。”
　　“哦？咱奶的故事多，不一定讲的都是同一个。”见小四眨着眼睛看她，好像不明白话里的意思，就笑着说，“讲一个听听呗。”
　　小四想了一会儿说：“以前有个叫□□的是吧？”
　　小院“嗯”了一声。
　　“他坏得狠，是个大坏蛋是不是？”
　　小院笑了，又“嗯”了一声。在孩子眼里，世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好人，一种是坏人。
　　“他叫人把男的都抓去当兵，也不给饭吃，只给一点点稀饭喝，一到打仗就叫那些人去堵枪眼，抓去的人没有几个能活着回来的，所以大家都不愿意去，一听说来抓就躲起来。有一个男的，天天在外面边躲，结婚那天才偷偷摸摸地回来。可是刚拜完堂坏人就把他抓住了，要带他走，新媳妇听说一把扯掉盖头，出来说：我刚过门，还不知道他长啥样呢，能不能让我看一眼？新媳妇走到新郎面前，一句话没说，从头上拔下簪子对着新郎的眼睛就捅下去了，把新郎的一只眼睛给捅瞎了。坏蛋见新郎的眼睛瞎了，就丢下人走了。”小四早已停了手里的活，专注于讲述她的故事，此时她拿眼睛直愣愣地瞅着小院问，“二姐，她为啥要把那个男的眼睛扎瞎呢？”
　　小院笑着反问她：“你说是瞎了一只眼好还是送一条命好？”说出来自己都觉得不像话，明知道两种情况都不好还非要别人做选择！怕她听不明白又进一步解释说，“新郎瞎了一只眼，却捡回了一条命。你说划不划算？”
　　“划算。”女孩子心中的那点模糊的残忍与血猩逐渐被一种欣喜代替。
　　小院问：“咱爷也被坏蛋抓去过，你听过没有？”
　　“听过。”小四回答，“咱爷被抓去以后和很多人关在一起，准备第二天送走。咱奶说，只要一送就再也扒不回来了。咱奶急得一夜没合眼，托人找什么什么长……”
　　小院说那时候叫甲长保长乡长。
　　“对对对，就叫甲长保长——连夜把咱爷弄出来了。咱奶说为了救咱爷她把一点家底都花光了。咱奶还说她救了咱爷好几回，要不是她，咱爷几条命都没了。”
　　“是呀，人家是谁？本事大着咧！”半响没言语的小院娘突然插了这么一嘴。
　　小院知道，一提奶奶，以及奶奶的那些“丰功伟绩”，她娘就嗤之一鼻。
　　小四见小院抿着嘴笑，以为是笑她，便较起真来，说：“真的！你不信？”
　　小院笑着点点头，说：“信，信，我怎么不信呢？咱奶也给我讲过。”
　　小四没说话，好像有点儿失落。小孩子都喜欢表现自己，不管是自己的东西还是别人的东西。
　　沉默了一会儿小四又问：“有一个土匪把咱爷的旱烟袋拿走了你听过没有？”
　　小院故意说好像没听过。
　　小四一下来了精神，歪着脑袋说：“这个也好听……”
　　小院让她讲来听听。
　　小四想了想说：“咱奶说以前土匪很多，专门抢人家的东西。二姐，土匪长啥样？”
　　小院说：“当然和我们长得一样了，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不过我们的心是红的，他们的心是黑的。”
　　“心都长在肚子里怎么知道是红是黑呢？”小四看着小院不解地问。
　　小院说：“活着没法看，死了可以看呐。大家都恨死他们了，等他们一死就挖他们的眼，摘他们的心。眼珠子抠出来当炮踩，心掏出来喂狗！”
　　小四忽闪着两只大眼睛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院说：“书上看到的呀。”
