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84、沙燃（24）

　　精致盛大的宴会，不仅是贵族的权利，也是贵族们的义务。

　　在宴会上主人展示的不仅是热情好客，也是一次无声间的权力昭彰，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谁是可以争取的潜在支持者，谁又是最好早早消灭的潜在隐患，只要你足够有心，就能用一双敏锐的眼睛观察到这一切。

　　盖娅应承了许仟的邀约，带着赫因一同出席，说来好笑，几天前苏拉姆也举办着属于自己的盛大的宴会，而如今，宴会依然是如此辉煌，人们在其间谈笑风生、宾主尽欢，而那些主人和来客，却早早的换了一批人。

　　“如此荒诞，不是吗？”趁没有人上前攀谈的短暂空档，许仟端着一杯酒靠近了盖娅，他看出了盖娅在想什么，与她碰了碰杯，喝下杯中之酒，“上一次举办宴会就在几天之前，现在却换了我，招待这些在上一批人倒下之后突然冒出来的家伙。”

　　许仟已是君王，对待他说话的态度，盖娅自然不能像往日一样，她垂下眼，故意没有去看许仟那双仿佛充满了讽刺的、冷硬的眼睛，“您有如此见解，属实是沙燃历代君王中独一档的。”

　　许仟愣了一下，极其轻微的笑，“连你也这么觉得，”他似乎是失去了和盖娅谈话的兴趣，摇着头说，”谁都是这样…”

　　他得到了，也失去了诸多事物。

　　那抹藏在心底里的遗憾，终究不见天日。

　　盖娅看着许仟离开，她总觉这个人心中有些什么话想说，但是，她毕竟不是许仟的什么人，这些孤独和感悟，终究只能是交给他自己一人去咀嚼。

　　离开他之后，盖娅带着身边的赫因四处转了转，这古旧的堡垒其实仔细看去，很多地方都充满了缺乏修缮的裂缝，形成了天然的暗道，就像是沙燃这个古老的国家一样，原本恶劣的自然环境就像是一个诅咒。

　　多年以来，沙燃的基础生产资料依然大半依靠进口，小部分则依靠与黑德兰的战斗中所劫掠，其他国家自然是知道的，但由于沙燃在北境战场上的贡献，都采取了睁一眼闭一眼的默许态度，这个国家就像它的地基，建筑在流沙之上，如今权力交接给了许仟，谁都不知道这座破船究竟会驶向何方。

　　答案或许只在一人心中。

　　她默默想着，看着赫因仔细的对城堡墙壁是看了又看，先前她已经和赫因说过了苏的事情，赫因爽快的答应了这个邀约，这两个人之间不知为什么，盖娅总能看出些奇妙的友情和欣赏在里面，虽然他们之间的身份和经历天差地别，但友情，说到底不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吗？

　　盖娅在心中计算着时间，已经到了宴会中段，一部分人已经喝的醉醺醺的，准备离开会场，许仟似笑非笑的站在门口，送这些人离开，侍卫们手忙脚乱的搀扶着这些晕晕乎乎的达官显贵，场面有一些混乱。

　　这无疑是最好的机会。

　　盖娅的视线对上了学徒，两个人心知肚明的点点头，赫因从之前发现的一条裂缝中，借着自己瘦小的优势挤了过去，这条暗道能够直接通向城堡外，他独自一人挤在其中，慢慢的，借着月光模糊的光前进着，有些紧张。

　　说到底，这还是第一次好好和苏说话，他和同龄人交流的经验不多，身边的人又多数是和盖娅相关的关系者，就算是看起来最年轻的格雷也和他有着相当一段的年龄差，而苏，那些阴差阳错的邂逅中，却莫名让赫因对他产生了些许的亲切。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微笑来，他会说什么呢？或许是说说自己的故乡？赫因虽然有着一张伊斯的面容，但并非伊斯人，这个误会，一定要和他解开。

　　然后，在天明之前，就让他们好好谈谈天吧，那可比宴会要有趣多了。

　　要和他说什么呢？

　　苏的鞋尖虚虚的划在地上，有些困扰的想，送出自己贴身的饰物，他从没有觉得后悔，那个阴暗小巷里的一眼，就好像度过了许久的岁月，那个人，赫因，他有着和自己一样来自伊斯的面孔，八年里他漂泊在沙燃的各个角落，做一把无情的武器，完成各种任务，可是那双来自故乡的眼睛看向他，他心里的什么东西，就好像活了过来，那来自内心的声音振聋发聩，不断的对他说，

