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吧，圣器还有一个》不己道

42、历史

　　谢曜，哦，就是谢家村村长，原本是要带他们去宗祠说正事的。

　　但是宗祠被烧了。
　　虽说黛思莼在外面细心控制着，没有烧到关键物什，可到底是烧了些，不是很适合聊天。

　　朝暮在一旁听着，脸不红心不跳，十分坦然。
　　把大娃交给众人安置，又嘱咐安抚了一番，才在老村长一言难尽的目光里跟了上来。

　　谢曜把他们带到了一堆坟墓前。

　　眼前的坟墓显然并不经常打理，野草横生，但是，从谢曜弯下去的身子来看，他应当对这坟墓还是十分敬重的。

　　“这里埋葬的，是无数为我们的神明牺牲的族中先辈！”
　　说这句话的时候，谢曜的眼睛里闪烁着泪花，看起来很是慷慨激昂。

　　但很可惜，“族中后辈”姬泽之对此毫无反应。
　　同样的，神明朝暮也对此毫无反应。

　　没有得到反馈的谢曜流露出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但姬泽之显然不是会考虑他心情的人：“别说废话。”
　　长时间的上位者习惯让他对这种毫无意义的煽动情绪之语没有任何耐心。

　　谢曜沉默了一会儿，可能是考虑到巨大的实力差异和姬泽之一看就六亲不认的性格，他决定还是采纳姬泽之的建议。

　　缓慢地挪动到那些坟墓面前，他费力地拨开杂草，将那些被掩盖的字样露了出来。

　　朝暮和姬泽之立刻就捕捉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这是谢氏的坟地，毋庸置疑。

　　但是那一座座墓碑上雕刻的却是——
　　“姬氏姬修贤之墓。”
　　“姬氏姬啸鸣之墓。”
　　“姬氏姬兴为之墓。”

　　“正如你们看到的这样，”谢曜露出一个似欣慰似解脱的笑容：“待我百年之后，和无数先人一样躺进这里的时候，我也将不再是‘谢曜’，而是姬曜！”

　　“上古之时，我们姬氏和轩辕氏同为神明仆从。可今天，我们姬氏却不得不隐姓埋名，偏居一隅，甚至让无数子孙流落在外，随着一代代的繁衍，从此失却了姬氏的荣光！这一切，都是因为轩辕氏的阴谋！”

　　“他们借着神明沉睡之机，肆意修改神旨，谋取私利！如今的这一切，就是他们的报应。”

　　说起这些往日旧事来，谢曜显然非常激动。说到关键处，甚至颠三倒四，前言不搭后语。

　　但朝暮和姬泽之还是从他破碎的语句中拼凑出了这个埋藏在历史尘埃里的故事。

　　当年，姑姑创世之后，曾经在羲和这个世界待过一段不算长的时日，向生灵们传授繁衍不息的知识，平衡各个种族之间的优劣，调控世界变量。

　　而最初的信仰，也是从这里萌芽的。

　　可是，姑姑绝不可能在这里久待。当她回到晟族之后，羲和的生灵度过最开始的生存困境之后，他们的目光，开始投向对那些有限资源的分配。

　　人和妖之间的矛盾是最先爆发的。

　　本来，人族繁衍快、创造力强，但是寿命短，力量弱；而妖族繁衍缓慢，创造力弱，但有着长久的寿命和天生的强大实力。
　　两个种族之间，可以相互制衡，达到一个和谐的状态。

　　可是，创造力也同时催生了贪欲。尤其是随着种族意识的日渐强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念也开始深入人心。

　　姬氏和轩辕氏的矛盾也就是在这时候产生的。
　　他们都是神明的虔诚信徒，忠实仆从，可对于羲和到底要走一条什么样的路，人类又需要一个怎么样的未来这个问题却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也就是在差不多同一时期，轩辕氏的一个少年天才，也就是未来的“逐日仙尊”创造了修仙体系。

