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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奴隶(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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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没想到,意外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明明是曙光将现的时候,一切却突然滑向了深渊。
大妖被害。
人族反攻。
妖族失势。
血流成河。
短短几天的时间,羲和天翻地覆。
而朝暮和獬豸一直在等的时间点,也终于到来了。
那是一个十分美丽的妖族女子。
从战火连天和尸山血海里,她施施然走到了朝暮身前。
她的颈子上,纹着一朵艳丽的无心花,花苞半开,一半在颈项间迤逦,一半探入胸间。
“呀呀呀,真是好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一见到朝暮,她就伸手来摸,令人心醉神迷的香味随之而来。
朝暮面上警惕地看着她,抱着小白躲开。
心底却一片明了。
“小凤凰说了,让你跟我走,”她一颦一笑,尽是风情:“这世道呀,太乱了,我们得找个自在的地方待着去。”
听着她婉转动听的嗓音,朝暮却轻轻闭上了眼。
那朵瑰丽无比的无心花,已经让她确定了眼前女子的身份。
光点闪烁,要她随她走。
就在几天前,关于大妖被害和麋鹿在西北遭遇的情报一起送到了凤凰儿那里。
“放肆!西北——简直放肆!”
她气得浑身发抖。
除了愤怒,还有深深的无力感。
如今的情势,如果西北真的如情报之中所说叛变,妖族可以说是必败无疑。
她不能轻易地下决定。
目前的情报只能说西北有很大嫌疑,并不能敲定,或许这只是西北想要分权力的下马威,也有可能是神国那边的手段,她不能轻易做决定。
但是……
她可以赌,麋鹿不能。
更何况,怡奴一事,证据确凿。
麋鹿是何等身份?谁给的西北胆子,让自己妹妹给他做怡奴?
和妖族共进退,是她应当的责任,无论结果如何,她都毫无怨言。
但麋鹿,绝对不可以。
而想要在乱世中护住她,凤凰儿只能想到那个人。
草木之妖无心花。
她不受管束,亦向来不管天下,只顾自己。但她曾经许过自己一个人情,让她参与战争这人情不够分量,但护一个人,还是可以的。
“西北‘倒哭河’,送我们安全到那里,剩下的事,自然不用你再担心。”无心花笑盈盈应承下。
“好。”
*
朝暮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到了船上。
原来,那日闻到的香,不仅仅是无心花的体香。
“小丫头,醒了啊。”无心花眼波流转,自有一股风流。
“这是哪儿?”朝暮问她。
无心花倒也不瞒她:“倒哭河,听说过没有?又叫红颜枯骨地。”
朝暮尚未回答,就听无心花道:“来人追我们了呢。”
朝暮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果然在两侧山上看到了乌泱泱的一群人。
而为首的那一个,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姬泽之同样也在看着他们,远远地,朝暮看不清他神情,只能看到那一片猩红色的星海。
已经全红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朝暮居然隐隐从中听出了呜咽哭声。
浩浩汤汤的军队围了整条倒哭河,却始终不曾有任何动作。
一旁,无心花卧坐船首,笑得恣意:“不用担心,小丫头,倒哭河,有三不渡——”
“一,不渡男子。”
“二,不渡染血之人。”
“这三嘛,不渡有情之人。”
“你看那乌压压的一片,看上去吓人,不过纸扎的罢了。”
朝暮抱着小白,倒哭河水流呜咽,拍打船身,溅射裙角。
她在水中。
他在岸上。
渐行渐远。
在这无言的注视里,在无心花的惊讶神情里,在护卫队的惊声叫喊里,姬泽之从山间一跃而下。
倒哭河的哭声愈发凄厉,越靠近它,灵力越不能调用。
“将军!”呼声震啸山林。
可姬泽之却一无所闻,灵力不能用,他就不用灵力。
三不渡?
那又如何。
姬泽之抬脚踏入河中,水流呜咽凄厉不似人间声。
他的眼底已经猩红一片,只剩下一条风雨飘摇的小船,成为他视线里唯一的存在。
外面的铠甲很快被河水腐蚀。
他却像无知无觉一般,只死死盯着那一叶孤舟。
无心花也终于被震撼到了,她从船头站起身来:“这小孩,挺不简单啊。”
“你欠他钱了,还是杀他全家了,值得他这样?”
