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何过万重山》水泥娜娜

70、月上星沉

　　“尹狄，尹狄——”檀敏儿梦魇中痛苦而绝望，伸手抓住身边人，猛然惊醒。

　　“敏儿”晚依轻轻擦去她脸上泪滴，忧心不已。

　　“尹狄呢？”檀敏儿带着哭腔，晚依别开眼神，慕容俊看她的模样，欲言又止，慕容川与陈江同样一言不发。

　　“不会的”檀敏儿泪中强颜而笑，“我要去找他”

　　她掀起身子，有些踉跄往前，众人刚想阻拦，檀九至轻轻示意，慕容川随他跟了出去。

　　风雪交加，女子娇弱的身子在暮色中摇摇欲坠，趔趔趄趄，错步岔落阶台，扑身滚下去，只听见肢体撞击的声音。

　　“敏儿”慕容川急忙上前将她扶起，暖皮大衣裹紧女孩哆嗦的身子，却捂不到她的心。清冽的泪珠溢出空气，徒增冰寒的重量。

　　“冰雪覆盖，山前面目全非，我们找不到他的影子”

　　“他在等我们救他”檀敏儿声泪俱下，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忆起那天崩地裂的场景，她的脑浆像要炸裂喷出，双手抱头，痛不欲生。

　　檀九至沉默良久终开口，神色心疼，“阿川，带她去看看那孩子”

　　夜色暗涌，雪花纷飞，松柏沆砀，凹凸起伏早不成形，白茫茫一片瞬时让她丢了魂，檀敏儿挣脱男子宽硕的怀抱，有些笨重地往前挪步，雪层深厚，一步踏出去，她栽倒在地。

　　“积雪绵延，没有一丝可能的线索”檀九至将她拉起，拥入怀中，意味深长。

　　“当年你母后，也是如此”他眼神放空，声音颤抖，“她最爱琼花，南城郊外琼林盛放，我为她采花而归。灼灼其华，她却连最后开口的力气，都没有了”

　　“十九年了，我常常梦到她”檀九至有些盈泪，“梦里我告诉她，你是如何调皮任性，又是如何乖巧懂事，她总对我笑”檀九至动情出声，“好孩子，只要你记得，他便永远在你身边”

　　“我还有话，要对他说——”檀敏儿恸哭流涕，就快要呼吸不畅，大口大口喘着气，面部扭曲。

　　檀九至用力掐她人中，女孩渐渐缓过情绪，像一片死水，波澜不惊。

　　雪落千山，霜白未满青丝，以为撕开云雾就能看到的人，却不声不息带走了她眼里所有的光。

　　*

　　“名姐姐”陈江破门而入，楚留玉纹丝不动，缓缓漾开名璇脖子上的药膏，右手刚要抬上，他拧了拧眉，“忍着点”

　　陈江自觉移开视线，拎杯倒水而饮。名璇嗯了一声，看向陈江。

　　“江儿，敏儿醒了么？”

　　陈江轻轻点头，“城主、慕容大哥和晚依姐姐在”说着，他微微叹口气，眸子垂下来，沉默片刻，“尹大哥，真的，在那大雪之下——”

　　陈江耷拉着脑袋，眼见名璇苦涩的神情，不再多话。

　　“你大哥跟名沁呢？”楚留玉盖好药瓶，仔细查探名璇伤口，这才安心下来，对上陈江的目光。

　　“我们在鞑靼城内听到声响，大哥让我回来找慕容家主，他带着沁姐姐不知何处去了”

　　楚留玉神色微动，陈江关切上前，“名姐姐，你的伤还疼吗？”

　　“并无大碍”名璇温柔笑笑，眼神却落在楚留玉身上。

　　“你去哪？”

　　楚留玉止步，迟疑片刻。

　　陈江看两人的模样，心有猜测，“名姐姐，我先去看看敏儿姐姐”

　　他朝名璇点头，起身经过楚留玉，顿了顿，凑近他耳边说了什么，楚留玉看了他一眼，心头略生疑惑，还是微点头示意。

　　“留玉”眼见陈江离去，名璇轻盈就伸手够上男子左臂，“你要去找沁儿和陈大哥么？”

　　“你知道，我接下来要问你什么吗？”楚留玉转过身，不自觉替名璇理了理发梢，语气却不容置喙。

　　“雪莲不染紫晶，终却以紫气消散，我骗了你”名璇接下他的右手，脸颊轻轻贴上去，肌肤吮吸他掌中的温度，“他们俩支开江儿，你觉得我们三人与西角共同隐瞒了一些事，你想去查”

　　“若我真的服下，会发生什么？”

　　“聚灵那夜，浩瀚星空之下，我预知到了未来”名璇满眼柔情，异常平静，“西角灵元来自紫水晶，紫水晶聚亳洲灵气而成，却经不起上千年的人灵两族消耗，已然穷途至此，左右巫一直未露面，是需亲自用精元结界困住紫晶本体。西角与亳洲，只能留一个，而我，是做选择的人”

　　楚留玉愣愣地看着她，心头仿佛被针扎了一般，后知后觉地生疼。

　　“你不会离开我，对么？”楚留玉声音哽咽，环臂抱住名璇，女子泪眼朦胧。

　　“熟知命运的走向，真不是件好事。”名璇淡淡开口，在他怀中蹭了蹭，“那时我睁开眼睛，身边一片死寂昏暗，你却从天而降，带着星星和月亮。”