　　小四“噢”了一声。她知道这个姐姐爱看书。停了停她又接着讲：“有一回咱奶家里来了一个土匪，手里拿着枪，他一脚把门踹开了，二话没说进屋就翻东西。
　　“咱奶说那时候她家里很穷，屋里就一个土坯床，一只木箱子和一口烂锅。咱奶说她本来有一口好一点的锅，被土匪拎走了。
　　“那个土匪在箱子里翻来翻去翻来翻去，翻到一件大棉袄，拎起来瞅了瞅，嫌破就把它扔了。他不知道那里面藏着一支烟袋。
　　“咱奶说那支烟袋的烟袋头是银子做的，烟袋嘴是玉石做的，是咱爷在哪儿捡的，咱爷舍不得用，把它藏在大棉袄里边夹层里了。土匪扔棉袄的时候烟袋从里面滑了出来，咱爷趁土匪不注意想把烟袋往里边踢踢，可能是因为害怕，脚底下弄出了响声，土匪感觉身后有动静，伸手就去摸枪，咱奶一看情况不好，一把拉住咱爷，把咱爷挡在身后，对土匪说：‘他说他快憋不住了。’
　　“见到土匪吓尿裤子的人多的是，土匪听了咱奶的话就真以为咱爷也被吓到了，对咱奶说：‘再啰嗦就崩了你！’
　　“土匪把屋里翻了个遍，也没找到值钱的东西。都说贼不走空，土匪看看那件大棉袄，又去捡，烟袋就掉出来了，然后就一块拿走了。”
　　说到这她停下来看了看小院，然后接着说：“咱奶说如果那支烟袋不让土匪拿走，现在会值很多钱，是吗，二姐？”
　　小院笑着摇头说：“不知道。”
　　小院娘见玉米棒子要挫完了，叫再弄些来。小院对小四说：“你手拧痛了就不要拧了，歇一会儿吧。”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细雨变成了狗毛雾。因为雨小一时半会不会打湿衣服，她们就从架子上取了一些。挂在房檐下的可以不管不问一直到风干为止，而架子上的要遮遮盖盖的麻烦，所以要先解决掉。
　　小院和娘往屋里运玉米棒子的时候，小四瞅着空儿拿过螺丝刀就要捅，小院娘提醒她小心捅到手了。
　　小四对她笑了笑，因为捅不动，又怕捅到手，就放下螺丝刀站到门口来看她们。
　　这时脚门外有人说话，是小玲的声音。小四听见赶忙退后两步把自己隐藏起来。小玲敲了敲门，脚门是插上的，小院过去开。门一拉开，小玲抱着庆庆站在门口，她刚要张嘴问，一眼看见小四探出的半个脑袋，劈头就说：“到处找你找不到，你躲这儿来了。走，回去！”
　　小四耷拉着眼皮嘟着嘴说：“我不回！”
　　小院娘问叫她回去干什么，小玲说：“叫她看着庆庆她借故拉屎就跑掉了。我说怎么去这么长时间呢？她跑这儿来了！——庆庆哭着要找她。”小玲说着话儿走到堂屋门口，顺势将庆庆放到了地上。
　　小院说：“就让他在这里玩吧。”
　　小四听说扭头就走，嘴里嘟囔着：“我才不看呢！忙的时候叫我看，现在都闲了还叫我看！”
　　小玲问：“你去哪儿？”
　　“想去哪儿去哪，你管不着！”
　　“好，你胆肥，回头告诉咱哥，看不剥你的皮！”
　　小四头也不回地走了。庆庆还不会说话，他指着院门口“啊啊”，告诉小玲她走了。
　　小院走过来，弯下腰来逗他说话：“庆庆，在这儿玩好不好？”
　　他不回答，听到小院娘弄玉米的声音，便跑过去向笸箩里抓了一把。
　　“又烦人起来了。”小玲过去掰开他的手，抖掉手里的玉米，抱起他说，“在家里就是，屋里叫他撒得满地都是。”
　　小院娘说：“没事，等一会儿扫扫喂鸡，让他玩好啦。”
　　小玲说：“他玩不了屁大一会儿又要闹，就是想叫人跟他一块到处走。”
　　小院娘说：“小孩都是这样，一到雨天在屋里呆不住。”
　　说了一会儿话，小玲抱着庆庆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