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吧，圣器还有一个》不己道

67、奴隶（五）

　　凤凰儿的出现是这场战争的一个标志性转折点。

　　妖族的溃败就此停止，不止是她个人的实力，更多的，是凤凰儿作为一个符号，重新凝聚起了整个妖族。

　　本来一盘散沙的妖族，除了西北战场，几乎是全线溃败。
　　但现在，凤凰儿将他们重新凝聚了起来。

　　局势的转变让姬泽之这边也松了口气。

　　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固若金汤的西北，可以说是神国的眼中钉肉中刺。但现在，凤凰儿的出现，自然也分担了西北的压力。

　　趁此机会，姬泽之迅速肃清了整个西北。
　　相比于烽火连天的中原，这里居然成了乱世中最安全的地方。

　　“姑娘，您快仔细，可不经这样站在风口的。”
　　朝暮不过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绿玉就忙不迭地拿着厚厚的披风跟过来嘱咐。

　　这段日子下来，周围的人对她那娇弱的身体状况也有了了解，平日里自然是千分小心，万分在意。

　　虽说姬泽之死不改口，但身边人也都不是傻子，说是怡奴，这待遇却怕是将军夫人都拍马不及。

　　那是哪次来着，将军带着几十兵卒硬生生突围，身上的血流得差点没把红香给吓晕过去，可他清醒过来第一件事，却是问“纯水押送队”到了没有。
　　一屋子的人也都见怪不怪，七嘴八舌地回他到了，将军这才安心。

　　朝暮乖乖让绿玉给她披上披风，又接过来那暖手石：“又是中原那边来的？”

　　“是了，人族惯会作这些奇巧的玩意，咱们只拿来用就是了。”绿玉连忙道。

　　朝暮轻轻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反倒指着不远处道：“那是什么？”

　　“将军的护卫队。专选出来的亲信，都是咱们楮黎一顶一的勇士！而且，里面还有女子呢！”
　　绿玉兴奋地解释道。

　　“女子？”
　　朝暮重复了一遍。

　　妖族的女性要大大少于男性，且外貌也不似男性那般有很大的兽类因素，反倒是昳丽非常，且往往不以绝对力量见长，反而极善奇巧。凤凰儿是一个例外。

　　这位女护卫，也是一个例外。

　　“她叫什么？”朝暮问道。

　　“不知……”绿玉摇了摇头，只道：“听人都叫她小东。”

　　“小冬？”
　　朝暮愣了一会儿，复又缓缓笑开：“所以，是这样么……”

　　绿玉不懂朝暮的意思，只是看着朝暮笑，也下意识跟着笑道：“姑娘，您可真是好看！”

　　*

　　姬泽之案前烛光晃动的时候，朝暮已沉沉睡去。

　　姬泽之搁下了手中的笔，看向那个突然出现在帐中的人。

　　整个羲和，能这样无声无息潜入他帐中的人，一手可数。

　　而眼前这个……
　　来人身罩黑袍，巨大的黑帽遮住了他的面容，宽松的衣服掩盖了身形。

　　姬泽之面具下的唇微微勾起，却让人感觉不到任何愉悦，反倒是寒意直窜。他淡淡道：“国师大人来此为何？”

　　如此笃定的语气，饶是国师都小小地讶异了一下：“西北之主，果然名不虚传。”

　　但这小小的讶异很快就消失不见，变成了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胸有成竹，缓缓道：“我此次前来，自然是有要事相商。”

　　他笃定姬泽之不会拒绝。
　　如今天下的局势，不过就在他们四人之间。

　　姬泽之确实没有拒绝，他略略停顿了两秒，道：“换个地方。”

　　“为什么？”
　　国师显然没想到，声调都不由扬了几个上去。

　　“你太吵了。”姬泽之面不改色。
　　他的小怡奴还要睡觉。

　　国师：……

　　*
　　朝暮被姬泽之“看”醒了。

　　是真的看醒了。姬泽之的目光犹如实质一样，压得朝暮在睡中都感觉到一阵窒闷感。

　　她醒了过来，不太高兴。

　　姬泽之没带面具，正盯着她，眼神里装盛着无数复杂的情绪。

　　不像是悲伤，而是纯粹的哀莫，像是……琉璃色的一座孤坟。

　　“醒了？”他问，语调中没有多少起伏。

　　这谁能不醒？朝暮有些不满地想道。

　　但此时的姬泽之确实有点奇怪。
　　他好像一个病入膏肓，遍寻无门的重病之人，抓着最后一丝渺茫的希望，把所有可能的药攥在手里，要一把吞下去。

　　他病得很重。

　　朝暮清醒了不少，她迎着他暗灰色的期待，点了点头，坐起身来。

　　往常都是他抱她入怀，这一次，却是他像个小孩一样，一下子埋进她怀里。在熟悉的气息里，他的身子突然剧烈地抖动了起来。

　　朝暮迟疑了几秒，终究伸出手来，有些笨拙地拍抚着姬泽之的肩背。就这样一下一下，安静地陪伴着他的脆弱，等他平复。

　　“我没有父母。”姬泽之终于开了口，嗓音沙哑。

　　“从出生起就没有，但那时候的世道还没有这么乱，人族和妖族也还算和睦。我还能吃着百家饭长大。”

　　“再大些的时候，就去当奴隶了，给人族当过，也给妖族当过。那时候，最盼主家生辰，因为这个时候，往往都会往下赏些饭食。”姬泽之缓缓道来，提起往昔，语调好像也没有多少起伏。

