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4、斐兰（4）

　　第二日，比平日稍早，赫因就将文书送到了盖娅那里去，说来奇怪，他从未在密室以外的地方见过盖娅，甚至这个时候在密室里也不见她的人影，但不知怎的，赫因总是能感觉到，对方一定停留在斐兰的某个角落，或许就是下一处的转角，又或者是某排书架后，就能看到奇异相貌的灰白贤者正沉迷于书本。

　　按照惯例，土曜日与日曜日都是教廷布道的日子，昨日负责斐兰教区的艾恩突然告病，最后只能由她的学生勉为代劳。

　　而赫因从昨日回来时，教区内部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在他貌似不经意的攀谈中，几个教徒很快就将事情始末告知了他。

　　于是他很快就走了出来，按照惯例完成了工作的登记后，换了一身朴素些也轻便些的布衣就往教堂的方向走。

　　一路上太阳逐渐西斜，赫因听着钟声，确定了自己并没有迟到，他走近教堂，被誉为世界上最神圣的地方如同它的城市一样周身洁白，白玉门拱较之普通大门约是高了三倍之多，走过巨门，与为数众多的教民们一同挤入门后那道狭窄些的黑玉校门，赫因微微低头，避免被些一面之交的某些人发现。

　　而“某些人”此刻正站在他的不远处，过于高大的身形让伽迪尔他们显得格外突出，预感到被认出后可能带来的麻烦，赫因又默默后退了几步。

　　最后他选定了离窗户不远的座位，象征性随着大流向依次上台的牧师团合手行礼，不过他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来听从小听到大教旨解读。

　　等到牧师们下台，圣歌团将七首咏叹调奏毕，赫因心心念念的红衣主教终于轻步登上了布道台。

　　艾恩依然还是披着往日那件牧师袍，衬托金发碧眼的她正显得相得益彰，她将手中的经卷放在案上，眉目温柔，扫过全部的信众，稍稍停顿片刻，讲起了法典。

　　赫因细细打量着她，白皙的面容略略有所粉饰，这在平日不怎么打扮的艾恩身上有些罕见，联想到昨日见到她时尚且没做什么打扮的样子，赫因心中的担忧也确定了下来，艾恩的身体确实抱恙，就是不知道在短短一个下午，遇到了什么才能让这样一个虔信者离开了她的教堂？

　　或许是心有灵犀，艾恩好像是向着他的方向瞥了过来，赫因默默抬起头看向她，果然平日里温柔的像是蒙了薄纱的眸子，此刻显得有几分灰败，甚至可以用暗淡来形容。

　　赫因皱紧眉头，递给了她一个担忧的眼神。

　　艾恩收到他的眼神，轻轻一笑，不着痕迹的摇摇头。

　　三个小时的布道会结束后，赫因静静坐在木椅上，等待众人离去，而艾恩也不紧不慢的收拾着经卷，慢吞吞的拖延着时间。

　　待到众人散去，尤其是确定了那眼熟的三人组离开后，赫因走上前来，向着年轻牧师开口，“艾恩小姐？”

　　艾恩看着赫因，面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赫尔也来听布道吗？我还一直以为你不怎么喜欢这种人多的场合。”

　　赫因摇摇头，“昨晚听说您身体不适，因为担心您，所以来了。”

　　她将手轻轻抚上他的，“不用担心我。”看着赫因少见流露出的担忧神情仍然未曾散去，沉吟片刻，艾恩下了决心，看着他。

　　“赫尔……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深究这件事。“

　　回答她的是男孩坚定的眼神。

　　“您希望如此，但是艾恩小姐，我不会对您的事袖手旁观。“赫因看着自己名义上的监护人，语气坚定，”我希望能帮上您。“

　　不容辩驳。

　　艾恩笑了一下，“赫尔你的脾气，从来没有改变过啊，始终这么固执。“

　　“您也差不多。“赫因反驳到。

　　尽管平日里二人身份和年龄的差距颇大，在私下的场合，却总有着几分跨越年龄和阶级的亲近。

　　大概也就是尼尔所说的，艾恩的“宠溺“。

　　“那就出去说。“艾恩拍了拍他，赫因替她收拾完毕，两人一前一后迈出教堂。

　　男孩默默看着她。

　　艾恩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沉吟了一会儿，从昨日纷乱的回忆里挑出了开头，“赫尔。”

　　“嗯”。赫因做出应答，证明自己正专注的倾听她的话语。。

　　“我昨日见了一个很奇怪的人，”艾恩回忆到，“和那个人说过的话，那个人的样子，我完全不记得了，”

　　“一个模糊的影子？”

　　“差不多，而且，我能感觉到，在我记忆里少了一些东西。”艾恩用着缓慢但不失肯定的语气，“可能是那个人取走的。”

　　赫因皱眉，“有什么线索吗？”

　　她摇头，“那位大人，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艾恩将目光放远，“在斐兰的禁魔法阵下依然使用如此强大的心灵魔法，大人一定是有重大责任在身。”

　　“您完全是不打算深究是吗？”赫因看着艾恩，“哪怕是被取走了一部分自己也不记得的记忆？”

　　艾恩凝视着他，

　　“赫因。”语气罕见的严肃下来。

　　“是。”