　　我想回家。

　　回家，想到这个词，苏头一次露出有些傻乎乎的笑来，一想到它，苏忍不住就像是这个年纪的男孩该有的样子来，他想，等见到赫因，说不定还能说服他和自己一起回到伊斯，就算是赫因不愿意，能见到他，对苏来说也是莫大的快乐。

　　就算是曾经只有一面之缘，苏想，能让自己如此在意，只能用命运来形容。

　　他站在不高的针叶树上，树木脚下是松软的棉沙，他听见了渐渐到来的脚步声，脸上露出的笑意越发明显，但很快的，那抹笑意立刻消失不见，他警惕的将右手放到了自己的匕首处，凝神聆听着动静。

　　脚步声不对，据苏所知赫因是不会武的，那脚步声显得太轻了，轻到就像是接受过专业训练的杀手一样，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他。

　　是先前没有杀尽的同僚？苏紧张的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可能，那些同僚都没有自己拥有的魔法抗性，在伽迪尔死后都随着他们的主子惨叫着化为了灰烬，唯一没有死去的是他的搭档，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因为受伽迪尔的喜爱而没有打上烙印，但他记得很清楚自己将匕首刺入那女孩胸膛时滚烫的鲜血带来的触感，他想着这些，一时心烦意乱。

　　那脚步声在不远处停止，听起来相当飘渺的声音传来，那应当是来自一位女性，但其中清朗悠远的意味，又带着几分少年的韵味。

　　声音说，“你好，苏。”

　　“我是来杀你的。”

　　苏的双眼猛然睁大，心知对方已经找到了自己，借着树木的遮掩，他循着对方根本就没打算躲避的身影，那是个身量修长的人，有着在沙燃显得相当特别的一头金发，碧绿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感情，就像是在说自己要吃什么一样，她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他藏身的那棵树木，双手握着刀剑——相当独特的两柄剑，一长一短。

　　苏猛地从刀鞘里抽出匕首，全身的肌肉紧绷，“你是谁？”他沉声说，“我根本不认识你。”

　　“我只为复仇。”格雷隔着阻碍，直勾勾的看了过去，苏只觉得自己被看穿，”你是刺客，为什么偏要奢望一个善终呢？“她轻轻的说，直断了他的命运。

　　苏要的就是这个时机。

　　格雷的话影响不了他分毫，就像是一只矫健的猎豹，趁着格雷说话的空档，他双腿一蹬，以极快的速度从树上跳跃了下来，匕首靠前，直冲向格雷，意图在一个出其不意的瞬间里立刻杀死她。

　　但他的计划却落空了，格雷预判了他的动作般，猛然后退几步，狠狠的一脚踹在了苏的胸口，他一个踉跄，落在了地面上，稍微退后了几步，一双狮子般的眼睛里充满了身为刺客的凶暴来，挥手就扑了上来，在短暂的交手里，苏已经发现对方和自己一样是依靠速度和技巧取胜的人，在生死相搏中，就要用自己最大的优势打败敌人。

　　格雷用左手举剑，与苏的匕首相碰，此时短兵器的劣势暴露无疑，苏的手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格雷的力量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在这样短暂的一个破绽里，他暴露出致命的弱点来，只见金发人右手猛的一抬，短刀穿透皮肉直直见骨，她刺中了苏的右腕，血液瞬间染红了他的右手和她的剑尖，苏却心知此刻并无其他机会，猛地将匕首继续刺向格雷，你死我活，这里只能活下一个人。

　　刺中了！苏看着自己的刀剑刺破了格雷白色的衣装，衣服下的触感却让他清秀的面庞猛然扭曲了起来，是软甲，他的刀一下子被卸了力，格雷双剑一架，将他的匕首击落，用剑身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动手吧。”自觉败局已定的苏闭上眼睛。

　　格雷的声音显得极冷的说，“你伤了她..将这一切偿还吧。”

　　白如晨星的剑剑身上霎时沾染了一层血雾，看着倒下的苏，他那越发显得微弱的呼吸，格雷露出堪称恶意的微笑，吐出了苏今生听过的最后一句话。

　　“忘记告诉你，他从来都不是什么伊斯人。”

　　说完，看着彻底断气的苏，格雷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开始收拾起现场。

　　十几分钟后。

　　赫因看着盖娅所说的树边，松叶依旧在晚风的吹拂里轻轻摇晃，却不见那和自己相约的人，他站了许久，寂静到鸟儿的声音都消失了不见。

　　苏是改变了主意吗？

　　赫因想着，抬头望向天空，连那一轮月亮都隐匿在云层之中，像是不愿意看到这世间的一切悲剧。

　　无论如何，希望他平安无事，在离开之前，赫因默默祈祷着。

　　不知是否有神能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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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都是要还的（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