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舟何过万重山》水泥娜娜

71、人各有命

　　“慕容大哥，或许你的猜测是真的”陈江微微拧眉，“名姐姐也许，真的有事瞒着我们”

　　“百年水患之后，亳洲大地出现两股虞山与君阳阁两股势力，清氏三位长老却也是最近十五年以真面目示人”慕容俊迁思回虑，“虞山预言从未有误，我原以为是星辰命理、阴阳隐术，可照你所述，此次粮草供应是由两位名姑娘施法合力而出，清风长老仙逝之际化作灵沫。倘若这世上真有神灵，或许正是虞山”

　　“冬初那夜，名璇昏迷不醒，楚留玉避开所有人将她带走，却只留下一张字条，鞑靼营内有人看到当时一阵紫光，却倏的不见了。名璇本无内力，却有盖世轻功。楚留玉武功高强，却仅凭一己之力稳住雪崩之势，实在蹊跷”

　　“慕容大哥，阿江”慕容俊回头，方才思索得出神，也没注意到有人靠近。

　　“沁姐姐，我大哥呢？”陈江眼见来人，下意识开口。

　　“他是你大哥还是我大哥啊”名沁眉眼弯弯，话里有话，“阿江，你大哥习惯了冷漠和孤僻示人，不怎么多话，可在他心里，你是唯一牵挂、唯一在乎的人，知道么？”

　　陈江心领神会点头，若她不说，他也明白。只是不知为何，大哥好像总是有些刻意避开自己。

　　“去找他吧，我看他今晚心情不太好”名沁拍了拍陈江肩膀，转而看向慕容俊。

　　陈江朝慕容俊微微示意，很快离开了。

　　“名姑娘，有事找我？”慕容俊心有所疑，试探开口。

　　“你们的对话，我不小心听到一半”名沁收敛方才的笑意，严肃起来，顾不得歉意，“慕容公子，接下来我要说的，或许会让你难以相信，但希望慕容公子可以答应我，守住有关这一切的秘密”

　　慕容俊微微拧眉，轻笑打破沉寂，“我慕容俊确实是可信之人，但名姑娘或许不清楚，我从不对任何人轻许诺言。”

　　“是我唐突”名沁对上他的目光，“但普天之下能办成这件事的，只有东影机关天才，慕容俊公子了”

　　“这是一场赌注，我会解释公子心中所有的疑惑，关于虞山，关于我姐姐，再关于你怀疑的那些”

　　“看来亳洲，真有类似神灵的东西存在么？”慕容俊微眯了眯眼，“你不敢信我，却不得不信我。亦或者，你在套我入陷”

　　“慕容公子将心中所想悉数托出，已是诚意。我与公子可算素不相识，但姐姐、阿江与楚大哥都将公子视作挚友，名沁愿意赤胆相托。”

　　慕容俊看向她，名沁进入正题，悉数将西角与亳洲的关系，百年水患之后发生的一切，有条不紊告诉他。

　　“这是什么？”慕容俊脑子里仿佛经过地覆天翻的变换，凝重看着名沁手中铁盒玉器。

　　“姐姐最后的机会”名沁泛红眼眶，刚要说话，眼神忽地一震，宋，宋姑姑？

　　慕容俊警惕转身，朝她目光的方向看去。

　　“你是谁？”

　　名沁吃惊看向慕容俊，余光依旧锁定宋可枫，迟疑之际，宋可枫倏尔倒下。

　　“宋姑姑！”名沁惊慌失措，小跑上前，慕容俊同样谨慎跟上前。

　　“为何我能看见她？你不是说西角全族遗世独立，并非命定心选，无人可知可感么？”

　　“亳洲灵力已在消散，紫晶之气不能支撑我完全离开西角，更无法再将我召回”宋可枫语气虚弱，乌直黑发却一点一点渗成白色，脸上的皱纹也开始肆意生长。

　　慕容俊猛地吓一跳，看错了么？此人方才不还是二十少女的模样么？

　　“姑姑——”名沁涕泗横流，“为何，西角源于紫晶，为何灵气不能再将你召回？姑姑，你不能离开我——”