　　“再后来，战乱开始了。奴隶这种物件，都是用来放在最前面挡刀的。要么奋勇向前，被敌人杀死；要么临阵逃脱，被主家结果。”
　　“但我活下来了。”
　　他说这话时，带着一点淡淡的骄傲和笑意。

　　“后来，后来……”姬泽之皱了皱眉：“就这样了。”
　　做了将军，做了西北之主。

　　朝暮静静地听着。
　　姬泽之的身世，是乱世无数奴隶的缩影，可他的结果，却是千万中挑一的实力和运气。

　　回忆结束的姬泽之却突然话锋一转，骨节分明的指勾缠住朝暮落下的一缕发，他轻轻问：“你知道我屠的第一座城，叫什么名字吗？”

　　朝暮愣了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姬泽之也没真的想要她回答，他继续道：“叫一叶城，一个偏僻得少有人知道的城池。”

　　他顿了顿，突然笑了下：“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那个人、妖混居的村子，就在一叶城。”

　　朝暮的动作一下子僵住。

　　“它成了人族和妖族发泄仇恨的对象，被一叶城的极端分子屠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一个活下来的。”

　　“任何事情，有了第一次之后，剩下的就都很简单了。到现在，我已经屠了多少城池呢，数不清了……”

　　朝暮抿了抿唇：“将军……”

　　他的小怡奴总是有很多眼泪。
　　在这世界上大部分人已经流干了同情、怜悯的泪水之时，她依旧为他眼含泪花。

　　姬泽之重新把头埋进她怀里，很久没有声音。

　　就在朝暮以为他说完了的时候，姬泽之却突然重新开了口：“其实我原先，不喜欢有奴隶的。也不喜欢，屠城……”

　　朝暮的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这居然会是姬泽之说出来的话。

　　朝暮想起初来这个世界时，他纵马带她回军营，随便一句话，让那些奴隶都散去了。所以，他其实，是故意的吗？

　　恍惚间，朝暮又想起，原始人姬泽之背着她回山洞的那一幕。

　　太阳落入地平线的怀抱。

　　后世的姬泽之，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连姬兰他都可以面不改色地下手，踏着姜九昧的尸体离开江洲岛，给所有的魔将埋下祸根。

　　他太疯了，以至于她们从未试想过他的纯良。

　　星海静静漂浮，他所言句句属实。

　　朝暮感到一阵茫然。

　　姬泽之却突然起身，他抱过她来，让她坐在他腿上。

　　他端详了她良久，直到她睡意又涌上来，才没头没脑地道了一句：“听说妖族女子最坏。”

　　这话胡说。
　　朝暮迷迷糊糊中下意识回了句：“才不是。”

　　他看着她微微嘟起的嘴，轻笑将她又楼入怀里几分：“嗯，麋鹿就不坏。”

　　朝暮猛地抬头看他。
　　姬泽之这是什么意思？

　　对于她这个时空线的身份，朝暮其实也有过一些猜测，但听姬泽之的意思，他似乎是知道了什么。

　　可不待朝暮追问，就听姬泽之又道：“等打完这一仗，我们……”

　　他话未说完，营地内的紧急号角声倏然响起。

　　紧急军情。

　　姬泽之拍了拍朝暮的头，重新戴上面具。
　　外面那个腥风血雨的世界，正等待着他，需要着他。

　　朝暮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

　　姬泽之走后的第三天，昭告令传到了楮黎。

　　凤凰儿连下一十八道诏令，寻找妖族小公主——麋鹿。

　　朝暮抓着那张昭告令，明白前线应该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要不然，姬泽之是不可能让这诏令出现在她面前的。

　　她是妖族的小公主。
　　真是一个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的身份。

　　当年凤凰儿跟着神明娘娘修习的时候，因为性子懒惫，很少成为拔得头筹的那一个，但有时候，小凤凰也会受人激将，三分钟热血一次。
　　按照常例，凤凰儿也可以问神明娘娘要个赏赐。

　　凤凰儿歪着头苦思冥想了好久，最后道：“想要个妹妹陪我！”

　　神明娘娘笑着答应了她。

　　凤凰儿，是妖族的君主和脊骨。

　　她的妹妹麋鹿，则象征着和平与希望。

　　若有一日，麋鹿离散，天下必起灾祸。

　　“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哦。”凤凰儿小心翼翼地抱着粉嘟嘟的小婴儿，郑重承诺。

　　“说让你们给小麋鹿换洗澡水，谁又给我偷懒了！”

　　“我妹妹只喝露华奶！”

　　“这衣服丑丑的！才不要给我家小麋鹿穿。”

　　她的小麋鹿长大了。
　　然后不见了。

　　“殿下，”黑不溜秋的妖族长老看着凤凰儿，直言不讳：“小殿下肯定活不成的。神明娘娘说了，只有太平盛世才能养得住小殿下。这是小殿下的宿命。”

　　凤凰儿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让他滚。

　　当惯了咸鱼的小凤凰，翻个身披挂上阵，她给她的小麋鹿，打出一个太平盛世。
　　她自己求来的妹妹，她自己护。

　　麋鹿的走失是天定还是意外，凤凰儿不知道，可她就觉得，这世界太平一分，她妹妹安安全全的希望就多一分。

　　又三天后，凤凰儿的亲兵亲自抵达楮黎迎接妖族的小公主回家。

　　看着那熟悉的光点，朝暮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