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二十七回 ...
-
谢素晖低头看着抱住自己的方辰，不用任何动作已然明白她突然做出如此唐突动作的原因。
她在替自己开脱！
谢素晖闭了闭眼，心中觉得异常沉重。
明明知道人死如灯灭，师姐已经死去，无论自己能不能为她报仇，一切的作为对已然往生的她来说都已无用；明明知道顺应方辰的意思，在方辰的巧妙搭配下，此时转头远远地避开方是最好的选择；明明知道自己若是暴露出身份会出现什么样的不妙后果。可是，亲眼看着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就这样湮灭于世，他控制不住自己！
握着剑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感觉到身体接触的肌肤的僵直，方辰放开谢素晖，将身子挪开了些许，抬起头来，目光直直地看向谢素晖道：“谢郎，我先前出门不是有托人告诉你，让你不用担心的么？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呢？大人的官邸是不可以随便进来的呀！”有意无意间，双手握住谢素晖执剑的右臂。
谢素晖僵了一下，目光扫过地上的血迹，心中止不住地痛楚，伸出左手去位方辰，想要将她拉开。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司徒镕盯着方辰阻拦谢素晖的亲密动作，心中似有一把火在烧。
“回禀王爷，谢郎要找的人是小女！”方辰转过身，手仍是死握着谢素晖右臂“小女今日白天曾受安王殿下邀请入府赏心，耽搁得有些迟了，惹得谢郎担心，于是寻了过来。”
方辰转过身，松开一只手捂住谢素晖的眼，一字一句道：“谢郎，你急糊涂了！你看看清楚，我就站在你面前。这儿死的是幽灵宫的叛逆，并不是我！”
温热的手小心翼翼地贴上来，温柔却坚定地阻断血腥的世界。热度一点点慢慢渗入肌肤，眼中一片酸涩，让他---------想要流泪。
为什么呢？
明明对自己没有一点爱慕的意思；明明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是被场面上的神族权贵猜忌为鬼族奸细，可是，在这四面楚歌的困境之中，不惜搭上她未嫁女子的名誉替他开脱，只为了要救他！自己与她之间明明只是陌生人的关系呀！
“这样说起来倒是本王的不是了！”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人群后面的李迁冷声一笑，目光灼灼地盯着方辰道：“倒是方小姐你，竟然能在大大方方地以小洛情人的身份住在程家的同时公然与谢公子保持交心之宜，当真是厉害厉害！”
方辰道：“王爷怕是误会了，我与程公子不过是共过患难的好友，而非是王爷所以为的情人。”
李迁冷笑：“程家素来重视礼节，你方小姐住进程家受到的是什么待遇方小姐想来心中应是有些数目的。本王所说的事情是不是误会，方小姐你自己心中应该清楚的很吧！”
方辰感觉到谢素晖已不再颤抖，正色道：“王爷的部下刚才一举降服鬼族奸细，事实证明祁公子并无叛国之意。所以，王爷早前对小女身份的疑虑也可以消除了。那么，小女现在是否可以离开了呢？”
李迁懒懒一笑道：“那是自然，方小姐请便。”
方辰点头，目光转向司徒镕，重又开口道：“谢郎之所以误入府中与王爷发生冲突，起因全在小女。谢郎冒犯之过，都在小女一人身上。六王爷能否看在从前患难一场的情份上宽恕一次呢？”
司徒镕道：“本王的人情就这样好卖么？”
方辰直直地看了眼司徒镕，放开谢素晖，咬咬唇，双膝下落，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司徒镕木然看着，似是全无反应。
方辰规规矩矩地俯下身道：“请王爷宽恕！”
李迁捂住唇，向司徒镕投去带笑的一瞥。
司徒镕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迁看了谢素晖一眼，嘴角含笑道：“现下府中防卫松散，本王兵器又不在身边，若是有人要为方才被本王除去的那位幽灵宫女子报仇，倒是个绝佳的时机。只不知有的人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方辰起身，拉住谢素晖衣袖道：“谢郎，此间死了好些人，我有些害怕了。你快带我回去吧！”
李迁背转过身，对着缩在地上已陷入呆滞的祁无商叹了口气道：“咋，只会躲在女人背后的男人！”
方辰死命地拉住谢素晖的袖子，深怕他受到刺激去挥剑。
“既然你无事，那我们便走吧。”一把清和的声音近距离地响起来。方辰呆呆地看向谢素晖已然平静下来的面容，似是有些不能相信。
“你不是说怕么？那我们快些走吧！”一把拉住方辰的手，谢素晖抬步便走。
