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吧，圣器还有一个》不己道

70、王朝（一）

　　“……虐掌西北，残杀百姓，昏庸无道，亵渎神明……连屠西北四十九座城池，惨无人道……挑起灾祸，不忠不义……上述所作所为，天地不能容，罪孽滔天，罪无可恕，故承神旨，判决——神赐日午后问斩。”

　　对姬泽之的宣判，冗长之极，似乎他这个人，真是罄竹难书。

　　“你可服从神官审议庭审判结果？”

　　中午的阳光刺眼得很。

　　姬泽之迎着那强烈的光线，望向那高高的台座上。

　　她一身白裙，坐在那里。

　　神国国师居然真的全程没有出席，把这场审判全权交给她处理。

　　乱世佳人多浮萍，独她白骨开牡丹。

　　他愿意做她脚下最后一块白骨，堆出一个灿灿和平盛世。

　　他的花，要在最富丽的人间盛开。哪怕，这富丽，要将他扒皮抽骨，以血浇灌。

　　朝着光的方向，他笑了笑：“服从。”

　　*
　　“我已经履行承诺，国师大人，是不是也应该践诺？”白裙少女迎着黑色巨大兜帽，言辞锋利。

　　国师语带调侃：“我倒是没想到，麋鹿公主居然会感兴趣于鄙人长什么样子。希望不要吓到公主才好啊。”

　　朝暮却不为所动，只一心一意盯着他。

　　国师耸了耸肩，抬手摘下兜帽。

　　所谓的吓人当然是个玩笑话，不仅不吓人，甚至担得起一句丰神俊秀。

　　朝暮看着这张脸，感觉到一阵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为了避免这人起疑，她只能快速收敛起自己的疑惑，只淡淡点了点头。

　　“哎，我们接下来去哪？”
　　两人走远了，獬豸才从她怀里钻出来，问道。

　　“去天牢。”朝暮答。

　　那位国师倒并没有公报私仇，姬泽之看起来并没有遭受太多虐待。

　　但他显然没想到她会来看他。

　　“打开。”

　　“这……”

　　“我说打开。”朝暮冷了声音。

　　狱卒无法，只好先打开，然后悄悄派人去通知国师。

　　“麋鹿……”他眸底的猩红已经退去，神智也早已逐渐恢复，可见到她的那一刻，眼神里是一片迷离。

　　“你叫什么名字？”
　　朝暮的问题，显然十分出乎他的预料。

　　不过这似乎确实是个问题，一直以来，人们称呼他，都是将军，西北之主，那位，却从未提及，他的名字。

　　但他并没有马上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道：“我可以再抱抱你么？”

　　他知道她会拒绝他，可他却还是奢望。
　　也或许，只是想让她知道——我想抱抱你。

　　但朝暮犹豫了一小会，居然真的蹲下身来，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姬泽之愣了片刻，然后伸手拢住了她，熟悉的触感重新填满怀中，一点点，驱逐所有的怨怼。

　　他是世界上最贪婪的人。
　　也是最容易满足的人。

　　真是可悲又可怜。

　　但他不想让她察觉他的可悲可怜，于是轻笑道：“看来是真的很好奇我的名字。”

　　“是。”她毫不犹豫地回答。

　　这倒是让他措手不及，他皱眉，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我没有名字。小时候没有人给起，大些时候，奴隶的名字，自然是主人家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不过，我自己倒是有个很喜欢的字——”

　　朝暮停顿了很久，才出声道：“什么？”

　　“昧。日尚未，将明之际。”

　　姬泽之很清晰地感受到怀中人的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然后便是一阵努力的压抑。

　　他轻轻抚摸着她的背，她终于慢慢平静下来。

　　然后，他听见她喊：“阿昧。”

　　阿昧。

　　良久，他应：“嗯，我在。”

　　缓缓地收紧胳膊，她被迫前倾，心跳声清晰可闻。

　　姬泽之似谓似叹：“不是说，我的位置，我的情绪，你都无缘无故地清楚知道么？那，小麋鹿，我此刻是什么感受呢？”

