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吧，圣器还有一个》不己道

20、阵眼

　　厄水打在身上，姬泽之却并没有什么功亏一篑的愤怒和不甘。

　　他好像，早已经习惯了这种不幸。

　　骰子凌空旋转，他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盯着敌人。

　　既然神明不眷顾，那就自己动手。

　　朝暮紧张地盯着姬泽之的侧颜，他锋利的棱角在雨水里泛着疼痛的光泽，而他心底某处的阴翳，似乎也在扩大。

　　“姬泽之……”朝暮喃喃。

　　就在这时，始终紧闭的轿帘，被狂风吹开了。

　　大红嫁衣露出一角。

　　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帘子。
　　人类的手。

　　柔嫩的，细腻白皙的，属于一个美丽幸福的新娘的手。

　　一声长叹，从轿帘后溢出，在雨幕中扩散。

　　这声长叹彷佛是什么开关，本来凶神恶煞的异兽突然都默默退回了自己原本应该待着的地方，变得乖顺起来。

　　就连厄水，也重新变成无伤大雅的淅淅沥沥。

　　姬泽之冷冷盯着它们的行动。

　　直到确认真的没有危险之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他不需要好奇心。

　　唯独朝暮，趴在姬泽之的肩头，似乎受到某种强烈的召唤，轻轻回了头。

　　轿帘被完全掀开了，模糊中，她看见一个大红色的女子身影。

　　那女子张了张嘴，似乎在说什么。

　　朝暮凝神分辨。

　　“命运。”
　　没头没尾的两个字，像是一声叹息，却瞬间击中了朝暮。

　　“不对哦，晟的伴生，是命运。”那个梦里，姑姑说的话。

　　晟，从不做无缘无故的梦。

　　“姬泽之，”朝暮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他耳边道：“你说，什么是命运呢？”

　　一阵短暂的沉默。

　　她听见姬泽之说：“与我无关的东西。”

　　*

　　“这是什么鬼地方，可冻死我了。”成九抱怨道。

　　指尖的铜钱被他用阵法催动着，脚下的雪地总算堪堪停住了下陷。

　　尊主的任务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也不知道其他人都是个什么情况。

　　作为一个统治者，姬泽之对权力是相当下放的。每个魔将在他们自己的权力范围内，自主权大得离谱，几乎没有需要请示的决策。

　　但是，对于彼此的事务，却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也因此，虽然姬泽之几乎不管事，但是，对于整个魔域的统治，却极为牢固。

　　这次也是，尽管大家都知道彼此领了任务，可是对于具体内容，却一无所知。

　　只有成九，因为在阵法方面颇有钻研，隐隐约约察觉到，尊主让他做的事，似乎是在服务一个大型阵法。

　　可是，如果这个猜测为真的话，那这阵法的规模，未免……

　　成九的桃花眼微微上挑，和那些傻子不一样，会把尊主冷漠统治者的表象当作真相。疯子，才是更适合他们这位尊主的形容词。
　　唉，追随一个疯子，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呢？

　　成九不知道，但他幅度渐大的嘴角显然表明，他很期待。

　　*

　　费尽千辛万苦，他们终于逃出了厄水区。
　　眼前的这片森林，看上去要更密集高大一些。

　　朝暮却有点心事重重。

　　“你说，她的新郎呢？”
　　这可是她第一次从书本以外的地方看到结婚，居然是这么一个情境。

　　姬泽之乜了她一眼，似乎没想到她在那里沉思了那么久，居然是在考虑这个问题。

　　他于是毫不留情地回答了她：“跑了，死了，都有可能。”
　　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娶一个怪物做夫人？

　　“我觉得不是，她是幸福的。”
　　朝暮认真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因为，那女子的声音，很像是她在水中月那里听到的那段对话中，女孩子的声音。

　　姬泽之嗤笑一声：“神明，不是向来不通情爱的吗？”

　　这话朝暮可不爱听：“你不是神明，难道你就懂了么？”

