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51、欧盛（21）

　　“明天就要走吗，老师？”师生二人久违的独处，坐在壁炉边无人打扰，荷马看着佣人将帘子拉上，宣告黑夜的到来。

　　黑夜和晨曦，她说不上喜欢哪个。

　　荷马留在这里，还需要处理一些事务，虽然名义上取得了比武的冠军，但毕竟是由格雷代替了自己出战，民间的流言不断，她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定这些看法。

　　盖娅今日对她说想要尽早离开，荷马也不挽留，派了人手将出行需要的物资为她准备好，她不多问，盖娅的出现和消失总是难以预测，只不过这一次，她至少学会了好好和别人说明情况。

　　“嗯，”盖娅将自己的目光投注在手中的书上，算是回答了她。

　　前一日马斯问出问题，盖娅回答了他后没有多久，回到驿站，还没等盖娅开口，赫因的那一部分意识像是休息够了，试图夺回控制权，好在马斯早有预料，回到了自己的住房，假装是经历了一场长久的昏迷后苏醒，荷马作为知情人，与盖娅相互配合，将马斯的存在瞒了过去。

　　只不过看着刚刚苏醒的赫因一脸惭愧的说自己没有帮上盖娅，饶是历尽七十年岁月的贤者也略微有些良心不安。

　　赫因这几日没有精神，休息的时间也明显长了，他很早就去睡了，而盖娅从欧盛的图书馆借了马斯可能需要的书，此刻正赶着还书期限攻读。

　　两人都沉默不言的各自处理手上的事务，一个读书，一个工作，时间在这样静谧的时空里流逝，过了一个半小时，当荷马终于将最后一封回执签上自己的名字以后，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盖娅。

　　盖娅垂着眼睛，借着灯火正在看已经快要读完的书，她的视力不太好，因此往往在阅读时会戴上镜片，白发如瀑一样垂在她的脸颊前，神情平淡，样貌与十八年前荷马第一次见到她时依旧如一。

　　可她却变了，原先金色的头发随着年龄的增长深化为红色，原先的圆脸也渐渐成为青年的特有的面容，皮肤也不再如十七八岁时那么光滑细腻，时间对她的老师格外仁慈，却对他人并非那么善解人意。

　　若是百年过去，等到她们都成一抔泥土，那时的盖娅，会由谁来陪伴呢？

　　荷马这样想着，不自觉的走了神，在她没注意到的时候，盖娅将书一合，注意到了学生这副神游天外，直勾勾看着自己发呆的样子，轻咳一声，她问，“在想什么，我脸上有苍蝇？“

　　这一句话彻底拉回工作之后就在胡思乱想的荷马，公爵尴尬的摇摇头，“没…只是在想别的事情。”将话题糊弄了过去，见到荷马这副样子，原本打算就此收书上楼走人的盖娅暂时将注意力放在了她身上，几天来都颇为忙碌，最近和过去都没有给荷马交代的话语，在此刻说出来也不错。

　　抱定这样想法，盖娅就先开了口，“这几天，我一直在找时间想和你说说话。”

　　荷马知道盖娅真正认真起来是怎样的神情，就是此时的状态。

　　她示意自己在认真听。

　　“三年以来，王国局势稳定，大部分都是你的功劳，奈尔去年刚刚成人，在这个时候你选择交出权力是很明智的选择。”盖娅点评她，说罢，话锋一转，“但是你始终要控制好自己最核心的力量，尤其是封地的内政，谁都不能插手。”

　　荷马心一沉，猜出来盖娅想说什么，“您是说…”

　　“没错，”她从不怀疑荷马的聪颖，“我是在说格雷。”

　　她将自己内心隐约的感觉说了出来，“你只是不愿去思考这个问题，仔细想想，荷马，一介封臣究竟为什么拥有能够挑战洛兰的实力，如果真是她自己能力出众,又为什么在十强赛上放水？”

　　“你和我之前说过，与她相识是在北境战场，你要仔细想想，究竟是偶然还是必然？”

　　荷马缓缓的摇头，“我…”盖娅说的对，明明暴露出那么多的疑点，她却对自己的下属轻拿轻放了过去，究竟是没有想到，还是不愿去想。

　　“我会杀了他。”

