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吧，圣器还有一个》不己道

38、改变

　　月光洒落在这个静谧的小山村里。

　　姬泽之站在三圣山上，将整个谢家村尽收眼底。
　　外界瘟疫盛行，喧嚣不止，这个小村庄却遗世而独立，静静地存在着，不能引起人的半分注意。

　　他静静地伫立了很久。
　　月亮一点点地向东边坠去。

　　恰好有几缕碎光切入枝桠的缝隙，姬泽之偏开几步，可那碎光却缠着他似的，紧追不舍。他于是伸出手来，截住了那光束，几丝笑意浮现。

　　她也曾接了阳光送他。很好笑的举动。

　　意识到笑意扩大的时候，姬泽之瞬间恢复了面无表情。

　　她好像，真的和以前的所有都不一样。

　　从祈雪节之夜结束，他就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为什么呢？为什么会不一样呢？哪里不一样呢？

　　因为她对自己有过一些善意与好心吗？

　　可他对姬兰、对喻恩山众人，对那些类似的人与物，并没有这种感觉。

　　是的，他们对他很好，在发现他是魔族之前。所以他在一切变成讨厌的样子之前杀死了他们，不是挺好的吗？这令人厌恶的虚伪世界，少了一些反目成仇的无聊故事。
　　朝暮和他们，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祭坛，已经杀死了他们之间的所有联系。
　　唯一的问题就是，没有杀死她。神明总是难杀一点，这也是正常的。

　　姬泽之聚指成拳，月光被他捏碎在手心。

　　无趣的游戏。

　　姬泽之有些烦躁地收回了手，那月光便立马恢复成了原样，在他胸前留下小小的光斑。

　　他当然，捏不碎月光。

　　手极其缓慢地抚上胸口，神之泪静静地悬浮在那里。

　　是的，她和他们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她给他留下了绵延不绝的“惩罚”。

　　她在用神明的特权对付他，他为什么要让她如意？

　　隐在树后的赤炎叫苦不迭，他不知道尊主在干什么，为什么要伸出手来，握拳又张开？他是真的看不懂，但是，他到底要不要打断尊主呢？
　　明明是尊主叫他来的啊，怎么会这样！

　　这纠结着纠结着，月色被要被天边的鱼肚白冲淡了。

　　赤炎一咬牙，就要一鼓作气冲上去。
　　可就在这时，西北方却突然冲天而起一道耀眼的光柱。

　　*
　　清晨的曦光里。

　　四季神像亮起来的那一刻，被瘟疫折腾成一潭死水的上百座城池，突然就沸腾了起来。

　　城池的每一个角落，都有人颤抖地看着眼前浮现的那一个光点。
　　甚至有人忍不住小声啜泣了起来。

　　如果瘟疫是神明的惩罚，那么他们无疑每一个都是罪民，是被神明厌弃的生灵。

　　可是，现在，这《神则》里描绘过无数次的景象，就这样活生生地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神迹的出现，是不是意味着神明还垂怜着他们！

　　无数指尖，或柔嫩或粗糙，或幼小或苍老，以如出一辙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触碰上了那一粒小小的光点，好像呵护着自己的整个世界。

　　光点绽放，广场上，巍峨耀眼的神像前，少女站在那里，手中捧着《神则》。

　　身侧，是手持光明令的红衣女子。
　　身后，神像四周，是百万个人中才有一个的光灵体组成的大阵。

　　身前，是跪着的寒星然。

　　“《神则》第一条：‘神至高无上’修订为——”少女手中的《神则》缓缓升空展开，空灵的声音随之响起。

　　“爱自己如爱神明。”

　　轰——
　　有什么在众人的脑子里炸开。

　　可那空中的《神则》却一丝不苟地记录着少女的意志，金色的“神至高无上”隐去，红色的“爱自己如爱神明”将其覆盖。

　　少女的声音不徐不急：“神创造世人，像创造自己的孩子，看着那幼小的生命，祂说，‘好好长大，好好爱自己’。”

　　《神则》落回朝暮手中。

　　她缓步上前，停在寒星然身边：“可以开始了哦。”