　　姬泽之冷道：“我是不懂，我也不需要。”

　　朝暮思考了一会儿，突然郑重地看着姬泽之道：“我也不需要。”
　　她有伴生器皿就好了。

　　显然，这目光让姬泽之很不适。
　　他转过头去，不再理她。

　　她却突然笑道：“哎，姬泽之，你这么不喜欢神明，可说起神明来，却是如数家珍呢。”

　　姬泽之神色一滞。

　　“出发。”他硬梆梆地避开了话题。

　　朝暮惊异地看着他：“你不累么？”

　　“累？”姬泽之凉凉反问：“那也比死了好。”

　　“这是什么？”
　　朝暮突然被姬泽之身后的大树吸引住了目光。

　　树皮有裂缝，这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中间那条缝是什么？

　　朝暮跑过去，戳了戳。

　　居然是软的。

　　朝暮还欲再戳，一声哀嚎突然响起。

　　姬泽之眼疾手快，将朝暮拉了回来。

　　那条缝睁开了。
　　黑白相间，泛着红的眼睛。

　　下一秒，所有的缝都睁开来，成千上万只眼睛盯着他们。

　　伪装已经被少女的无心之举戳破，恶意自然也无需隐藏。

　　活的？
　　可是他们没有灵体？

　　姑姑到底在这个实验田里都实验了些什么啊？

　　袭来的枝条打断了她的思考。
　　这个地方，可真是一点喘息的时间都不留给他们。

　　朝暮下意识地望向姬泽之。

　　灵力被封的这段时间，已经让她习惯了把这种时刻交给姬泽之。
　　他的实力确实让人安心。

　　姬泽之似乎也习惯了这个角色。

　　还有小狼，经过上一次，也算因祸得福，它现在已经可以没有副作用的变大了，就是持续时间有限制。

　　他们当然不可能让姬泽之孤军奋战。

　　实战从来都是团队快速成长的最佳途径，现在的他们，已经配合得游刃有余。

　　但是，这次的情况有点不同，他们很快察觉了不对。

　　这些树，明明也不是很强，但他们的战斗意识却令人咂舌。

　　简单来说，它们几乎预判了朝暮等人的所有行动，每一次进攻都像是有备而来。

　　而朝暮这边，明明没有受到任何实力上的削弱，却就是处处受掣肘。

　　这情况简直太诡异。要知道，姬泽之可是从尸山血海里成长起来的，他的战斗意识怎么可能输给一群树？

　　“这些树有问题！”
　　朝暮朝姬泽之喊道。

　　姬泽之不应该看不出来啊。
　　这样被压着打，完全就是单纯的消耗。

　　枝条密集地抽过来，姬泽之迅速后撤两步，向后仰倒。
　　足尖点上枝条形成的交叉点，一个使力，整个人往后弹去。

　　枝条追来，骰子如鬼魅般出现在他们的必经之路，轰然炸开。

　　姬泽之翩然落地，呼吸之间回答朝暮的问题：“是阵法。天地脊为阵，此处为眼。”

　　他们被限制在阵法里了。

　　不是姑姑的手法。

　　以姑姑的能力，完全不需要借助外力辅助，自然天成，便是无上险境。

　　这里被人改造过。

　　朝暮突然松了口气。
　　有另一个存在，篡改了她姑姑的布置。

　　“看到那个树冠了吗？”姬泽之来到朝暮身边，抬手指去。

　　朝暮点点头：“嗯。”

　　“我缠住他们，你把它那颗眼戳破。”

　　眉心月牙符浮现。

　　“小白。”朝暮喊一声。

　　小白飞奔过来，低俯身子，朝暮利落地爬了上去、

　　“上去！”月牙符中的力量被注入小白体内。

　　小白一跃而起。
　　可那树木却早有准备，藏在背后的枝条瞬间抽了过来。

　　“继续往上！”朝暮加快能量注入，彷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树冠上的眼睛转动一下，看向朝暮，大片的眼白彷佛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