　　但是，姬氏却并不认可这种修仙体系。
　　作为同样得到过神明娘娘亲身教诲的人，他们认为“逐日仙尊”的修炼方法，本质上是在窃取世界的力量来增强自己的力量。

　　而一旦本应供养所有生灵的世界力量被窃取，那么整个羲和终有一日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大厦之倾颓，只在朝夕。
　　世界力量是生灵万物生生不息的本源力量，是世界的核心支撑点，一旦出了问题，后果将不堪设想。

　　也就是从那时起，姬氏和轩辕氏开始分裂。

　　两大家族举着同样的神明旗帜，却走上了不同的道路。轩辕氏成为“修仙派”的代表，认为不断地强化自身才能靠近神明，才是真正的忠诚与追随；而姬氏则成为了“世俗派”的代表，认为生灵的代代繁衍不息才是一切的本质，才是神明创造世界的核心要义。

　　由此，两派展开了数万年的斗争。

　　最终，随着最后一个世俗王朝翌朝的湮灭，姬氏败落。

　　但是，姬氏却并没有放弃自己的信仰。
　　因为他们发现，神明留下了恩赐，而修仙派，也即将迎来反噬。

　　“这次瘟疫，便是如此。”

　　宏伟的历史画卷徐徐展开，谢曜的声音也跟着起伏，他似乎从浩瀚的历史和伟大的家族使命里找回了力量：“你们不会以为，是我们制造了这次瘟疫吧？”

　　谢曜露出了一种“世人皆醉我独醒”的笑容：“不！全错！这次瘟疫，是轩辕氏的自食其果！”

　　“而我们，谢家村，才是真正的拯救者！”

　　那场传说中的人妖大战，人族其实并没有真正获胜。相反，可以说是人类利用妖族的心智单纯，用极其卑劣的手段诱骗了许多大妖，将他们封印了起来。

　　是的，哪怕穷尽手段之卑劣，他们依然无法真正地消灭妖族，而只能将他们封印。

　　当然，作为胜利者的轩辕氏篡改了历史。现在的人们，只觉得那是被压迫的人族对妖族的一场反抗，是可歌可泣，是神明荣光！

　　但显然，一己私欲的拙劣谎言总会被拆穿。

　　时隔数万年，封印松动了。

　　沉寂了数万年的妖族，要重临世间，向虚伪的人类展开一场浩大的报复。

　　“就在你们的脚下，先辈的坟墓里，就有着一只上古大妖！这也是谢家村世代守护在这里的使命。当年，盛宗借着翌朝覆灭的契机对姬氏族人展开了一场隐秘的大清洗。我们忍辱负重，抛弃姓氏，就是因为我们知道，我们身上背负着什么样的使命！”

　　“那个时候，姬氏先祖就已经察觉到了妖族封印的松动，可愚蠢的轩辕一族却沉浸在他们的虚假胜利里，纸醉金迷。直到今日，这大妖积蓄的恶气已经到达了极限。如果不是我们提前排遣了这些恶气，那么，受到影响的可不仅仅是四季仙踪一带，而是整个羲和！一妖现世，万妖呼应。到时候，后果绝对更加不堪设想。”

　　谢曜的整个身子都在为他的伟大事业颤抖。

　　而朝暮，看着那杂草丛生的坟墓，听着谢曜，不，姬曜的讲述，提出了她的疑问。
　　“那大娃呢？傀儡术呢？这些……是为什么？”

　　“什么大娃？”谢曜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他没有想过，面对这样的宏图伟业，还有人有心思去关注那样的细枝末节：“哦，你说那个孩子。”

　　“是的，我们是利用了他的血液。可是，那又怎样呢？牺牲是难免的，而且无论是他还是他的父亲，他们都是甘愿的。”谢曜完全不觉得他的做法有什么不对。

　　朝暮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那傀儡术呢？”

　　“傀儡术……”说到这里，谢曜的神色才浮现了几丝不自然，他不动声色地看了姬泽之一眼：“姬兰和姬梅乃是双生子，他们和我的弟弟一样，都是为了这个家族牺牲的。我如今孤身一人，难免回忆往事，虽然这方法是有些执妄，却也算得上人之常情。”