　　少女的声音明明亲切又柔和，寒星然的身子却剧烈地抖了一下，他压住内心的情绪，开始念起那《伏罪书》。那么短的时间内，那桩桩件件的证据，他不知道朝暮是怎么做到的。

　　用这种昭告般的方式，朝暮等人和寒星然所代表的过去划清了界线。她必须用这种清晰的不一样，给已经接近麻木的人一个强烈的刺激，让他们重新相信希望的可能性。

　　“瘟疫不是神明的惩罚，他只是神明的世界运转的结果。而作为神的子民，请拿起你们的工具和决心，以对神明的虔诚，正如我们攻破饥饿、寒冷以及所有的困境一样，去攻克疾病与瘟疫。”

　　“神明留给祂孩子的乐园，从不设限。你们可以在这浩瀚的乐园里毫无顾忌地探索，达成契约，把这乐园建设成更适宜生活的家园。”

　　“现在，在信仰的指引与带领下，如果你愿意更好地活下去，就请告诉我。我们将永不放弃。”

　　……

　　这是一个宁静平和的早晨，可是，对于四季城附近的所有人来说，却是惊涛骇浪。

　　他们应该相信吗？那个女孩所描述的世界与规则，真的是可以相信的吗？

　　“娘……你怎么了？”小孩子懵懂地抓住娘亲的手，疑惑那突如其来的泪流满面。
　　“我，我们，我们应该相信她说的吗？”巨大冲击下，一个成年人居然试图从小孩子那里寻找答案。
　　“当然！”可小孩子居然真的给出了答案，而且是如此笃定的答案。
　　女人惊奇地看着毫不犹豫的小孩：“为什么呢？”
　　“因为她是神明的女儿啊。神明当然说得对！”

　　“神明的女儿……”女人低声重复着，突然破涕为笑：“是啊，神明是不会出错的。”

　　亮起的神像，传说中的光明令，捧着《神则》的少女……
　　这一切，都和仙门中那些人说过无数次的画面一模一样呢！他们的神明，真的来拯救他们了！

　　“活下去，我们要更好地活下去！”
　　来自四面八方的声音汇聚成磅礴的声浪，宛如实质。

　　跪在前方的寒星然脸色惨白。

　　他很清楚，这种成功，和仙门为了压制和管理平民，日夜以神明神典规训有着很大的关系。可有一天，那个真正可以点亮神像的人出现的时候，这一切都变成了一把刺向他们的刀。

　　正如他们曾经做的那样，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成了被刀刃指着的人。
　　一个崭新的时代，要到来了。

　　这个念头不可阻止地占据了寒星然的脑海，他颓然地跌坐在了地上。

　　*

　　而此时此刻的三圣山上。

　　姬泽之皱着眉：“她是故意打断我的。”

　　赤炎一脸莫名：“啊？”

　　姬泽之懒得跟赤炎解释。他当然不懂，这是朝暮的狡猾，没有人会理解，他们都觉得她是个圣人，是真正的神明。
　　但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朝暮是如何在他变小的时候，捏他脸，摸他头，看他跌坐在地的，他们根本就无法理解朝暮的恶劣，当然无法与他感同身受。

　　譬如此时此刻，他明明已经做好了决定，要与她划清界限，将她彻底杀死的时候，她点亮了那丑陋的神像，让自己看到。
　　她肯定是为了打断他的思路，改变他的决定。

　　但这确实有用，光束升空的同时，他体内的神之泪也呼应似的，躁动了起来。
　　是的，他总要知道她的不一样是从何而来，只有清楚，才能掌控。

　　“尊主？”赤炎小心翼翼地询问道。

　　“让她知道，我在这里。”姬泽之将目光重新放到谢家村上，吩咐赤炎道。

　　赤炎很是愣了一会，才明白过来尊主的意思。
　　他感觉怪怪的。说实话，每一次尊主提起朝暮，他都感觉怪怪的。但现在，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朝暮在他心目中的印象已经改变了，赤炎自觉已经接受良好。

　　反正他肯定不可能弄清楚尊主每个决定后的深意，那就执行好了。

　　赤炎领命而去，刚要走，却听见尊主又补充道：“等等——”

　　赤炎连忙停住，却听尊主道：“要不经意地告诉她。”

　　赤炎沉思了一会儿，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
　　朝暮刚回房间，身体就突然脱力般，狠狠踉跄了一下。