　　她放沉了语气，“我们是将自己奉献给神明和知识的学徒，一生都是如此，那些大人虽然尚未踏入女神大人所在的境界，但无疑，他们都是最璀璨不过的伴星，他们的行为，我们绝对不能，也毫无理由去质疑。赫因，我知道你一直对塔特的传教有所意见，的确，为了感召信众，世俗化的教化难以避免，但无论如何要记住。”

　　“他们是不可置疑的存在。”

　　赫因垂下眉头，“贤者大人吗？”

　　“不，是所有神眷的被选中者，我们努力，不也是为了终有一日能被神所拣选吗？“艾恩的语气温和了一些，眼中的坚定没有褪去，“赫尔，你必须坚持正道，这也是我对你的期望。”

　　赫因深深的望了一眼她，将呼之欲出的想法收回，转而改换了话题，“我明白了，艾恩小姐，身体还好吗？”

　　艾恩点点头以示并无大碍，“没有关系。”

　　“再过不久便是法典节，您还要进行巡讲，这几日万望不要累到您自己。”

　　“赫尔也是，很快是你的成人日了，到时候我会送赫尔一份惊喜。”

　　“说出来的惊喜可不是惊喜了。”

　　“哈哈。赫尔你还是这样”

　　虽然面上流露出笑容，但笑意并未达到眼底，赫尔黑色的眼睛里，挥之不去的沉郁依然盘亘其中。

　　早回不去了，赫因告诉自己。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所谓的神选，不过也就是一场玩笑罢了，或许只有像艾恩这样虔诚善良的牧师会真真切切的信服。

　　但那不过是些彻头彻尾的谎言和欺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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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如赫因所猜测，盖娅并没有离开离开斐兰，尽管于她而言这只不过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传送术而已。

　　此刻，她正在几日前赫因与伽迪尔几人邂逅的方尖石前驻足，鲜红的眼睛看着纯白的方石，细细阅读着其上的铭文。

　　“承载原典之重，纪念永远的女神和大魔法师辛西娅，赫斯卡利亚刻“

　　辛西娅……这个名字对盖娅来说并不陌生。

　　盖娅转回目光，无视掉来来往往众人或好奇或厌恶的目光，继续漫游着，一路上熙熙攘攘，各色人等都有着自己的来路和去路，唯独她漂泊在期间，好似一个百年的幽灵。

　　孤独么？她不知道。

　　距离上一次来到斐兰也以及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那些萍水相逢的熟人故友也凋零的不剩二三，只有这座洁白的星星之城与她，始终没有变化。

　　不经意间，盖娅已然如昨日的尼尔赫因一般来到下街，这唯一一条专门为游客服务，遍布吃食与酒水的繁荣街道，盖娅走马观花般掠过，在一家酒馆附近停步。

　　“欢迎。“兴许是尚未到灯火通明的夜，黄昏之刻的好酒者出奇的少，整座酒馆里稀稀落落坐着不满十数的人，老板毫无精神，懒懒洋洋的她打着招呼。

　　……盖娅沉默片刻，指着酒馆的牌匾。

　　“为什么叫做树莓？“

　　老板头一次正视对方，眼中不住的流出好奇之色，他打量着盖娅，盖娅也早已习惯这般被如同异类端详的眼神，索性也安之若素的任他端详。

　　“这是我父亲曾经留下的一个谜语，树莓生长在树木上，树木又生长在哪里？“

　　盖娅摇头，“很简单的谜语，不如说只是一首歌谣的片段。”

　　“确实，父亲也说过这是个很愚蠢的谜语，这位女士，你知道它的答案，对吗？”老板将目光放下去，手中活计不停。

　　“赐予我们生命的母亲，天空和大地。”盖娅接上他的话语，“这就是取名为树莓的原因？”

　　“不，”老板摇摇头，“父亲还在世的时候说，他曾拥有过一个如神明般的故友，那人追寻着女神的步伐，走遍了这片大陆，总有一天她还会回到这里，他会站在树莓中向她问好。”说罢自嘲的摇摇头，“愚蠢的老头子，不久前刚刚过去，到死也没等来他想等的人。”

　　说罢他看着盖娅，“要来一杯吗？”

　　盖娅答应了，问老板，“您推荐什么呢？”

　　男人指了指自己正在调制的酒水，“老头子生前最喜欢的甜葡萄酒，加上一些调味酒，在以前只靠这个就能让斐兰一大半的人倾倒。”

　　盖娅点点头，从他手中拿过，“谢谢。”

　　“敬老头子。“店主与她碰杯，”愿他的灵魂安息。“

　　“敬您的父亲。“盖娅回礼，看着周围熟悉的装潢，漫长记忆里曾经有过的对话浮现在脑海。

　　“你啊，又要离开了吗?“

　　“没错。“

　　“想必再回来的时候，我都变成一个糟老头子了吧，那个时候，还要来喝我的酒啊。“

　　“这间酒馆会接待天南海北的人物，也将是我最引以为豪的骄傲，亲爱的朋友，改日再见，不要来忘记，与老朋友共饮一杯美酒。“

　　“我会的，奥俄涅斯。“盖娅记得那个时候，自己这样承诺于他。

　　我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