李迁笑道：“谢公子难得光临，小王还未曾招待呢，谢公子不多留一会儿？”
谢素晖淡道：“安王爷好意谢某心领了，方才已得六王招待过了，您就不用再为谢某费心了。打扰了！”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李迁双眼眯成一条缝，开口问道：“方辰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处的？”
左右四下对望，不知如何回答。
李迁道：“怎么，都不知道么？”
有人怯生生地道：“回禀王爷，是艳姑娘强行将人带出来的，路经此处，恰好---------”
“艳姑娘？这是哪一号人物？”
“是沁雪姑娘手下的---------”
“沁雪？！”李迁一听这个名字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连声冷笑道：“很好很好！”眼中杀气渐浓。
＊＊＊＊＊＊＊＊＊＊＊＊＊＊＊＊＊＊＊＊＊＊＊＊＊＊＊＊＊＊＊＊＊＊＊＊＊＊＊
谢素晖用一种恍若梦游的脚步走路，神智似昏似醒。
方辰一路带拖带曳地将他拽出济州府衙。好容易出了府门，来到大街上，方辰大大地松了口气，转头看着似在梦游一般的某人，无奈问道：“你去哪里？”
谢素晖茫然看着方辰。
方辰看看身上已被淋得湿透的衣物，问道：“我们去换件衣服好不好？”瞥了眼对方脸色，方辰自觉地省略对方的答案，直接将人拉着去寻找任何一家尚未关门的客栈。
两人的运气倒还不错，没几步路，就看到写着一盏写着客栈标志的灯笼，下面大敞着的门映出屋中点点的烛光，令方辰感到一阵温暖。
方辰拽着谢素晖，快步走进去，道：“老板，你这里可有-----------”
话未说完，一路上一直没有反应的谢素晖突然挣开她的手。
方辰吓了一跳，抬眼看过去，却见谢素晖人已站在离她数步之外的柜台前面，目光死死地盯着柜台上的一具琴。
“这位公子认得这具琴？”老板惊道。
“绿绮-----------绿绮怎么会在你这里？”
“对，对，就是绿绮！”老板大喜“下午来的那位姑娘将琴放在这儿，说是要交给一个认得此琴的人。老夫还以为要等好些时日呢，没想到这会儿公子就来了！真是太好了！”
将琴小心地托着递给谢素晖，老板笑咪咪地开口道：“那位姑娘走的时候曾说，收琴的人会给老夫赏钱，不知公子-----------”
谢素晖想也不想，从衣襟里掏出一个钱袋，整袋扔给老板。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她还说过什么？”
“她说她要说的话都在这琴上面了，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了。”老板想了想道。
谢素晖点点头，抱着琴便往外走。
方辰愣了愣，向着老板点点头，连忙快步追了上去。
“谢素晖---------”
“此琴名为‘绿绮’，她的名字就是从这具琴上面来的。”谢素晖目光一掠，苍白的笑颜自眉目间浮起，似那雪底暗香沉，婉约而清冷。
“她既将此琴交托于你，必是有事情要托付你。”
谢素晖看向方辰，好半响，终于开口道：“陪我去一个地方。”
幽然一声轻叹，尽在不言中。
＊＊＊＊＊＊＊＊＊＊＊＊＊＊＊＊＊＊＊＊＊＊＊＊＊＊＊＊＊＊＊＊＊＊＊＊＊＊＊
夜已深沉，诺大的济州城陷入一片暗黑之中。
方辰默默地数着步子，跟着谢素晖一步步向前走。她知道，身边的这个人处在巨大的哀痛中，没有人可以安慰他。伤疼太重，一个人独自承受太难过，他此时所需要的，仅仅只是一个陪他一起走夜路的陌生人。
也不知走了多久，谢素晖停下脚步，看向方辰道：“要上城楼了，抓紧了。”也不待方辰回答，竟一手抱琴，一手揽住方辰，提气便向上直跃。
方辰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带着自己上城楼。夜晚宵禁，城门关闭，想出城唯有像他们这般凭着过人的轻功翻过去。
方辰抬眼，黑暗中看不清谢素晖脸上表情，只觉得他的一双眸子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亮若星辰。
几息之后，两人已安然到达地面。方辰回头看着高达数丈的城楼，不禁对谢素晖的功夫大为感佩。
出城后再走了没几步，远远的就看到一盏气死风灯挂在一辆马车前头。
谢素晖的步子迈得大了些，看起来目标就是那辆显眼的马车。
“谢少爷，您可终于来了！”马车厢里窜出个人，清脆的声音娇嫩嫩的，是个年轻的女子“小姐呢？”
谢素晖慢慢走上前，郑重地将琴递过去，也不知向着车里的人说着什么。
方辰看到这里，突然有些不忍看下去，于是后退了几步，将自己隐在重重的阴影后面。
隐隐听得几声女子的责骂声，和着雨声，有种份外凄凉的感觉。
雨还在下，虽然不大，但夹着风，冷得利害。方辰此时全身没有一处是干的，缩在一棵树下瑟瑟地发着抖。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明亮起来。耳中突然听得蹄声嘀嗒作响，却是那与谢素晖相熟的女子驾着马车离开了。