　　“因为我跟你和圣女一样，体内既有西角灵，又有亳洲血，失去紫灵，我便是人，活了近百年的人。”宋可枫的声音已经完全成了百岁婆婆的模子，“当年圣女因紫水晶落入亳洲，我父亲同样受结界裂缝影响，圣女救他，将他与我的北族母亲庇护下来，瞒过左右巫。”

　　“这些记忆，为何我都没看过？”名沁声音嘶哑，抱紧宋可枫。

　　“你娘在把你交给我之时，一并将她与名璇的圣玉灵给了我”宋可枫轻轻咳嗽几声，看向慕容俊，“名沁给你看的，正是名璇的圣玉灵，它能将主人的一切容纳封存。西角依紫水晶而生，紫水晶吸亳洲之灵，亳洲与西角千万年来已经相生相融，可如今，却已再没有选择的余地”

　　“姑姑，你什么意思？”名沁泣声不断，却仿佛想起什么来，灵气消散，灵气消散......

　　“这圣灵玉，留给那小孩子吧”宋可枫颤颤巍巍递出一物，挪到名沁手中，“里面有他哥哥，十五年来，经历的......一切......”

　　“姑，姑姑——”

　　怀中老人安详地，永远地，垂上双眼。

　　慕容俊上身前倾，脸色微微有些不忍，名沁默默抽泣，抱着宋可枫好一会，终于开口。

　　“或许你会痛恨西角夺走亳洲原本该有的东西，或许亳洲所有人都会如此”名沁渐渐平静下来，“但，后来的西角世代自诞生那一刻起，都是无辜的，他们不能选择自己的生命。左右巫用亳洲众生的生存条件，换得另一族人的生命，确实不对，因为他们未曾经过亳洲众生的同意”

　　“而姐姐作为西角一族圣女，她同样没有资格选择西角无辜族人的生死，可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亳洲百姓就此消失”名沁回过头来，“慕容公子，她是我唯一的姐姐，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人，若你将亳洲视作人族，西角视作灵族，我不知道我们姐妹该属于哪一族。我没有大爱，要你这么做，只是为了我的私心。”

　　“确实，你们哪一族都不算”慕容俊面色冷峻，眼里却有些温热，“仅有同一的，是本质上，我们都是生命，花鸟虫鱼，万物生灵。”

　　“你肯答应我了？”名沁眉头下撇，悬心未决。

　　“名璇出事，楚留玉与陈江必定痛不欲生，何况璇姑娘对我东影南族有恩，慕容机关术力所能力之事，我本就义不容辞。”慕容俊神情认真，“这些事情太过离异，若非亲眼所见，实乃难以置信，越多人知道，越难解释。但，以机关术和铬材将它封死，真能护她精元么？”

　　“我不敢肯定”名沁缓了缓神，“姐姐人身灵神，主人气息灭失之后，只能将它置于冰火两重天轮换，才能阻断灵气联通”

　　“你来找我，阿江方才的模样该是不知道，楚留玉看来，更是毫不知情”慕容俊轻叹一口气，“若，若失败了，名璇是不是......”

　　慕容俊微微抬头，“楚留玉在这世上，只有她一人了”

　　名沁垂下眸子，良久没再说话。这是一场赌注，除了宋姑姑和慕容俊，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最后一个问题，你说西角紫水晶认定名璇为主人，自他们重到西角，便依她意志聚散，而刚才宋护法却说西角灵气开始流失，为什么？亳洲众生的未来，到底会怎么样？”

　　“或许姐姐的意志，已经动摇了”名沁微微含泪，“敏儿郡主是她救回来的，她亲眼看到尹大侠——”

　　名沁深深叹了一口气，预言所见之景，一个不落的都发生了。

　　“生而为人，是不是该算我的幸运”名沁苦涩笑出声，“我所看到的，是西角从这个世界，永远消失”

　　慕容俊愣愣地盯着她，良久都不出声。得知真相，也需要承受的勇气，尽管他心头还没有完全相信。

　　两人的私欲竟酿成了如此滔天之祸，就算还有究竟，但，凭着一腔热血要为正义不顾一切，那已经是过去的慕容俊了。哪怕武功还在，他也真的管不了神灵之事，好好珍惜身边人，才是他唯一想要的。

