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97、黑德兰（6）

　　赫因做了一个梦。

　　这梦境太过于逼真，就连用着不知名的视角冷眼旁观的他，都感觉到几分真实。

　　白色的天地，是他感觉到的第一印象，他看见自己正站在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山林之间，豆大的雪花劈头盖脸的砸在自己的身体上，随着酷烈的风划过，刀一样的钝痛感却迟迟没有到来，原是那身躯的主人，梦境中的“自己”已然麻木，周身的单薄的衣物在这样的严寒中没有任何的作用，在天与地最苍茫的伟力面前，区区人类，什么也都不是。

　　彻头彻尾的刺骨严寒最先从肢体的末端升起，低下头去，赫因看见“自己”的双脚正光溜溜的踏在一片冰雪之中，他抬起双手，想要用口中的热气稍稍缓和一番从骨髓中升起的寒意。

　　于是他伸出手——那双手，与现实中的自己那双手也确乎是不同的，与他久与书籍和纸笔打交道的手而言，那双手显得更加的宽大和粗糙，其上，四五道虽是已经愈合但依稀能看出的狰狞鞭印明晃晃的，他是一个逃奴吗？赫因迷迷糊糊的想着“自己”此刻的身份，他张开口，像是要努力从自己身体中再汲取一点温度似的，只需要一点，再一点。

　　赫因却只觉得那动作停住了，风雪连天的林中，究竟是什么时辰难以判断，只光凭借着天色，他能辨别出此刻是白天，在模糊的视野里，他看见一抹火光来，那火光原先离他有五十米左右，一呼一吸之间竟然是已经到了咫尺之间，他的眼皮早就痛的闭不上，无论来者的善恶，他都逃不出对方的注视，于是他抬头看去，与眼前几人的目光对上。

　　为首的是一个纤细高挑的女性，披着一头几乎垂落在地面上的黑色卷发，或许是魔力的作用使然，这暴烈的狂风竟然是丝毫影响不到她，她有着人类绝不该拥有的尖耳，苍翠的眼睛直直望着他的，充斥着他罕有见到的悲悯，就像是含着一汪水似的。

　　她真美啊，在这一个瞬间，就连赫因也忍不住这样想。

　　女人的身后站着几个人，有男有女，却皆是如她一般或多或少带了些非人的特征，看起来都较之于她年轻些，而离她最近的是一个有着一头火焰颜色头发的男子，也正是他正在举着火把，虽然从身材上看去他已经和成年男性无异，但面上的青涩还是告诉他，这人远远没有他看上去的那样成熟。

　　“奥菲利亚小姐。”像是不满于为首女子与他过于漫长的对视，青年走上前去，自己阻隔住了两人相望的视线，“马上就是暴风雪，我们没法再耽误下去了。”

　　言下之意就是催她快走。

　　“稍等，”只见精灵轻轻抬手，示意这青年安静片刻，说来也怪，这青年看上去似是对她极为敬畏，只是一个轻轻抬手的动作，他就安静下来。

　　精灵越发靠了近前，直到他们二人距离已经不足一谜，他猛然感觉到自己已经麻木的面容像是被什么抚上了一般，诧异之下他抬眼看着这神秘出现的人，只感觉到对方轻轻抚着他的脸。

　　她的手指就像是罕有的阳光一样，接触过的地方只察觉到温暖，曾经的伤痛也像是被抚平一般，不、不是的，他突然醒悟过来，身上冰冷的感觉正在被如生命一样温暖的魔力所驱散，伤口逐渐愈合，就连无孔不入的寒意也渐渐散去。

　　“你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他听见她这样夸赞，抽回手去，精灵用温柔的眼神望着他，“这份魔力应当足够保护你离开这片山林，一路向西，不远处就有人类的村落。”

　　说罢，她转身就要回到同行人身边，火焰般的青年的眉显然有些不悦的蹙动了一下，但还是没有说什么，奥菲利亚刚要走，只觉得自己的衣袖被拽了一下。

　　奥菲利亚回头，看着衣衫褴褛的少年磕磕巴巴的说话，因为缺乏自信，又或者是太过于长久没有和人交谈，他的声音听起来沙哑而古怪，“我…我能和你们一起走吗？”

　　“你看不出我们不是人类吗？”生有螺旋双角的少年抢在了所有人之前开口，“我们会吃了你。”

　　“赫拉格尔。“精灵呵斥他，少年乖乖住了嘴，见状，倒是那红发的青年带了些好奇，率先开口，“为什么想和我们一起走？”

　　对啊，为什么要和这些看起来就不似人类的存在为伍？

　　明明你也是人类。

　　我是人类。

　　是啊，我是人类，他带着悲哀的意念思索。

　　可明明是身为人类的我，被自己的同族所驱逐到这片流着鲜血的土地。

　　“我…”他张开已然龟裂的双唇，一字一顿。

　　“比起你们，人类更加可怕。”

