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眷山海》鹿野千寻

2、第 2 章

　　闻嘉山又花了两天时间，开拓地图收集材料，最后临门一脚踹自己上化神。

　　不过他却有点犹豫。

　　最开始的时候他玩这个游戏，纯粹是因为高自由度和开放度的世界模型，外加畅快淋漓的对决和升级节奏。异度山海论坛里所有讨论极速飞升和高武力值流派的帖子都被他扒了个遍，所有的套路都已经成体系落实。但是这两天他的收藏列表里，却多了很多其他板块的帖子。

　　比如这样：

　　“最快速满羁绊的方法，刷‘交游天下’称号必入。”

　　“我遇到了一个怎么刷好感都刷不起的npc……”

　　“急！怎么攻略宗门里的高岭之花？！”

　　这两天他的升级节奏慢了很多，花了大篇幅时间去进行原来根本没有注意过的人际探索。也是在收到了桑淮那份珍贵的天蚕蜕礼物后，他才注意到，宗门上下有大半的人和他的好感度都在微妙的“江湖初识”阶段，剩下的则多在“泛泛之交”。

　　而只有桑淮，对他的好感度停在了“君子之交”。

　　他操纵咸烨华跑到了宗门大殿，却得知了桑淮在入门试剑后便随着师尊闭关修习，门人还特别提示他，桑淮在闭关出山后境界将会有大进益，一举进入化神后期。没见到本尊，还得知了这样的消息，一时间闻嘉山有被甩下更远的空落。而鬼使神差地，他转去论坛里的情感交流区看了一些帖子，明白了增加npc好感要从两个方面入手。

　　一个是从和npc本人的正向交往上着手，比如他和桑淮之间因为一个天蚕蜕而直接迈入了“君子之交”，但因为两方在性格和喜好、经历等方面的不了解，彼此属性面板上还有大段的空白未解锁。

　　而解锁这大段的空白，也就是推进交互好感进一步提升的关键，即提升好感的第二个方面：从他的亲友同门入手，并通过和本人相处时间的增加来了解补完npc的全面性格。

　　闻嘉山看了眼自己包裹里数不清的珍宝，灵机一动。

　　*

　　风涯宗尖顶座坛之上云清尘寂。

　　几个在外守关的内门弟子新焚一炉香，外面便突然传出几声鹤鸣。推窗去见一群白鹤长盘飞上山尖金顶，天顶上金光大盛，便知道多半是成了。片刻后桑淮从内室推门而出，朗声道：“师尊功业大成，已得道飞升。”

　　短短半年间就得道飞升，而座下亲传弟子也已跃入化神后期，这一消息传出，各地交好的宗门无不道贺。风涯宗上下张灯结彩，而宗主更是要将桑淮引入宗内长老之列。

　　酒过三巡，桑淮脸上已经薄有醺色。他和几位宗内长老相继离席后，宗内弟子才没那么束手束脚，勾肩搭背着笑闹成一团。桑淮转去后山时斜从树影里多看了一眼，见咸烨华在正中间被一群人围着劝酒，嘴角牵起一个笑后，便自己转身离去。

　　这半年内有不少新人入宗，而咸烨华也从原本的外门弟子晋为内门弟子，修入化神之后更是成了宗内炙手可热的人物。光今日他出山，短短一天的时间里，便见了好几个新入宗的小师妹面带羞涩地同他示好，而师弟们更是乐意缠着他分受几招指点。

　　他没能和他说话，仅入宴时候两人四目相对时候微一点头。不过单从这里，就足以知道咸烨华过得很好，那便足够了。

　　后山花园里不知道是谁牵了架花藤秋千，大概醉意上头也有几分，再加上四下无人便索性纵意。桑淮就坐了上去，蹬着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晃荡着。秋千藤摇荡时微微作响，他靠在那里神醺魂醉，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秋千旁边多看出一个人影来。月华清浅照着，那人居然还跟咸烨华分了同一副皮囊。