　　朝暮久久未答。

　　有多久呢？

　　久到她清晰地听着他的心跳一点点缓慢下来，直至停止。

　　问斩多讨厌啊，他肯定要抓住机会，死在有光的人间。

　　朝暮突然就想起，记忆珠里，他也是被姜氏关在牢狱里。

　　但哪怕，那时他的情况比现在还要差得多，他依旧抓住姜九昧来看他的机会，为自己搏了一条出路。
　　他不想死，几多褴褛不舍命。

　　可现在，他死在她怀里，竟是觉得幸福。

　　“朝暮，朝暮，朝暮！”
　　眼见怎么叫朝暮都不应，獬豸不由慌了起来。

　　“嗯。”幸而，朝暮总算在最后应了他。

　　獬豸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询问：“你，你还好么？”

　　她眨了眨眼：“还好。”

　　獬豸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她出倒哭河的时候，情绪一下子被放到最大，难免有点受影响。

　　对了，倒哭河。
　　还有这最后一件事情。

　　*

　　“公主高义。”国师彬彬有礼，向朝暮行了一礼。

　　朝暮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回应他，这样的没礼貌，也是少数了。

　　倒哭河呜咽不止，累累白骨无数。

　　朝暮缓缓升空。

　　浩大的光灵之力在她的身后拖曳出一道五光十色的光幔，天上星子落人间，铺就山间九尺河。

　　一只有着七色犄角的麋鹿在光幔的最前方，奔跑。

　　彩色的星子落入倒哭河，呜咽声逐渐止息。

　　取而代之的，先是一声婴儿的啼哭，清脆又有力，让人一听，就知道是个能闹腾的小家伙。

　　紧接着，是叽叽喳喳的恭贺声、车马生、学堂里的郎朗读书声、鞭炮声和一惊一乍的脚步声、烹煮声……

　　人间千姿百态，都化作几点细细碎碎声音，最后，随着一声石子入河声，归于平静。

　　猩红色的西北，冤魂满布的倒哭河，突然就从炼狱回到了人间。
　　枯骨又成红颜。

　　远远看着的神国众人全都是一脸震惊，可逆生死的起死回生之术！
　　紧接着，便是一阵狂热。

　　如果这能力可以为他们所用……

　　“不用想了，”国师却打消了他们的贪婪念头：“神明又岂是我们可以肖想？”

　　麋鹿跃入倒哭河。

　　河底的无心花正在睡觉，一觉醒来，自己的家变了个样子。

　　“哎，小姑娘，你这，也太不讲道理些？”

　　“拜托您一件事。”

　　“你这个原型也太可爱些，让我真不好拒绝。”

　　朝暮在她手心落了一颗星子：“若有一天，星子亮起的时候，麻烦您帮我看顾一下星子里出现的东西。”

　　“什么东西？”无心花挑了挑眉。

　　“应该是一颗蛋，一颗凤凰蛋。”朝暮答。

　　无心花好一阵沉默：“我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行行行，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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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哇哇，发芽了哎！”獬豸一脸兴奋，随着第二道五合之力的注入，生命果已经发芽了。

　　朝暮轻轻拨弄了一下那小芽：“嗯。”

　　“不过那国师也真可恨！明明是咱们把人救了，也是你提议让他废除奴隶制的，他最后悟道也跟你有关系！结果呢，最后，他居然把你和疯子从历史上给抹除了个干干净净，真不要脸！呸！”

　　朝暮却没多大反应，而是问了獬豸另一个问题：“那个‘小冬’和未来的‘春小冬’是什么关系，你知道么？”

　　獬豸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朝暮居然连这种细枝末节也关注得到。

　　“这个啊，其实那些魔将，好像都是大怨怼、大愤恨凝聚转世而成。不过姬泽之最后不是让春小冬走了吗？不知道她后来是发生了什么。史书上也不是什么都记的。”

