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吧，圣器还有一个》不己道

62、史前（终）

　　她必须要跟天子明走。

　　朝暮立刻就意识到了光点的含义。

　　可是，为什么呢？她跟天子明走，会决定历史的重大分歧走向？

　　这怎么听怎么没道理，她所代替的这个身份，听上去也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

　　不对，怀月而生。

　　如果她出生的时候，真的出现过一次月亮，那是为什么呢？
　　历史分歧点，跟这个有关系吗？

　　朝暮眉头紧锁，天子明在一旁仔细看着，神色恭顺，心里却有了不少想法。

　　他的阿姐，似乎变化了许多啊。
　　哈，江洲岛，这个令人厌恶的不祥之地。

　　他绝不会，让它再侵蚀自己的阿姐。

　　“姐姐……”天子明抬眸，已全是恭顺神色，想要进一步劝。

　　朝暮神色却已恢复如常：“我想带他们一起走。”

　　这个他们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朝暮看着天子明，等他回复。

　　天子明神色一僵，眼神不着痕迹地飘过姬泽之一瞬，却还是重新露出笑颜：“姐姐的要求，我自然无有不应。只是……”

　　只是什么？

　　朝暮很快就知道了。

　　江洲岛上的人，无法离开江洲岛。

　　那无际的大海，像是一个识别器，将所有的江洲原始人拦住。

　　这真是连朝暮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江洲岛众人更是惊惧惶恐，纷纷跪倒在地，求神明宽恕。
　　月朝士兵也是面露惊恐，对于他们来说轻而易举就可越过的地方，江洲岛人却是无论如何踏不出去半步，这让他们想起一些传说，纷纷道：“果然是不祥之地。”
　　一时间，归家之心大盛。

　　在场之人，唯有姬泽之和天子明，似乎早有预料。

　　姬泽之当然试过。
　　他不是那些坐井观天的原始人，他探查过江洲岛——于是说是岛屿，不如说是监狱，死刑犯的监狱。

　　朝暮的到来是希望。
　　而天子明的到来则打破了这个希望：只有原生者，才是罪人。

　　眼前的景象似乎尽在天子明预料之中，只见他看向朝暮：“姐姐？”

　　眼里含着水洇过一样的乞求和委屈，其他人离不开这里，那么朝暮势必要做出选择——留下，还是离开？

　　“姐姐，”天子明上前几步，压低的声音已略带哽咽：“这些年来，我日夜不能寐，只想着在那虎狼环伺的杀出一条路来，好找你回来。”

　　“姐姐，”天子明越发说到动情处，几欲落泪：“我真的很想你。”

　　这倒也不是他故意卖惨。
　　那群腌臜东西，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他当年亦不过一个冲动的小孩子，除了把亏吞进肚子里，是没有别的办法成长得那么快的。

　　阿姐是他明媚少年时代的唯一归宿。

　　周边的月朝士兵看着，恨不能把眼睛剜去，这真是他们说一不二的天子？

　　天子明却全然不在意，只是把一双眼望向朝暮，其中凄凄尽显：“姐姐，我只有你一个了，别不要我。”

　　他说得情真意切，发自肺腑。

　　朝暮神色微滞。

　　姬泽之就从来不会说这样话，情绪再动也不会，彷佛生来便给人框住了似的。
　　也不知当时，那一句“你爱我么”是如何咬碎了惯常吐出来的。

　　神随心动，朝暮的目光飘斜，落到姬泽之身上。

　　他和往日没有任何区别，立在不远处，彷佛此间事跟他毫无关系。整个过程中，他始终未发一言，未有一行，彷佛一尊石雕，本就固然，又给冰雪浇了一层，越发冷硬。

　　“三日后。我处理一些余事。”

　　天子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嘴里不住念：“姐姐……”