　　“自那开始，我时时都会觉得孤单，可每次只要抓住你的手，我就会安心，而一旦放掉，我会克制不住很想你”

　　女子轻轻莞尔，眼神深邃而满足，“而现在这样，当你的味道、温度、心跳、气息都萦绕在我身边时，我痴迷、贪恋、更不舍。人生短短数十载，现在我最想要的，只是与你在一起，无论结局”

　　名璇慢慢从楚留玉怀中退开，对上男子复杂的神色，她伸手触到他的上额，拇指与食指细细泛开，轻轻撅嘴打趣，“玉树临风楚大公子，皱起眉头一点也不好看”

　　楚留玉扭过头去，泛红眼眶，松开名璇之际，左手还是带住她手腕。

　　“我命由我”楚留玉深吸一口气，良久，所有情绪押在言语间，“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能带你走，包括你自己”

　　“玄星指引，我看到西角全族化作紫灵，如春梦般消逝无痕。”名璇声音低哑，反手碰到他臂膀，“你服下那雪莲后也忘了我，过眼云烟，昙花一现”

　　“因为那紫气将在我魂飞魄散之际，将你心头有关我的一切带走。”

　　“雪山之前，若我疏漏雪莲异状，你早已打算照做，是么？”楚留玉擦掉眼角的泪珠，声音发狠。

　　“对不起”名璇噙满泪水，双手垂下之际，男子将她死死扣进怀中，声音克制又忐忑，“雪莲已毁，你看到的一切都不作数，对不对？”

　　女子喜泣出声，使劲点头，却还是迟疑又为难，“我害怕，害怕离开你，更害怕你难过”名璇紧紧回抱他，“我不想看到你痛不欲生，我不想要你孤单寂寞。留玉，若结局真的那样，你忘了我，好不好？”

　　“不会有那一天”楚留玉缓过神来，拂去她眼角的泪珠，柔声安慰，“雪莲不再，一切都是未知，答应我，别胡思乱想，好好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泪痕泛干，她清隽眼眸撞上他的希冀温柔，仿佛落入万里秋波，当烟雨温情淬上心尖，她便会立刻跌到那湖底，沉醉一生幽梦。

　　“留玉”她轻轻唤他，脉脉含情，他伸手止住她的唇，“我爱你”

　　“我也爱你”

　　他微微俯身，她轻轻踮脚，他搂住她的腰，她勾住他的脖，唇舌相贴，鼻息缱绻。

　　肆意纷飞的雪花，风清安谧的冬夜，爱意缠绵的烛火，微润迷蒙的双眼，似有若无的娇哼，娇软含蓄的肌肤，十指相扣的温柔，黯淡了日月星辰，静止了山川湖海。

　　爱人心头波涛汹涌，一念永恒。

　　*

　　“为何不去找你姐姐？”男子的声音漫不经心而冷冽，刺得名沁本已有些破碎的心，更难受。

　　“没遇到你之前，我透过宋姑姑的结界看到过她。她一个人站在桃林之外，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名沁眼睛里诉说着无尽的情绪，“后来在黑山岭之外，我见到姐姐看向楚留玉的眼神，多希望他们这辈子都能一直在一起”

　　“能让楚留玉失去戒心的，也只有她了”韩禁宇意味深长，忽而有些庆幸，在这世上除了阿江，他没有放不下的人。但这孩子已经长大，从他离开结界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他就明白了。

　　“你害怕么？”名沁盯紧手中铁盒玉器，却感觉到身旁男子倏的就要远去，不假思索便拽住他的衣袖。

　　“看来，你比我怕”韩禁宇淡淡看了她一眼，冷静开口。

　　“若是阿江知道，他受不了的”名沁眼眶泛红，声音颤抖。

　　韩禁宇回过头去，不打算回答她，迈步就要向前。

　　“陈楚一”名沁百感交集，手中更用力了些，微声而难过，“你为何不告诉我？”

　　“十五年前，我已经死了”男子眼神冷寂又决绝，“多活了又如何，生死终有命”

　　名沁滚烫的泪珠滑下，轻轻松开他的手，韩禁宇闪过稍纵即逝的复杂神情，没再说话。

　　“这些年，辛苦你了”名沁沙哑着声音，感怀揪心的目光对上韩禁宇，通红的双眼直勾勾看着他，枯落的残叶落到她发丝，他微微拧眉，气息来回之间，伸手不自觉为她拂去叶渣。

　　“哭哭啼啼，看得人心烦”韩禁宇淡漠扔出一句，“他有自己的人生，就算失去所有，他也应当堂堂正正、坚定不移地活下去”

　　“这才是我陈家人该有的样子”

　　名沁疾步跟上他的速度，紧挨着他，生怕身边人下一秒就消失不见。

　　不远处的女子目睹一切，眼泪却不知何时夺眶而出，顺着面部纹理滑到嘴角，渗入唇间，她有些愣住，微微抿了抿，酸涩的味道让她的心，不明所以地疼。

　　低头，她的左手已经泛泛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