　　“大怨怼，大愤恨……”朝暮冷笑一声：“还真是好算计，若魔族的产生真是人为，这些个魔将还真是证明魔族生来穷凶极恶的好证据呢。”

　　“啊啊啊？你说什么？”獬豸一脸疑惑。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来，我到底在哪里见过那个国师了。”朝暮淡淡道。
　　当年，她和姬泽之在天地脊时，曾经被朝圣路摆过一道，她便是在那时，见过这人。

　　后来，她清理盛宗时，见过那位逐日仙尊的画像，当时便觉有些眼熟，本打算等着有时间仔细研究一下，后来事情一件赶着一件，也就没分出心来。

　　如今想起来，却发现，神国国师，逐日仙尊，朝圣路上之人，原来竟是同一人！

　　羲和史上说，是逐日仙尊创立了修炼之法，可根据这一世的经历，却是那神国国师创立的，本来觉得矛盾，如今却是说得通了。

　　怪不得，她总觉得羲和史有些奇奇怪怪，由此事看来，那些违和奇怪，却正是有人故意篡改过留下的痕迹。

　　獬豸听着，一脸“你到底在说什么”的迷惑。

　　朝暮叹一口气，也就是獬豸只管写，不管记，要不然，他这么多年写下来，肯定是能分析出一二的。

　　不过现如今，也是没办法。

　　“我们现在去下个时间线，还是你先歇一歇？”獬豸询问朝暮：“要不还是歇一歇，虽然本大爷看不太懂，但本大爷觉得吧……你们有点太痛了，不歇一歇怎么往下走？”

　　朝暮听他这样说，轻轻笑出来：“那就歇一歇，不过，去下个时间线歇歇吧。”

　　“啊？”獬豸看着朝暮：“啥意思？”

　　“身份设定。下一世，你想办法把限制减少一点。”朝暮望向远方，坚定道。

　　“行，包在本大爷身上，”獬豸刚一口应承，突然觉得不对：“等等！你想干什么？你不会是想改变历史吧？我跟你说，这可不兴啊……”

　　朝暮把生命果直接往他跟前一递：“别担心，我不会一时冲动的。”

　　獬豸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最后还是决定相信生命果：“行吧，我尽量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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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熟悉的坠落，朝暮慢慢闭上了眼睛。

　　醒来的时候，有人在推她：“小师妹，小师妹，快醒醒，掌门问你话呢！”

　　朝暮迷迷糊糊地站起来，觉得自己和桌子之间的身高差和想象中有点不太一样。

　　獬豸的声音适时响起：“我争取了啊。这个身份年龄小，几乎没啥限定，你自己长成啥样她就是啥样。哦，对了，你是日初门的小师妹，现在在日初门。过几年选圣女去翌朝时候，你记得去啊。对了，那只小狼崽的身体我给你放在后山，你记得去拿！”

　　獬豸的声音渐渐远去，朝暮眼前的景致也终于清晰起来。

　　一个面色严肃的中年人站在上首看着她。

　　她的前前后后坐满了人，都穿着统一的服制。

　　刚才那人说什么？掌门问她话，掌门是谁，上首那个中年人吗？

　　正在朝暮想着怎么把这个场面糊弄过去的时候，周围的人却都坐不住了，纷纷小声给她支援答案。

　　朝暮眨了眨眼，迎着上首之人愈发铁青的脸色，把听到的答案给说了出来：“日光所到之地。”

　　她本以为，那中年人立马就要拍案而起，痛骂她一顿了。

　　却没想到，那人只是叹口气，恨铁不成钢对众人道：“你们啊你们，就成天帮着她吧！”

　　便有人嘻嘻哈哈：“掌门大人别生气呀！你看看小师妹，她才几岁，小包子似的，你给小师妹凶哭了可自己哄啊。”

　　掌门的脸色瞬间僵住了，不知道是不是朝暮的错觉，他的余光好像还真的转到她身上仔细打量了一下，见她没哭，才松口气：“罢罢罢，你们这群小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