无心花眯着眼确定了一下,不是自己的仇家,转而问朝暮道。
“可能,”朝暮想了想:“欠了他一块糖吧。”
“那可真是欠了不少,”无心花笑着:“不过我呢,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无心花从怀里摸出一枚种子,扔到了船上。
种子落地发芽,将两人包裹在内。
一朵巨大的无心花在河心盛放,然后被滔天的巨浪吞噬进河水里。
枯骨红颜,不复相见。
几乎是与此同时,一道滔天灵力从水面中央浮现。
姬泽之最后一丝清醒与神智消失。
“等打完这一仗,我们……”
“我们……”
“没有我们了……”
“将军!”
护卫队的呼喊声响起,一个高挑女子率先从山间跃下。
*
三日后,震惊三方的西北八日屠拉开序幕。
西北之主,沿倒哭河连屠两岸四十九座城池,不分人妖,白骨累累。所有尸骨,尽数被倾倒进倒哭河。
他要这倒哭河,吐出他要的人。
姬泽之,终于疯了。
这种毫无理由的疯狂屠杀,无论是人族和妖族,都感觉到了深深的恐慌。就连姬泽之手下的人,也终于受不了了,叛乱此起彼伏。
但姬泽之没有丝毫悔改之意,面对这些叛乱,他全部采取了铁血镇压的方式。
他的世界只剩下了一片鲜红色。
杀。
杀!
杀……
他在军营醉得稀里糊涂,一片狼藉里,唯一站着的,是一个高挑女子。
他不懂,凤凰儿为何要这么做。
他可以不做西北之主,他可以从此归隐,要他卖命也无所谓,他自然是不配让公主做怡奴的,她想如何责罚,如何惩戒,都由她就是了。
只要,只要,还能时不时抱抱她。
国仇家恨与立场,他什么都可以不去想,他只要他的人间。
为什么?
为什么!
他的人间没有了。
你们的人间,也就变成一片炼狱吧。
……
又半月,妖族颓势难挽,女帝凤凰儿携众妖出降。
再五日,神国兵临西北。
姬泽之孤身一人,危坐于那累累白骨之上,弯唇轻轻笑:“终于来了么?”
*
“这是倒哭河河底,也是我长大的地方。”无心花向朝暮解释道。
到了此时,朝暮才终于问道:“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曾经爱过。”看见朝暮那懵住的表情,无心花方才开怀一笑道:“逗你的,不过我也真的经常被问这种问题。”
她摊摊手,有点无可奈何,还带着点娇俏。
“那您,”朝暮顿了顿,“有没有过什么印象深刻的爱人呢?”
无心花看着她笑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刚才不是跟你说了,倒哭河不渡有情之人。我若心中尚有余震,哪里能进得来呢?”
抬指抵唇,无心花似乎又思考了下,补充道:“其实,喜欢的时候也是真的喜欢。但是,他们的爱总会慢慢变得太沉重。可我只是想开开心心地谈情说爱。”
无心花摊了摊手,露出一些无奈的表情。
草木本凉薄,何况无心花。
这是无心花的天性,而按照无心花的个性,大概她一开始就会同对方说明白她的诉求,可情爱一时,又哪里是明白就可遏止的呢?
痴男怨女,自古有之。
“小凤凰不是说你是她妹妹?可你……咦?又是一个被封印了血脉的?”无心花打量着朝暮,惊异道。
是了,刚来到这个世界,朝暮就发现了自己灵力被封一事。
“您能帮我解开封印吗?”朝暮问。
“能倒是能,”无心花嫣然一笑:“只是,我们都远离那是非之地了。你还急着解开封印干什么?”
“因为我想确定一件事。”朝暮答。
“哦?”无心花挑眉,这倒是她没有想到的答案,“既然如此,那我就帮你确定一下。”
血脉封印解开的那一刻,连无心花都畏惧于那盛放的光明,仓皇后退。
若非是在倒哭河底,必然是要引起一番大动静的。
许久,一切才重新归于平静。
“你,”无心花迟疑地看着眼前这个好似熟悉又好似完全陌生的女孩,问道:“确定你想确定的事情了吗?”