　　“人之常情？”朝暮怒极反笑，上前几步：“或许真如你所言，姬氏先祖曾经为了他们的事业赴汤蹈火。可春秋轮转，他们的后辈却走上了和轩辕氏一样的道路。视普通人为草芥、为工具、为棋子，却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无比宝贵！我请问您，老先生，就算真让你们成功了，你们建立起来的充满复仇和倾轧意味的崭新信仰，难道就真的能救羲和众人于水火吗？！”

　　“一个新生的信仰还是又一个傀儡神明？”

　　朝暮伸手指向后侧的姬泽之：“姬兰和姬梅，在你心中，也不过是可以随意牺牲之人。怀念，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你应当是早就知道了他是何许人，如今又是何许身份吧？你不在乎他怎么想，你只是想要一把足够锋利的刀，捅进盛宗、捅进轩辕氏的心脏！”

　　“玩弄着你自己都不屑一顾的亲情，却以为别人应该为此感激涕零！到底什么是‘世俗派’，你们这些姬氏遗民，真的还记得请吗？！”

　　谢曜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他张开口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最后只能“你、你、你”的胡言乱语。

　　“姬泽之，我们走！”朝暮转身就走。

　　谢曜这才终于慌张起来：“姬，咳咳，我可是你的大伯！这里埋葬的，都是你的列祖列宗！”

　　姬泽之看着他，这个可能算是他世界上仅剩的亲人，突然笑了笑：“是吗？那我从此就改跟我夫人姓吧。”

　　“你，你们！哇——”
　　谢曜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可再没有人回头看过他一眼。

　　走出好一段路去,朝暮和姬泽之两人始终都一言不发。

　　直到快要走出荒地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姬泽之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朝暮回头看他，眼神询问道。

　　姬泽之还是不说话，直到朝暮失去耐心，转身要走的时候，一片属于他的阴影笼罩了过来。

　　他的双臂极其有力地环抱了过来，从背后将她圈入怀里。

　　他极其缓慢地，将下巴搁到她的肩膀。
　　束缚的力道渐渐收紧，朝暮听见他似叹似咏的声音落在耳边：“就一会儿。”

　　很轻很轻，几乎要听不到。
　　不是他惯用的命令语气，相反，那被刻意压制过的祈求丝丝缕缕地溢了出来。

　　朝暮起初愣了几秒，然后开始小幅度地挣扎起来。

　　意料之中的反抗，姬泽之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颓然地松开了手。
　　明明早有预料，可那浓郁的黑气还是随着这一下挣扎，几乎破体而出。

　　挣开的过程出乎预料地轻松，朝暮转过身来。

　　姬泽之已经强行将所有的脆弱压下去，看起来又是一个无所不能，睥睨天地的魔尊大人。

　　真的是这样吗？
　　朝暮伸出手臂，婴儿般的柔软环住姬泽之的颈子，把他拉回了怀里。
　　然后轻轻地抚摸过他的发，落到他劲瘦的背上，慢慢地，安抚性质地拍了拍。

　　瓦解来得如此突如其来，姬泽之几乎要招架不住。
　　从尾椎处升起的战栗感让他心底的疯狂瞬间被点燃，他有一种将她整个人揉进怀里的冲动，手臂的力道狠狠地收紧。

　　他讨厌一切脱离掌控的人事物。
　　他想要把她也抓进他的掌控范围，可是，他总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她不会被掌控，如果一定要，那她会碎掉。

　　他该怎么办？让她一直在他的掌控之外蹦跶，还是让她碎掉？

　　手掌清楚地反映出，那一层薄薄肌肉的触感，以及他那细微却无法忽略的战栗。

　　作为神明的她，其实并不恨他，她甚至怜悯他。
　　恰如她怜悯这世间的每一个生灵，包括芸芸众生，甚至包括轩辕岐山、寒星然、谢曜之流。

　　她看着他们，像母亲看着孩子，也像神明看着造物。

　　可作为朝暮……

　　姬泽之，你知道吗？
　　可作为朝暮，我最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