　　桑淮靠在那里歪头看着他，片刻后秋千停了，那个人轻声叫了句“小师兄”。

　　桑淮才知道真是他。

　　*

　　咸烨华手里趁了一壶酒来。

　　这半年里他通过各种灵宝和宗门上下打通关系，也亏得桑淮从小在宗内长大，和别人聊几句一拐话题便能探知到他一点消息。也因此知道这位小师兄武艺绝伦、音律不通，不懂敛财，不善变通。带着股天然的轴劲儿，冷情冷面却又赤诚心肠，总暗暗记下他人的喜好，默不作声地对人好。

　　他原本以为桑淮对他另眼相待，一定是因为自己做了什么大事。没想到一看履历，发现不过是最初觉得他行为古怪，因此多加留意。不过留意着发觉他天资过人且处事和善，打扫书阁时不捣鸟窝、帮厨时总多做几个水晶猪脚，以及在阁内焚香时偏好苏合。

　　都是小事，却也因为这些小事把桑淮对他的好感一步步铺了上去。或者说，桑淮能把这些细节刻在心里，那就已经不再是些小事了。

　　咸烨华心底砰砰乱跳，只觉得有什么呼之欲出，让他觉得嗓子都有些发干了。

　　桑淮歪头看着他，除却疑惑外带了点格外的天真。咸烨华凑近去想找个合适的话做开场，还没从提示的几句里斟酌出一个来，桑淮先开口道：“你来了。”

　　嗓音居然一反常态的，带着醺时的软绵。

　　他抬手拍了拍咸烨华的脸颊。

　　说是拍，那力道更像是摸差不多。

　　咸烨华心跳空下一拍，随手把酒放在了地上。看桑淮靠稳了秋千，便手下轻推着，花藤秋千沁一点香味，在月下“吱吱”摇荡。两人这么寂静着，仅余近在可闻的呼吸声。

　　想了想咸烨华还是开了口：“宗内这半年内又新进了许多弟子。”

　　桑淮：“嗯。”

　　咸烨华又道：“后山的小狸崽子，月前刚新下了一窝，现在都开始满地跑了，打坐时还会爬人头顶上挠。”

　　桑淮笑道：“嗯。”

　　提示的话题有尽数，不多时就没了。没有人物交流对通，咸烨华就只能这样默默地推着秋千。

　　眼见时间也不早了，好感度即不会再有什么进展，那便不如切到下一天明日再谈。咸烨华刚打定主意，抓着秋千藤的手上又扒过来一只手，桑淮还歪靠在那里看着他，话里语调平平，却让人觉出几分委屈：“你怎么不说话了？”

　　咸烨华道：“没什么可说的了。”

　　“骗人，”秋千停了下来，桑淮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拉近过来，一双点漆眸直盯着他看：“还有你呢。”

　　咸烨华心上空了一拍。

　　有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的小师兄真乃奇妙，明明不胜酒力，属性面板上却又写着爱酒，品类还是却是最烈的一刀春。那一入口便烈辣到烧穿肠肚的酒，简直足以焚尽人的心魂。

　　桑淮吐息间薄有酒气，但更多是透出一股暗香。咸烨华撑在秋千上，两个人凑到近得下一秒就要嘴唇挨上。咸烨华喉结微动，最后问道：“想听关于我的什么？”

　　他没来得及说，桑淮自己问了。他长睫垂下，阖上眼睛，带着点茫然和无从相告的勇敢，就这么亲了上去。两片嘴唇相碰时冰冰凉凉，起初谁也没反应过来，而后反应迟了一瞬的咸烨华扣住他想躲开的下巴，抱着桑淮就这么连亲带挤地坐了下去。

　　他没处放的手指都要勾住桑淮的衣扣，觉得唐突又松了手。结果下一秒屏幕上弹出一行字。

　　【风涯宗·桑淮邀您双修，请问您是否接受?】

　　【接受】 【拒绝】

　　他想也没想就点了接受。

　　片刻后后山林中一声闷响，那花藤秋千不堪重负，塌了。

　　*

　　闻嘉山清空了异度山海论坛里所有情感板块的帖子，舍弃闷在宿舍的生存之道，拉着隔壁宿舍篮球校队的人打了三天篮球。除此外还重新接受了原本回绝的一场校外联谊，连带抢断了老胡的带饭生意，附加带赵粱上了王者。