熟悉的灵力在灵体内流淌,朝暮居然有一瞬恍惚,彷佛她已经回到了晟族。
这不是属于她的月灵之力,而是纯粹的光明。
独属于晟族的力量。
只是,这力量却没有任何攻击性。
“确定了。”朝暮的声音飘渺空灵,竟让无心花生出几分不真切之感。
“什么?”她问道。
朝暮轻轻一笑:“我,是妖族的公主,是羲和的和平与希望。”
这早已知道的事实,此时此刻经由朝暮说出来,却让她感觉心神俱震。
无心花:“你的意思是……”
“我本就不可能远离那是非之地。”
无心花眉头紧锁:“你想回去?”
“可是,”无心花摇了摇头:“这里是倒哭河底,你我是已渡之人,进易出难。”
“对,”朝暮点点头:“可是,倒哭河有三不渡。第三条,不渡有情之人。”
说完,她轻轻闭上眼。
任由那些情绪和爱恨,将她主导。
她爱他么?
她可以爱他,也可以不爱他。
倒哭河呜咽不止,似乎是在为自己错误地渡进来一个有情之人而愤怒。
一旁的无心花哑然看着眼前这一幕。
任是无情也动人。她自诩于无情一道上登峰造极,却不想,无心终是输牡丹。
*
神国国都,日宫。
神国的国师正伏案于桌前,勾勾画画。
一阵微风突然拂过,烛光晃动,国师警惕抬头。
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白裙少女。
能如此悄无声息地潜入日宫,来到他面前,按理说,他应当十分戒备,可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眼前的少女,他只觉得如春风拂面,心头涌上无边的亲切和温暖,升不起一点排斥之心。
“妖族公主麋鹿,冒犯前来,想与神国国师做一个交易。”
少女声音清脆,如珠玉落地。
国师不动声色,万千皆掩于巨大兜帽下:“哦?”
“我希望您,可以放弃您明天的计划。”
兜帽下的国师诡异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继续道:“我明天有什么计划?”
少女嫣然一笑,天地失色:“那就说明白点,我希望您可以,放轩辕和凤凰儿离开。”
明天,就是轩辕和凤凰儿的大婚之时。也就是在明天,轩辕将会祭出天地脊,带凤凰儿离开。
如果神国真是轩辕完全掌权,这个故事完全可行。
可现在,朝暮已经知道了这位神国国师的存在,他,才是神国真正的掌权人,最低,也是可以和轩辕分庭抗礼的存在。
而以这个人的性格,他怎么可能放轩辕和凤凰儿离开?
如今她一诈,果然,他早就做好了斩草除根的准备。
那些她曾经在天地脊看过的故事,如今,就要由她亲手扣上最后的闭环。
*
神国士兵的脸色很难看,谁也没有想到,这位西北之主,如今孤家寡人地站在那,都会如此难对付。
只听说他是将中奇才,却不想,原来他个人的实力,居然也强悍到了这种地步。
他站在那堆叠的白骨上,像是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面无表情地收割着神国士兵的生命。
如今胜利在即,正等着荣耀加身的神国士兵,显然比姬泽之惜命,这也就导致了他们的畏首畏尾。
再加之,如今的姬泽之,完全不拿自己的命当命,打法极其凶诡。
一时间,竟然是神国士兵死伤惨重。
反观姬泽之,他眼底一片猩红,像是一个无知无觉的杀戮机器,让人感到发自灵魂的战栗。
国师终于挥了挥手,示意神国士兵后退,停止无意义地送命行为,然后十分尊重地转向身侧哪个同样穿了黑袍的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黑袍人便一人一骑,孤身上前。
在尸体与白骨中,迎着他被血色遮掩的琉璃色眸子,摘下了兜帽。
他的人间。
在神国士兵惊骇的目光中,那个不可一世的西北之主,身形突然狠狠摇晃了一下。
所有人都没想到,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像个犯了错误的小朋友一样,急急忙忙,遮掩般地,将满是血腥的双手,藏到了身后。
可他一低头,那遍地白骨,却是无论如何也藏不住了。
他的低劣,藏不住了。
在敌国士兵的包围中,他茫然无措地四处张望,却找不到一个可以求助的对象。
于是,他听见那道熟悉的,清甜的声音——
“将军。”
“投降吧。”
作者有话说
第69章 奴隶(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