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30、番外（5）

　　从边境赶到圣城斐兰需要数月，以血魔的形态疾驰则只需要五天；刻意暴露出自己的身份需要三秒，那些愚蠢的圣卫要捉到自己，却还需要三十分钟。

　　地牢内

　　“名字?”铁塔般的男人盯着她。

　　“阿莱克西娅。“血魔被拘束在刑具上，飞溅鲜血的脸上洒落着平静的笑意。

　　她一直在等待这着一天。

　　若对星诺而言，世界曾是无光，对她而言，却是在漫漫黄昏之中，无望的远行。

　　注定一去不回。

　　她向来是被骄纵的，这样的命运，自是不愿。

　　曾经，星诺有问过她，是否想要将自己转化为血魔，阿莱克西娅想也不想的拒绝了她，鲜有的粗暴的态度一度让那孩子甚至误会了自己，以为触碰到了她的痛点。

　　每当想起这里，阿莱克西娅只能报以苦笑。

　　哪里是痛点，不过是太过腐朽灰败的过去作祟。

　　血魔的寿命过分悠久，七十年过去，太多的面孔早就模糊不清，最初转化她的人她早就记不清了对方的脸，在记忆里只留下一片腐朽，就连对方是男是女也不知道。

　　在所有被舍弃的日子里，她只记得那一日。

　　彼时的她尚还是知书达理又无忧无虑的贵族女孩，一头墨色长发与海蓝色眼睛惹得她的玩伴们羡慕又嫉妒，每一个黄金般的午后被母亲所怜爱的抚摸，细密的牛角梳子划过头皮，温暖的空气和悦耳的曲目，预言着一生的顺遂与幸福，如此触手可及。

　　直到再平常不过的夜晚，只是记得天空的月亮红的异常，在圆月照耀下沉睡的庄园里，夹杂着血腥气息的风雨扑入她的阁楼，吞噬生机的怪物夺取了她的所有，剧痛与恐慌之中，她感受到生命随着脖颈处的伤口离自己而去，她哭泣、呼喊，却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等到再次醒来，一头雪发、一双赤眸和不曾见过的尖利獠牙在镜中审视着她，就此划清了人与非人的界限。

　　她试图在遍地尸体中寻求一个答案，却只在诡异的灰烬堆中寻到了怨毒的回忆，原是先祖与恶魔所签订的契约，世世代代的赫仁注定偿还的昂贵债务，从第一人到最后一人，家族中永远缠绕着恶魔的低语，生生不息。

　　不知上一位出自赫仁的血魔如何去想，又是如何度过苍白的年月，那人最终还是崩溃沦陷，将她生生变为了家族的最后一人，以如此极端的方式，终结环绕在身的血之诅咒。

　　在新雪落下前，孑然一身的血魔离开了被血染红的故土，自伊斯为始，故事就此开始。

　　她是命运的终末，又是全新的开始，在不被人所期待的过去和未来里，静悄悄的为落幕，献上静静的挽歌。

　　这是不被看到的故事，不被祝福的往昔，再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她，没有人。

　　“异端恶魔，人类公敌，落在我们手上，你自然清楚自己的下场。”审讯官看着她，“多交代些情报，我可以让你死的不那么痛苦。”

　　阿莱克西娅尽力睁着眼，一向好看的脸上布满了伤痕和血印，像是拙劣的画家在精致雕塑上的涂画，她面上的创伤来自于镀银的铁鞭，此刻自然没什么风度可言，她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打量着刑讯者那狂热的目光，“就让我来讲讲你和血族的关联？”

　　语气已经是明显的讽刺了。

　　“闭嘴，愚蠢的东西。”他脸色阴冷，带倒刺的铁鞭劈头盖脸的落在她身上，生生带下一块皮肉，“如此蒙昧愚蠢……果然是异端妖魔。”

　　阿莱克西娅冷冷一笑，“如你所愿。“

　　她身侧骤然爆发起红色的血雾，周身的枷锁发出牙酸的咯吱声，纷纷掉落在地面。

　　血魔猛然冲上前去，不为逃跑，也不为向施暴者复仇，她直直冲向囚室一角的阳光所及之处。

　　冰冷的阳光撕裂她的肌肤，本该是温暖的阳光，却如同火焰亲吻寒冰，无声的将她融化。

　　贵为亲王的血魔在寂静中微笑，嚣张的灰尘浮动，她的不羁与洒脱，在此刻划下休止的乐章。

　　……

　　三日前，加兰边境。

　　“您知道她去哪了吗？”星诺焦急的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盖娅，贤者在收到星诺用元素灵捎来的口信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赶来了她们家，只见心高气傲的精灵语气里罕见的带着哀求，“最熟悉她的人，除了我就只有您了，求求您，帮帮我吧。”

　　盖娅沉默片刻，脑中的念头转了转，“她已经走遍了大地上几近所有的国家，若说哪里是她所尚未踏足的最后一片土地，那就只有 “

　　她心下一怔，多年前的对话重新浮现在脑海，隐约的猜测浮出水面，“圣城斐兰。”

　　“星诺，斐兰身为宗教城市，你孤身涉险，风险实在太大。“

　　“我先行去寻找她，你暂且留在这里等待我的消息。“

　　星诺原本想要摇头拒绝，最后理智还是战胜了感情，她沉重的点头，应允了她。

　　“请您一定平安归来，带回她。”