　　少女眼神却一如既往坚毅。

　　背后的枝条狠狠抽过来。

　　一声惨叫响起。

　　却是树木的。

　　树冠背后，失去枝条保护的树之眼被玄衣男子狠狠捏碎。

　　空中，两人对视一眼，少女笑得开怀，玄衣也勾了勾唇角。

　　说来也是奇怪，他们在作战配合上总是有着非同一般的默契。

　　而被触怒的树们显然不会轻易放过他们。

　　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自己的依仗消失了。
　　现在，是姬泽之用超凡的战斗意识在碾压他们。

　　而身处天地脊四个不同方位的魔将，看着眼前喷涌而出的泉眼，将一枚玉牌捏碎。

　　说回朝暮这边，七枚真实树之眼被迅速破坏。

　　阵眼崩塌。

　　眼前的景象突然一阵扭曲，原本的树木全部消失不见。

　　混乱的原始森林突然变成了规整有序的人造林，正中间，一条小路直达远方。

　　本来位于西北方的雪山，现在正耸立在小路可望不可即的尽头。

　　“雪山！”朝暮兴奋喊道。

　　“嗷嗷！”小白也跟着喊。

　　姬泽之的眼角也跟着弯了弯。

　　“我们快走吧！”朝暮在小白身上，朝姬泽之招手。

　　姬泽之抬步跟上。

　　希望近在咫尺，连氛围都放松了不少。可是，最后这一段路，天地脊也不打算让他们顺利通过。

　　随着不断地前行，他们的力量在被封印。

　　对于姬泽之来说，这种感觉极为明显。

　　他停下了脚步。

　　“这应该是，朝圣之路。”朝暮思忖一会，给出了她的推测。

　　如果晟创世之后，并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和生灵共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么，就有很大的概率形成朝圣之路。而路的尽头，就是圣地。
　　当大灾难来临，圣地就是生灵最后的保护伞。

　　在下界生灵看来，这属于，神明的庇佑。

　　“朝圣之路？”姬泽之将这四个字在口中转了一圈，语气莫名。

　　“对，”朝暮进一步解释道：“只有无危险性的生灵才能进入圣地。朝圣之路，就是筛选的过程。”
　　如果你没有办法接受自身的去力量化，那你也就无法进入圣地。

　　“放心好了，”朝暮拍拍自己的小胸脯，豪情万丈地打包票：“圣地绝对是美丽安逸之地，朝圣之路只是保持圣地平和的手段。”

　　姬泽之微微眯眼，审视地打量着这条路和朝暮。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相信神明的保证？”姬泽之锋利反问。

　　朝暮想起他的人生经历，不由一噎。

　　“而且，你觉得，天地脊这个地方，值得相信吗？”
　　他们这一路走来，天地脊几乎是像有意识一样，要把他们置于死地。

　　如果所谓朝圣之路的尽头是陷阱，那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他们，就是待宰羔羊。

　　朝暮可以理解姬泽之的想法。

　　他从来不相信别人，他只相信握在自己手里的力量。就像他变成小孩的那段时间，纵使他尽力克制，但朝暮还是常常能感觉到他对失去力量的强烈不安。

　　他不信任世界，也不信任神明。

　　但是，朝暮不一样。

　　信任是晟族与生俱来的能力，从他们拥有伴生器皿的那一刻，这种信任的力量就开始被培育。

　　这是一个被篡改过的试验田。
　　但是，圣地的形成，是岁月对虔诚的认可。

　　她想了想，对姬泽之说：“那你留在这里，我去摘回月下草。”

　　姬泽之猛地抬眸，盯住朝暮。

　　“额，”朝暮不懂他这是怎么了，尝试着补充道：“我不会卷草逃跑的，你要不信……”
　　“我们拉勾？”

　　她看着她，一片赤诚坦荡，小小的手指不及他指甲盖大小，摇摇摆摆地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