　　他一反常态地疯狂填充自己的生活，只有胖子看穿了一切：闻哥这种行为，貌似热烈的背后，更多像是打了鸡血的空虚。

　　赵粱放下游戏跟着分析：“你说的没错，他说是要去联谊，结果到饭桌上一句话不说，木愣愣就知道看着手机发呆。”

　　老胡也有罪证：“他晚上不睡翻来覆去看手机，昨晚上我起夜瞟见闻哥帐子里那个影子，嚯真跟见鬼了一样。”

　　三个臭皮匠气味熏天的讨论了半天，得出来一个结论：

　　闻嘉山恋爱了。

　　不仅如此，他应该还被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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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不知道自己底裤已经被分析扒穿的闻嘉山这会儿正坐在篮球场边上发呆。

　　这会儿他汗正涔涔地往下落，篮球队队长贺子韬凑过来分了他瓶水：“兄弟，漂亮啊，这么久没打依然这么猛。”

　　闻嘉山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举杯同他虚碰了一下。贺子韬笑嘻嘻凑过来搭他脖子，被闻嘉山一把掀开：“去。”

　　贺子韬“啧”了一声，也不恼：“别这么直男嘛。”

　　闻嘉山却好似被这句话中的某个字眼戳中了一般，神情古怪地回头看了他一眼。贺子韬莫名其妙：“怎么了？”

　　闻嘉山捞起一边的衣服起身：“先回宿舍了，一窝子人还等着我给他们带饭。”

　　贺子韬在后面招呼着：“别急啊，金融系那妹子还想约你吃饭呢……喂别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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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嘉山已经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直男了。

　　虽说只是因为一个游戏被一堆数据撩了一下，远没有到说真的要定论什么的地步。但是偏偏他对这件事情有些在意过头了，这就已经开始不对劲儿了。

　　那天晚上闻嘉山关电脑的时候就跟梦游一样，躺上床闭眼都还是能幻视出屏幕上那小人的眉眼，乃至开始脑补该有的触感。这游戏内设很是坦荡，所谓的双修也不过是触发了一夜过后一般的文字剧情，但是偏偏闻嘉山看到那几个字，有种童贞解锁的怪异感受。

　　他躺在床上睡不着，被那股莫名其妙的心动撩拨的无处遁形。片刻后却又猛然惊醒——

　　然后打开搜索引擎带着股咬牙切齿的怒妒去搜索桑淮的名字，好在翻遍异度山海的整个论坛，也没有人提及风涯宗那个叫做桑淮的小师兄，更没有人遇见过一个不胜酒力却偏爱烈酒的弱冠少年。幸亏这个游戏介绍里确实没说谎，每个世界都是独一无二的。

　　——全互联网只有他拥有那个小师兄。

　　他是属于自己的，他的一颦一笑、嗔怒喜乐全都是属于自己的，只有自己能看到。

　　那天晚上他带着初恋少男的满腹怀春入了梦，第二天醒来去搓裤子的时候还被三个人轮番调侃，然而就在搓裤子搓到一半，抬眼看见自己春意盎然的笑意只是，闻嘉山突然觉得不对劲儿了。

　　——那只是一堆数据，虚假到不能再虚假的数据。

　　他认真过头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开始有点不敢面对那个游戏，不敢想起游戏里的那个人。但哪怕不点开游戏，手机搜索引擎里满踞屏幕的桑淮两字还是暴露了他的所有。闻嘉山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焦虑，他这个状态根本不对劲，不是该对一个虚拟人物有的态度。于是他开始一反常态地外出社交，尽可能地去消耗自己的精力，转移注意力。

　　而等到那天晚上他闭上眼睛，脑海中还是想起桑淮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悟了。

　　闻嘉山一骨碌翻下床，在宿舍剩下三人不可置信的“闻哥，现在凌晨三点，你怎么了？”的声音中，打开电脑，开启“异度山海”。

　　天色转亮，咸烨华还站在后山，桑淮正在竹屋里睡着。

　　闻嘉山没再向里多看，转身化剑成决飞出风涯宗，在宗门口的诫石上划下一道。

　　【您是否要叛出宗门？】

　　【是】 【否】

　　闻嘉山紧抿着唇，片刻后点定了那个【是】。

　　……做人，就是要学会断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