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65、沙燃（5）

　　找到苏比预想的要容易的多。

　　二人分手后不久，盖娅独自向皇宫内部前进，只是片刻时分，她似有所感，抬头仰望着辉煌的庄潢，鎏金制作的薄薄锡片被仔细的贴在了穹顶，从内部看去一片流光溢彩的金色，其上更是装点着难以计数的珍宝，等闲贵族之流，见到了也要赞叹一句，闻所未闻。

　　层层锻造的穹顶各个都有着不小的空隙，盖娅一抬头，就看见一个黑色眼睛的男孩居高临下的凝视着她。

　　于是盖娅找到了苏，不，不若然说是苏主动找到了盖娅。

　　只见刺客那纤细的喉结微微颤动，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化作了滚动在唇边的无声字句，他遥遥望了她最后一眼，转瞬就消失在了层叠的庄潢中。

　　盖娅自然是不能让他就这样轻易的走脱，看着苏最后隐没的方向，她跟了上去。

　　只消是几分钟之后，她走到了皇宫第二层的角落尽头，那是一个相当隐蔽的角落，只余一副盔甲陈列在旁，盖娅走近，只见那盔甲后闪出一个瘦瘦小小的身影，倒提着一副匕首从后方闪出，微微低下头，也不言语，就这样看着盖娅。

　　“你是带走了希斯特利的人？”盖娅看着走出男孩，他有着和赫因相似的年龄和面庞，带着显著的，伊斯人的容貌。

　　苏看着盖娅，不点头也不摇头，默认了她的说法。

　　“从刚刚开始你就看见了我们，为什么不发出警报？”盖娅追问，而苏撇了撇嘴，沉默片刻，开了口。

　　“我不想伤害你们。”说罢，扶起袖子，露出了□□着的胳臂给盖娅看，

　　他的肤色呈现略浅的麦色，肌肉线条十分优美，兼具着少年人的纤细和经过锻炼的力量感，而在右臂的正中，盖娅看见，一枚鲜红的毒蛇徽记标志在上面，这道徽记刻的极深，带给人一种过目不忘的震撼感，盖娅认得这个符号。

　　“灵魂奴仆。”盖娅眼神微变，这般阴毒的符咒往往用于逃跑的奴隶和死侍，通过刻印师的帮助，将加入了主人血液的咒文以法术的形式刻印进受术者的身体内，通过这种方式实现对他人深至灵魂的操纵，倘若违逆，所经受的就是烧灼灵魂的痛苦。

　　而苏此刻的举动就是最好的解释，盖娅恍然的点头，看着苏。

　　“所以，你无法告诉我们伽迪尔究竟计划了什么，他是你的主人，对吗？”看着苏用眼神表达出的含义，盖娅心知肚明了答案。

　　或许是和赫因有太多相似的缘故吧，又亦或是平心而论，苏也算是这未知阴谋的受害者之一，盖娅在悄无声息之间对他放缓了语气，或许，其中也有格雷的一份原因在。

　　“那么你出现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盖娅思考片刻，考虑到伽迪尔以语言的形式必然顾忌不到这些问题，她放心开了口。

　　苏看着她，缓缓的举起匕首，将足以致命的武器递给她，闭上眼睛。

　　他是要寻死，盖娅心知，伊斯人有恩必报、有债必偿的品质和沙燃人一样出名，盖娅和赫因在雨夜里救起了他，碍于伽迪尔的命令，却又不得不亲手袭击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在如此的境地下，只有一死仿佛能解脱了他的内心与灵魂。

　　盖娅叹了口气，接过了匕首。

　　苏没有睁眼，相反，闭的更紧了。

　　法师举起匕首，冰凉的锋刃划至脖颈，一接触到皮肤，毛孔骤然乍开，苏不禁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淡淡的恐惧涌上心头。

　　终于要结束了么。

　　猩红的液体从伤口流出。

　　盖娅轻轻的在苏的脖颈上划开了一道不伤及性命的伤口，看着苏惶然的睁眼，捂住自己的伤口，她将手中的匕首扔下，叹息一声，看着苏自白。

　　“果然…我还是做不到。”

　　“你只是个工具，将责任怪罪在你身上是不恰当的，”贤者说，“况且，你还没有成年吧。”

　　“还有一年。”苏忍不住说了一句，手染血腥的少年刺客纤细的像个女孩，远东人惯以精致出名的容颜，即使深陷于淤泥，依然不落庸常。

　　“你啊…”盖娅无奈的叹息一声，“也只不过是个孩子。”