　　光点骤然闪耀。

　　不远处，一片星海却无声无息地湮灭。

　　*
　　三日后，朝暮即将登船。

　　之所以三日为期，最重要的原因当然不是处理杂事，而是朝暮想等獬豸醒来，她总要从獬豸那里多得些消息才好决断。可一晃三日过去，獬豸居然始终没醒。

　　众人皆来送行，海浪拍打出一片呜咽之声。

　　月朝的士兵觉得晦气，想让他们少他妈哭哭啼啼，这可是长公主归家的好日子，这群土人！

　　天子明端详着朝暮的神色，抬手止住了他们。

　　众人便也只好忍着。

　　其中一个小女孩，哭得格外惨，前些日子朝暮才给她起了名，说是应月生的景，唤她月。谁承想，这才几日，名字也不准用了，神仙姐姐也要走了。

　　小女孩忍不住，终于道：“神仙，嗝，神仙姐，嗝，姐，你不要我们了吗？”

　　朝暮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笑道：“怎么就不要你了？你乖乖长大，就来接你好不好？”

　　小女孩也听不懂，只是见朝暮笑，也不由停下了哭，重重点点头：“好。”

　　姬泽之始终没来，到朝暮登了船也没来。

　　他知道她会走，但他不想亲自送她走。

　　她会不开心吗？她会疑惑他为什么不去吗？

　　姬泽之不知道，他只是近乎麻木地摆弄着手里的石头。昏暗的山洞里，没有光。

　　在朝暮的操持下，他们早已经不住山洞了，石器的打磨方式也早已不再是这种粗糙的方式。

　　可他给她做礼物，却执拗地用这最原始的方式。

　　他给她做一份送别礼物。
　　一份永远不会送出去的礼物。

　　姬泽之继续着手里的工作，完全忽视外面的日升月落。
　　他只看着手里渐渐成型的石头。

　　她是神明，他是囚徒，隔着的，本就不止一座江洲岛。

　　姬泽之走出山洞的时候，已经有点不知道今夕何夕了，只觉得外面的阳光刺眼无比。

　　他手里拿着那耗尽心力也始终粗糙无比的石头，缓慢地朝海边走去。

　　一步一步地，以朝圣般的姿态。

　　可船自然早就已经走了，留给他的只有——

　　血红色的海水。

　　躺在海边的尸体，像是一场荒诞的展览。
　　层层叠叠。

　　几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的后果一下子返了上来，姬泽之的身形猛地摇晃起来，头晕目眩。

　　他跌跌撞撞往前走，尸体堆里传来一个小女孩的呜咽声。

　　像是死去的海浪，徒留悲切。

　　*

　　船似乎少了一艘？

　　朝暮皱眉站在船上，觉得有些奇怪，随行的船数目好像比天子明来时少了一艘。

　　不及深思，小白突然醒了，口吐人言道：“终于让本大爷醒过来了。”

　　是獬豸，朝暮立刻反应过来。
　　她上前一步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历史分歧点嘛。”獬豸摇头晃脑地回答。

　　朝暮觑着他，道：“我随不随他走，为什么会成为羲和历史分歧点？你之前不是说，历史分歧点集中在姬泽之身上吗？”

　　“咳咳，”獬豸熟练得摇了摇小白的尾巴，得意洋洋为朝暮答疑解惑：“你们走后，天子明派人屠了江洲岛啊。”

　　朝暮声音陡然一冷：“你说什么？”

　　“别激动嘛，听我慢慢跟你说。”獬豸继续道：“你当时肯定也觉得奇怪吧。羲和的历史明明没有什么日朝，月朝，更没有什么天子炙，天子明，这是哪一段呢？”

　　朝暮看着獬豸，等他的答案。

　　獬豸一摆尾巴：“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因为这些……统统都是史前之事。”

　　统统都是史前之事？

　　朝暮一把将獬豸提起来，几个想法在脑海中盘旋：“说清楚点。”