　　她依然记得那一日格雷露出的阴郁神色，她从没有想到，那样温柔的人也能有这样的表情。

　　她是拥王派派出的间谍吗，作为一只眼睛监视立下赫赫战功的公爵？

　　“我不知道。”她茫然的摇头，就连提出这样的猜想都好像在她心口捅了一刀，她的心像是被揉碎又随意的扔进了垃圾堆一样，哪怕是呼吸都感到痛苦。

　　我为什么要这样去想？

　　如果她真的是……我又该怎么办？

　　她痛苦不已。

　　兴许是她面上的表情太过明显，盖娅端详着荷马，像发现了什么似的，深深叹了一口气，“荷马，你实话实说。”她暗红色的眼睛在烛火里跳动，从来没有这样的幽深过。

　　“你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的？”

　　她的心就像是在群山之巅，想要高声呼喊却被稀薄的空气堵住了胸口，只觉得发闷，这几天来，就连格雷也是，所有人都好像是在质疑她们一样，她是谁，为何和你混在了一起，你们是什么关系。

　　荷马很想说，她们是最信任彼此不过的挚友，可接着那些声音就在脑海里嘲讽她，挚友，好一个挚友，能将王族从不离身的纹章送出的挚友，在昏迷边缘的她那时是怎么想的，这样毫不犹豫的将它给了格雷。

　　一名赫雷托特只会拥有一枚独一无二的纹章，能使用它的只有自己和伴侣，这是所有的加兰王族学习的第一课。

　　我在那时…是并不介意被这样看待的吗？荷马扪心自问。

　　我不明白啊。她叹息，眼神中的疲惫被盖娅尽收眼底。

　　“…我不知道。”荷马说，“但我最信任她。”

　　说不清道不明。

　　盖娅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调整了片刻自己的思绪，“好吧，”她开口，将一只银色的小虫拿在手心，交给荷马，“如果我不在时，发生了什么，捏碎它，我会知道。”

　　“谢谢。”荷马收下了小虫，它在荷马的掌心爬动的几下，自觉的跳到了她的口袋里，让人很难分清到底是不是活物。

　　轻柔的脚步声响起，二人都转过头去看着来着，正在被讨论的主人公从楼梯上下来，手上还拿着一盏油灯。

　　“荷马…和盖娅老师？”格雷显然不意外看到荷马，倒是盖娅让她惊讶不少，“真是少见的组合。”她微笑着说，扬了扬自己手中的提灯，“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很快就好，”盖娅已经恢复了自己那副对谁都十分淡泊的表情，指了指自己刚刚看完的书，“我还要再读一会儿。”

　　格雷微笑着点头，将自己的目光投射到荷马身上，“那、荷马？”

　　“啊、好的。”荷马说不出的有些无法直视对方的视线，鬼使神差的答应了她。

　　“那、盖娅老师，请注意休息。”格雷向盖娅打招呼，带走了荷马。

　　荷马跟着格雷，关好房门，夜色已深，佣人们除却守夜的，大半都已经陷入梦乡，荷马从格雷手中拿过油灯，两人从石制的台阶一级一级的向上攀爬，谁都没有出声说话，像是担心扰了人间的清梦似的。

　　两人一前一后，前面的那个带着光，驱散黑暗，后面的那个背对影，抵挡暗。

　　荷马一直都很喜欢和格雷一起度过的这样时光，她们两人在一起并不多话，只消一个动作，一个眼神，彼此就能心领神会。

　　和盖娅说了那么久的话，她很想和格雷说些什么，如果说不出口，她今夜一定会难以睡得安稳。

　　“格雷”她没有放慢自己的脚步，在黑夜里很小心的开口，生怕吓到谁。

　　“怎么了？”身后人清朗温柔的声音传过来，平白无故的，她的心就这样定了下来。

　　荷马不知道为什么的，伸出手牵住了她的。

　　格雷的手臂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反抗，任由她这样做。

　　“你不会离开我，对不对？”荷马沙哑着问出口，语气里带着不自知的忐忑。

　　“当然，“格雷的声音很是轻快——这让荷马有些失望，她并不想让这样的对话成为平日随意的闲谈一样。

　　然而她能说什么呢，我担心你会背叛我？这种糊涂话她可没法说。

　　她只好继续牢牢抓着格雷的手，登上二楼，两人在房间门口道别，各自就寝。

　　听到关上门的声音，盖娅将用来掩饰的书本放下，双眼投向了窗外浓云翻滚的黑夜。

　　不知道荷马究竟把她的话听进去了几分，只希望她能有所注意。盖娅默默想着，下意识的想要去寻找月亮，一片黯淡。

　　……

　　明白这只不过是天象的原因，她还是十分烦闷，不知道如何去排解，辛西娅自那日之后就再也没与她对话过，平日里她尚无觉察，可一旦习惯的声音消失，她反倒是无所适从了起来。

　　“辛西娅？“她低低的问。

　　无论是头脑里还是心灵，都是一片沉默，好像她从来没出现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