　　黛思莼和苏兮兮忙一左一右扶住她，满脸担忧。

　　朝暮有些虚弱地朝她俩笑了笑，示意自己无事。

　　黛思莼张了张口，想让朝暮下次不要这样透支自己，可一想到广场上那千万人的声浪汇聚而来的场景，她又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了。
　　最后，只道：“我会和他们一起，加紧修炼的。”
　　若非光灵体大阵供给的灵力有限，朝暮最后，也就不至于要透支自己支撑神像。

　　苏兮兮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

　　朝暮看着，不由笑出声来。

　　苏兮兮一窘，连忙转移话题，拿出她刚绣好的样子给朝暮看：“怎么样？是不是进步很多？”

　　看着那已经成样的绣品，不止是朝暮，就连黛思莼也有些惊讶。
　　之前，苏兮兮把周安的事情跟朝暮说了，一边哭一边说，看起来就很难受。

　　朝暮让她把玉简拿过来，仔细打量了一番，告诉她这种情况还是可以聚魂的。

　　至于这聚魂之术嘛，苏兮兮主动请缨，表示她可以学。而其他的材料，则由朝暮他们收集。

　　眼下这进度倒是比他们想得好的很多，朝暮立马就是一顿大夸特夸，苏兮兮都不好意思起来。
　　说起来也是奇怪，其实，苏兮兮这些日子也有想过努力回忆原书剧情，看能不能帮上点忙，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时间过得太久了，她对那本书的记忆越来越模糊了。

　　有时候，她甚至会恍惚间觉得，自己或许本来就是这个世界的人。

　　“哎，你又干什么，不是让你好好休息吗？”
　　眼见朝暮又缓缓坐到了书桌前，打开送来的那些典籍，黛思莼连忙道。

　　朝暮朝她笑笑，撒娇道：“就看一会嘛，要不看不完了。”

　　黛思莼也拉着苏兮兮坐过去，挑了挑灯芯：“怎么就看不完了？我们又不急着要怎么样，瘟疫那边，剩下的，自有时凌云和章嘉他们忙活。”

　　朝暮就看着她俩笑。
　　三滴光灵精血的失去，影响远比她想想得要大。

　　她至少，要在不得不回去之前，把事情尽可能地安排好。当然，最重要的是姬泽之，如果让姬泽之以现在的这种心性进入神之领域，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朝暮叹了口气，托腮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忍不住想：或许这就是她以前贪玩调皮的代价吧，现在整日里处理这些苦大仇深的事。

　　可看着一旁，皱眉整理的黛思莼，努力钻研的苏兮兮，还有在药房那边忙活着的时凌云和章嘉，刻苦修炼的光灵体，日出门，四季城百姓……

　　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

　　就当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了“窃窃私语声”。

　　大晚上被赤炎叫到人家窗根子下商量什么“十分重要的事”，成九也觉得赤炎的脑子可能是坏掉了。

　　但赤炎却一脸严肃：“成九，你可知道，尊主近日来在做什么？”

　　成九打了个哈欠，一双桃花眼懒懒地扬了下：“真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开场白。怎么，莫不成，你这个忠心耿耿的家伙还起了揣摩尊主的心思不成？”

　　赤炎装作没听见，按照自己设定的剧本继续往下说：“尊主近日来，一直都在三圣山！”

　　“所以呢？”成九一脸看弱智的表情看赤炎。

　　赤炎压住给成九一拳的冲动，继续道：“三圣山！一直在三圣山！只要你顺着西边的那条小路上山，在那块凸起的巨石那里右转，一准儿能看见尊主！”

　　成九莫名其妙：“那又怎么样？难道我要去找尊主秉烛夜谈吗？我又不嫌命长。”

　　“随便你，反正事已经说完了，你继续回去睡觉吧。”表演完的赤炎感觉自己已经精疲力竭，忙不迭地想要离开现场。

　　“哎！”成九这时候倒是来了兴趣，追上去：“你等等，发疯也说明白啊……”

　　声音渐渐远去，屋子里的三人不约而同地互看了一眼。

　　“这是干什么呢？”苏兮兮从那堆绣品里抬起头来。

　　“谁知道，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发疯呢吧。”朝暮托腮沉思一会道。她姑姑设计世界的时候，也经常说胡话。

　　黛思莼也道：“不过看起来，大魔头也有点可怜。”
　　拉扯着这么一帮神经病下属。

　　朝暮暗自摇了摇头，上梁不正下梁歪，姬泽之嘛，养出这样的下属来也不稀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