　　“喂喂，”獬豸警告无效，只好委委屈屈继续道：“就是你想的那样，羲和正史之前，曾经有过一段文明，但是覆灭了。要不然坏女，咳咳，神明娘娘后来为什么要来看着我们？还不是因为这段文明覆灭得太离奇！”

　　“因为天子明屠了江洲岛，所以文明覆灭？那干姬泽之什么事？”朝暮直觉不对，追问道。

　　獬豸也道：“听起来是不太对头，可我就知道这些。天子明屠江洲岛之后，应该还发生了什么吧，但是我又不知道。当然，很快就要知道了。”

　　獬豸拍了拍尾巴，却听朝暮道：“不行，我得回去看看。”

　　“哎哎哎，你别冲动啊。”獬豸一个前跳，拦在朝暮身前：“你不要五合之力了？现在光点已经出现，你只要静静等着，就可以拿到这第一合。而且，船是天子明的船，你怎么回去？”

　　“他的船？”朝暮冷哼一声：“可这世界，还是我的世界。”

　　朝暮忽地起身，赤月浮现身侧。

　　天子明正来寻朝暮，迎头便是一记寒芒凌冽，不待他细观，白裙少女早已越过了他去。

　　月华拖尾，如流星之坠，而那坠落之地，正是江洲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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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烛残年的天子明躺在龙床上，脑海里，是一生的浮光掠影。

　　外面喊杀声震天，像是千军万马在攻伐。

　　可实际上，千军万马的对手，只不过一个赤手空拳的玄衣男子。

　　他像是从炼狱里走出的恶魔，从不详里生出的恶鬼，以只身之力连破十三道关隘。
　　传说中，他有移山倒海之能——神仙的能力。

　　神仙，要来灭亡他的国家了吗？

　　“姐姐……”天子明喃喃，旋即却又流泪大笑：“神仙！哈，什么神仙！不过是奸夫□□生出来的贱人！”

　　“她在哪？”
　　一道声音让他的哭笑声陡然停止。

　　天子明费力地睁开年迈的老眼，辨别着眼前的人：“哦！哦！是你！”

　　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垂垂老矣，可这个人却和当年别无二致。

　　“她在哪？”
　　姬泽之抬高声音又问了一边。

　　天子明却古怪地笑了一声，并不正面回答：“孤，是最后一个了吗？”

　　当年，他屠尽江洲岛，如今，他便也要屠尽大月朝吗？

　　“她在哪？”
　　姬泽之削掉了天子明的左臂，再次问道。

　　钻心的疼痛让天子明满头冒汗，他阴狠地盯着姬泽之：“你也不过如此，和我一样罢了。”

　　姬泽之砍下了他的头。

　　他将羲和大陆翻了个遍，三天三夜。
　　终于，还是找到了她。

　　水晶棺里，白裙女子面色红润，完全看不出死亡颓败之像。
　　旁边，围着水晶棺的，是几个瑟瑟发抖的小孩子，他们张皇地看着姬泽之。

　　多少年了呢？

　　姬泽之也记不清了。
　　是如何循着朝暮留下的东西，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一点点琢磨出修炼之法；又是如何终于劈开了江洲岛的禁锢；再是如何杀尽羲和之人……

　　太久太久了，久到他也记不清。

　　他的时间似乎因失去意义而静止，直到看到水晶棺的那一刻，才鲜活起来。

　　时空缝隙里，獬豸看着不辨人鬼，浑身是血的姬泽之，往朝暮怀里缩了缩：“我的个神明娘娘哎！本，本大爷当年都没他怎么吓人。呜哇，他不会追进时空里把我们弄死吧。”

　　害怕至极的獬豸已经开始胡思乱想，胡言乱语。

　　朝暮却淡淡道：“不会。”

　　獬豸探出头：“为什么？”

　　“因为，我还给他留了真相呀。”朝暮的唇轻轻扬起，可眼睛却并无半丝上扬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