　　是的，我受够了。

　　那些因生来的力量而诞生的迫害，再也无法忍耐。

　　“你…”精灵再次将手放在了他那脏兮兮的头上，查探着什么，少年心知肚明这或许是他一生仅一次的机遇，没有做出任何的抵抗。

　　只消不过半秒，精灵面上就露出了一丝了然，“我明白了。”她轻声吩咐离她最近的青年，“带上他吧，安格尔。”

　　显然这个叫安格尔的青年对精灵的话极为听从，虽然最开始，也带着最强烈的排斥。他凑了过来，就像是扛木头一样的将他夹在了自己强壮的手臂中，冲奥菲利亚点点头，几人又恢复了先前疾速的步伐，他的重量在那青年看来就好像是毫无影响，一边走着他还不忘低声冲尚处于天旋地转状态的“自己“问话。

　　“喂，我是安格尔，小子，你叫什么。”

　　隔着风雪，他自认自己没有这些幽灵一样出现的家伙一样的力量，索性努力叫喊出声，回答他的问题。

　　“我是——”

　　“赫因。”隔着门扉，冷静的声音像是将他从冷水中捞起，年轻学徒猛然睁眼，几步跳下床，穿好衣服后打开门，看见自己的老师和另一位拉着血魔的贤者，他的神情仍然有些涣散，显然还没有从这个过于逼真的梦境中彻底清醒过来。

　　盖娅也来不及为他多解释什么，仔细想想，因为辛西娅的一时之气，她自己居然真的如此顺从，盖娅略有懊悔，但还是将注意力放在了现实，她对赫因解释，“很快天亮，我们需要立刻离开。”

　　“不是要等商队…“话没说完，赫因就意识到他们绝对又惹上麻烦，多余的话放在之后再说，这是一路走来，赫因得以保全自己安危的心得。

　　...

　　没过多久，就来到了大门的边缘，平日里大清晨就打开的莫恩家家宅此刻还闭锁着，别说是他们，就连那些士兵也好奇的张望着，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赫因从星诺手中牵过女孩，悄悄看了一眼两位贤者的神情，看到她们二人那气定神闲的状态，他也沉着了许多。

　　盖娅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人们虽然对大族今日的沉寂充满好奇，但还是没有莽撞者立刻前去调查，在纷扰的进出中那些士兵随意的检查了一番他们的文件和物品，匆匆忙忙的放了行。

　　四人离开了村镇，第一个岔路口边，盖娅停下了脚步，对星诺说， “从这个方向，一天能回到大路 ”

　　星诺点头，她只要继续赶几天的路就能回到原先带着阿克西亚暂且落脚的城镇，“你要继续往东北上的话，很长一段路都没有村落和补给。“她冲赫因扬了扬下巴，”可怜一下你的学生。”

　　“我会想办法的。”盖娅叹口气说，”再见。“

　　“再见。”星诺招招手，问自己身边的小家伙，“想和他们说再见吗？”

　　“再见，赫因哥哥，还有…盖娅阿姨。”看着盖娅有些僵硬的神情，星诺心情极好的笑了出来，潇洒的转身离开。

　　“…赫因，不要和这个人说再见。”盖娅沉着脸，对着精灵远去的越发渺小的背影，沉声道。

　　“…是。”赫因有些想笑，但姑且还是为了自己尊师的面子，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我们走。“盖娅招呼了他一声，前去另一个方向。

　　“到下一个地方需要走多久？“赫因跟了上来，从星诺口中，他不难猜到这段路一定相当的不易，他从自己匆忙收拾的行囊里找了找，取出了从制图师那里买到的地图，因为纸张有些粗糙的关系个别字母有些难以看懂，他叹了口气，大致估算着距离。

　　“大概…半个月？“贤者鲜少的犹豫了一下，见状，赫因叹了一口气，报出了正确答案，“是一个月，盖娅大人。”

　　从这里，需要走一个月…盖娅神情严峻起来。

　　“我想我们或许应该在这里再等等..就算是在村外待着都好。“赫因无奈，越是向北，环境和温度带来的考验也越发严苛，盖娅倒没有什么，但赫因若是就这样盲目的靠着双腿前进，恐怕在抵达下一个镇子之前就会倒下。

　　而且，到现在都不知道为什么盖娅要这样着急的离开，赫因暗自思忖，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无疑都显得有些不明智了。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一个不男人凑了过来，他的个头虽然高大，却没有如何笨拙之感，精明的扫了眼二人，咧嘴笑了一下，仿佛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

　　“你们要往北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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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存稿完毕啦，虽然是比想象的慢了些，但非常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