　　“也？”这句话突然在她的脑海里泛起波澜，意识深处被封锁的很死的记忆好像是受到了什么感染一般，锁住记忆的大门被粗暴的轰开，记忆的一两块拼图缓缓合上。

　　那是不知多少年前的遥远记忆。

　　记忆力的天空好像是雾蒙蒙的，它总是如此么？还是说那一日是特别，自己好像在一处荒郊休息，身边的那个比自己小了一圈的人，是谁？

　　“为什么不阻止我？”那个小小的人影发问。

　　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她的胸口上涌起，就像是温热的水，温柔的浇灌着她的心，自己是怎么做的？她好像模模糊糊的说了什么。

　　“…还是孩子。”

　　她这样说了，说来好笑，明明盖娅无比确定，说话的人正是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却好像一个局外人一般偷听着她们的对话，连她们说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我究竟忘记了什么？盖娅在朦胧的对话里，问自己。

　　“盖娅。“平淡的声音在她意识之中响起，辛西娅罕有的冷淡口气，是了，她能视她所见，听她所闻，自然，窥视到那破碎记忆里的二三，也不在话下。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辛西娅难得粗暴的打断了盖娅的思绪，提示着她，“将注意力放在现在，好吗？”

　　“你说的对。”盖娅挣扎着从思绪里浮出，虽然像是经历了颇为漫长的岁月一样，但到了现实，到底也只不过一瞬间而已，苏尚未察觉到盖娅的异常，仰视着她，神色寂寂。

　　“我叫做苏。”最后，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从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枚翠色的饰品，看上去并不昂贵，甚至可以说，略微显得有些廉价。

　　“这是…我的赔礼。”苏将饰品轻轻放在盖娅的手里，他的通用语并不是很标准，“请告诉他…我很抱歉。”

　　盖娅收好东西，“我会的。正当她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向着下方看了一眼，两个狱卒模样，一高一矮的人正从她下面的地方穿过，不难看出是格雷和赫因。

　　等到她回过头，先前突兀出现的刺客默默潜入了阴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般。

　　…

　　结束了最后一个字的叙述，四人都暂且陷入了沉默。

　　荷马单枪匹马一人携带皇帝赦令拜访首都，的确很难不让人生疑，但无论摄政大臣用何等的言语揣测，惯于游走于贵族唇枪舌战的荷马都圆滑的避开了机要，一番对话，除却给盖娅格雷二人留足了转圜的时间，还不失风度的向刚刚失去君王的沙燃表达了来自加兰人的“问候”。

　　当然，其中究竟有几分真情就很值得商榷。

　　而离开皇宫后，就有特派的礼仪官带着荷马前往专门安置大使的使馆，那辆载着远超实际人数的马车就这样轻飘飘的从皇宫外，携带着王子指名捉拿的重犯悄悄离开。

　　赫因脸上挂了彩，此刻正拿使馆内常备的药膏敷在脸上，田鼠油的味道相当难闻，他的脸上不加掩饰的露出厌恶。

　　对此，其余三人只能用同情的目光看着他，然后默默离更远些。

　　除了赫因，荷马一路奔波，看上去瘦了一些，格雷依然保持着那让人羡慕的纤细和白皙，但看过她那样堪称无情的杀戮之后，盖娅是一点都提不起欣赏这份独特的美的兴致。

　　四人聚首，盖娅率先拣了重要的和他们说，说道苏的内容她也没有避讳，拿出了苏用作赔礼的首饰交给赫因。

　　“这是…”荷马认出了饰品，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原来是他。”

　　在那场凶险的雨夜里的，那张苍白到无以复加的脸，原来是他。

　　赫因注意到荷马神情有异，接过首饰的手微顿了一下，看了过去，却是带了问询。

　　“无妨，”见状荷马开口回答了他，“我赞同老师，不能将事情全部归咎在他身上。”

　　“这是他送给你的赔礼，好好收着。”

　　见状，赫因拿起碧绿色的首饰，小心的将它收入自己的口袋中。

　　对于苏他知之甚少，只知道对方很可能是来自伊斯的浪人，他们不曾了解过彼此，却在命运的阴差阳错下多次相逢。

　　谁都有属于谁的故事，赫因暗想，苏身为刺客，被烙下控制灵魂的烙印实属意料之内，但他起了恻隐之心，对刺客而言这是致命的忌讳，却对名为“苏”的十五岁男孩来说，却并非荒谬。
　　赫因很难讨厌起他。

　　就这样交谈到了深夜，还是盖娅最先发觉了时候不早，叫停了讨论，四人各自散开去休息，如今五人都在了沙燃，就好像什么都能够得到解决。

　　想到那于他人而言并不存在的第五人，盖娅心头一热，明知道那是用来糊弄自己的，她还是取了出来凝视着，先前一直没有注意，那宝石好像是猫眼石，一种不算尤其稀少却也不便宜的种类，不知道是从哪里找出来的。

　　她看着它，凝视着虚无的远方，如同她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