　　“慕容公子，无论如何，今夜所见所做，希望你能保密。尤其，是对楚大哥”

　　仰天无言，慕容俊微微点头，忽地想起陈江和那个人，兴良山庄下人亲眼所见，大公子死于刺客剑下；到北丹救城主姨父那次，文书亲眼见他身有箭伤......那毒性猛烈，他却相安无事，难道——

　　罢了，人各有命。

　　*

　　“大哥，你怎么在喝酒？”陈江凑上前去，韩禁宇一个人坐在坡顶大树旁，雪水清冽从树冠边缘往下滴，他一手拿着酒，另一只手胡乱放在地上，酒瓶子瓷哐作响。

　　“呸呸呸”陈江打开一坛灌了一大口，本想借酒暖暖身，却拧紧眉头，“大哥，你这酒，是慕容家主给的么？怎么兑了这么多水？”

　　韩禁宇顿了顿，下意识顺瓶口往鼻腔走，片刻，他淡淡苦涩笑了笑。已经，闻不到味道了么？

　　“哥，你不高兴么？”陈江拍拍韩禁宇的肩膀，凉飕飕的风吹着让他直打了个哆嗦。

　　“怕冷就回去”韩禁宇冷不丁出声，“还得再练练身子骨”

　　“哥，我才不信你不怕冷”陈江哼哼鼻，“我可是有咱爹的内力护体，都感觉冷。你这是喝醉了，才能抵御严寒”

　　说着，他又伸手去拿地上的酒瓶子，韩禁宇轻轻挥开他，“跟慕容俊学的么？少喝些酒。”

　　陈江扮个鬼脸，“慕容大哥估计要戒酒了”语毕，陈江嘿嘿再笑了笑，“不然晚依姐姐会生气”

　　韩禁宇微微勾唇，扭过头去再喝一口，液体顺着他的脖颈浸入皮肤，却还是轻叹一口气，“江儿，以后，你想做什么？”

　　陈江愣了愣，瞬时嬉皮笑脸起来，“以后要做的事那多了”他轻轻撞了撞韩禁宇，挑眉坏笑，“哥，我要先帮你找个嫂子”

　　韩禁宇忍俊不禁，看到陈江活宝一般的表情，“胡闹”

　　“哥，你还别不信，名姐姐和楚大哥在一起，那我可是有相当的功劳”陈江拍拍胸脯，得意洋洋。

　　“是么？”韩禁宇瞅着他的神色，心头倒是安心不少。若他走了，还有他们会陪着他。不过，西角与亳洲究竟何去何从，却是未知了。若那女孩真的也出事，江儿要面对的，又是一道难关。

　　“二弟，你害怕过未来么？”

　　“怕过”陈江微微陷入思索，“在我知道真相以后那段日子，我感觉全世界都在与我为敌，包括我自己”

　　“那段时间我做了很多事，好的、坏的、大的、小的”陈江顿了顿，浅浅一笑，“不应该这么分，哪有绝对的是非，不过是出发点和想法不同。”

　　韩禁宇有些欣慰地看向陈江。

　　“但，现在的我还只是有一点觉得这句话有道理。”陈江对上他的目光，“慕容大哥没有内力了，但他是我见过第一个，智勇双全、武艺高强、临危不乱、敢作敢当又重情重义的大侠，我敬佩他，所以我也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大哥，我想当一名游侠，哪怕是颠沛流离，也要帮助这个世上在受苦受难的人。像虞山一直在做的那样，也像，你心里一直想要的那样。但，我绝对不会再杀人，绝对不会肆意剥夺任何人平等活在这世上的权利”

　　男孩目光坚定，热血真诚，韩禁宇心头倏的有些触动，他轻拍陈江左肩膀，微微笑着，“这世上，同样没有绝对的绝对”

　　陈江噢了噢，侥幸地笑了笑。

　　“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好好活着，执着却不顽固，洒脱却不孟浪，重义气却不囿情分，追成就却不逐功利，认真用力去做你想做的事，知道吗？”

　　陈江连眨几次眼，倏尔严肃起来，右手往上点在韩禁宇左肩，像他那般正经轻拍了拍。

　　“知道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