微薄的晨光中，但见谢素晖一个人呆呆地立在原地，依旧抱着琴，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气微微有血的腥味。
“她打伤了你？”方辰慢慢走过去，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你刚才为什么避开？”
“你们师门的事我不懂。”
“既然知道要避嫌，你刚才在济州府衙那一出又算什么？”
“我只是觉得------”方辰闭了闭眼，整顿了下思绪，慢慢道：“你这样的人，若是就这样死了，未免太过可惜了。”
“我这样的人？”谢素晖哈哈大笑：“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方辰一时无语，看着他发泄似地一面笑一面道：“当年我娘亲去了，明明该我担下这幅担子，可是我将它甩给绿绮。你以为我对绿绮有多好？”
“绿绮一生中最尊崇的人就是我娘，可是直到她死，我都把我娘过世的真正原因瞒地死死的。”
“还有------------明明知道让她长期陷在祁无商与幽灵宫的两难选择之中是不对的，可是，为了我自己的自由，我从来不肯正面答应帮她接下担子。她今天会这样，完全是因为我------------”
“所以你才想找人打伤自己来减轻心中的愧疚？”方辰打断他的话“我只想问一个问题。云小姐为何要选择这样绝决的方式了断生命？”
“身体发肤皆受之于父母，无故不得残之。云小姐如此重义，你以为她为何要选择用这样的法子自残身体！”
“无论是重伤遭生擒还是自杀，依你的性格必是会在当场动手的。可是，若是她不在，你便没有动手的理由了。”方辰静静道：“她那样做，只是想要你问心无愧地活下去！”
谢素晖的身子抽搐了一下，手中发软，那张琴便再也抱不住，直落落地掉了下来。琴弦触地，发出一声长长的杂音。
谢素晖一惊，跪在地上抱起琴，心惊胆颤地调弦，唯恐有一丝一毫的损伤。
“锵锵锵”三声，五音俱碎。
“怎会这样的！”谢素晖惶急，双手不能制止地打着哆嗦。
“琴座被人动过手脚。我虽刚学乐器，这一点倒还听得出来。”方辰随着他蹲下来，看着他手上的琴道：“云小姐想是在琴座里给你留了什么东西吧。”
谢素晖直直地看着琴，好半响才颤巍巍地伸手去拆那琴座。
琴座后面果然有一处被挖空，里面藏着一块被白锦包裹住的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的圆牌。白锦上墨迹淋漓，显然是仓促而就。
此时天色大明，方辰虽在侧面，那锦书上的字倒也看得异常清楚：
“师弟：
信诺约定与祁郎情义，其势不能两全。绿绮懦弱，唯有选择全祁郎之情。八方风雨，江湖迷梦，时局至此，绿绮又复何言？绿绮若去，后续之事，祈望师弟尽力周全。
绿绮绝笔”
不间断的细雨落在锦书上，将墨迹化得开了。
方辰将眼撇开，只觉得有种说不出的郁郁之气压在胸口，让她难过得不能呼吸。明明是这般淡然的文字，却让人仿佛看到了济州府衙中血肉化粉的惨烈的一幕。
侧眼看向身边人，却见谢素晖仍旧跪在那边，敛眉垂目，身子竟然开始微微地痉挛起来。
“你-----------”
“师姐魂灵想必还未去远，请在此听我一言。”谢素晖的目光款款地扫过三尺瑶琴，眸中染着血的影子“谢素晖今日在此立誓，愿遵师姐遗命，不计代价地为幽灵宫完成一事。然幽灵宫累我娘亲师姐一生，吾心实恨之。事成之日，我与幽灵宫恩断义绝，再无任何牵绊！”
方辰在一旁听得真切，倒料不到谢素晖忽然发出这样一个誓言，一时间不由怔住了。
谢素晖摇晃着立起身来，抚着手中瑶琴，目中露出绝决之色，轻轻道：“师姐，这个江湖本就不适合你，更不会因为有你的参与而有任何改变。师姐，你的梦，该醒了！”
灵力灌注到琴身上，向下用力一掼。
琴身一下子摔得粉碎。
谢素晖撕下一大块衣料，慢慢将琴的碎屑拾到布上。
捡得差不多后，将布小心包好，转过身，轻轻道：“我还要送师姐一程，咱们就此告辞吧。”
方辰点头道：“你------保重。”
谢素晖道：“昨夜，谢谢了。”
方辰嗯了一声，突然想起一事，从地上拾起云绿绮留下的那个圆牌，递向谢素晖道：“这个----------”
谢素晖看了一眼，淡道：“你拿着吧，若嫌麻烦随便丢掉也成。”他低低地道：“它在我心中-----------再没有任何份量-------”
方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将圆牌牢牢握住，心想：你当真放得开么？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第二十七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