　　盖娅用她所无法理解的晦涩眼神回应，

　　……

　　三日后，正午时分。

　　落雪之时悄然终结，贤者双脚踏在圣地之上，听见脚下咯吱的声响，遥遥向着地下牢狱的方向望去，神情寂然。

　　就在感知到一个强大灵魂的逝去时，她就知道，已经来迟了。

　　飞鸟折断翅膀也不会放弃飞翔，声嘶力竭的嘶鸣过后总会无声坠地，她的道路终究由着她自己选择，谁也无法阻拦，无论星诺亦是盖娅。

　　看淡了生死的眼里少见的流出哀戚来，伸出手，试图抓住最后飘扬的一丝丝细雪。

　　怅然之间，让一切显得像是一场无声的哀悼。

　　四周的民众看着她的面容，低声的议论着，

　　“看她，和前几天抓掉的血魔长得好像。”

　　“别乱讲，血魔都是长犄角的，你看，她没有。”

　　“啊，所以她是人类？”

　　“差不多，你看她的样子，应该是什么白化病吧。”

　　“的确如此，我们还是少议论好了，多说多错，看起来也不是好惹的主。”

　　盖娅垂着眼睛，走到了说那个说到“抓到血魔”的民众前，睥睨着他，

　　“你说的血魔，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

　　星诺等了数日，等来的却是一抔灰烬。

　　带来噩耗的贤者眼神暗淡，看着抖动着嘴唇的她，“抱歉，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隐瞒下自己的猜测，因为心中清楚，这只会让还活着的精灵更伤心。

　　星诺却看穿了她的心思，轻轻摇头，“我已经想明白了，这是她自己的决定。”

　　“我和她同行的二十年，那些过往，无论是开心、悲伤、喜悦还是黑暗，她都不曾分享给我一丝一毫，”

　　“在她眼里，我始终是那个没长大的，被她心血来潮所收下的孩子。”

　　她自嘲一笑，飘扬的雪花飞舞，已是深冬，星诺却熄了火炉，让本就空旷的屋内越发显得冷寂，再冷，却也比不过心如死灰般的麻木和失望。

　　窗外的花园在短短几天里荒废，就连地精也纷纷离开此处已然不宜生存的土地。

　　“我一点也不了解她。”

　　她笃定的做出结论。

　　“她...还是很在乎你的”盖娅想说什么，张张嘴，却不知从何安慰起半是人类半是精灵的混血儿。

　　“没关系的，只要让旅程重新开始好了。”她声音平静，接过盖娅手中的灰烬瓶，这是盖娅悄悄潜入地牢中，趁着那些炼金师们尚未赶来时，从一片狼藉的刑室内所取到的灰烬，不是很多，星诺将它们倒在了银色的盒内，只够堪堪装满。

　　她合上盖子，穿上了银色的细链，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她用自己的手抚摸着小盒，就像是隔着一层阻碍，爱怜的感受着那一抹灰烬似的。

　　这般病态的举止，无端让盖娅有些不适。

　　“旅程还没有结束，我们的赌约也没有结束，血魔大人，你永远不可能赢过我。”

　　星诺冲盖娅露出首次的微笑，先前阿莱克西娅的失踪，让她的心骤然高悬，整日活在油煎之中，惶惶不可终日。

　　如今她回来了，那就好，她的心也就定了下来，

　　虽然再也没有爱笑的面容常伴身侧，身着红裙的美丽身影也只能在梦中见到，但她就在这里，再也不会逃了，永永远远的和她在了一起。

　　真是太好不过的事情。

　　“你要喝点什么，盖娅？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了。”她点燃壁炉，从酒窖里拿出蜜酒来，“尝尝这个？酒精含量很低的。”

　　盖娅只感到无端悲凉，这个时刻，精灵给她的感觉，与血魔一般无二。

　　她努力模仿着她，好像她从未离开。

　　而贵为贤者的自己，又能如何左右“情”之一字。

　　她只能接受了端来的蜜酒，看星诺小心将盛放灰烬的小盒子放在衣服内，就像她还活着一样，与平日无异的招待着她，却处处流露早已不存在的灵魂的端倪。

　　阿莱克西娅，你究竟在想着些什么，她无权评判他人自己选择的结局，盖娅只能在心中叹息，这就是你追寻的结局？

　　未知的世界。

　　那是黄沙遍地，四周没有任何草木，毫无生机，就连枯木都不见的，沙漠般的风景。

　　黑发的神明与透明淡薄的灵魂遥相对望，一片沉默，谁也没有说话。

　　“你来了”，辛西娅双臂环胸，率先打破了沉默，看着透明的灵魂，眼中神情复杂，“如今你能够知晓一切，告诉我，这值得吗？”

　　少见的，神明的询问里带着动摇，眼底里甚至有些不明显的惶惶神情。

　　肉身已死，任何灵魂都已经说不出言语，但神明自然是听得见她想要传达的心声。

　　“我曾经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诅咒了我，如今看来，答案已经就在我眼前。”透明的灵体微微近前来，看着神明，

　　“对于你，我只能说抱歉，这是必须的代价。”辛西娅的神情动摇了几分，又恢复了原先的沉着，“以灵魂的形态来到这里，你能窥视到我的记忆，诸天运转的规律就在此地，我不会说抱歉，但我的思考，我的选择，想必你也能理解。”

　　半透明的双手缓缓扶上她的脸颊，心声无言的传达给了她，“所以，我便是那第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命运里第一颗踢到的石子？”

　　“确实如此，”她脸色不改，“这是我为你挑选的命运，你必须走过的道路。”

　　“你说谎。”

　　你说谎，这一句话就像是引爆了辛西娅所有的理智，一瞬间她的神情就失态了起来，“我没有说谎！”

　　灵魂无声，放下手，用对视缄默的指控她，

　　“我...”她沉默的低头，默默说，“你该走了。”

　　“只有死后才能明白一切，真是可惜，”她听见灵体发出带着些幽默的感叹，从她身边穿过，向着沙漠最深处的中心走去。

　　好啦，也不是在怪你，先祖大人，打起精神来，你的仗还没有打完呢。

　　低语在她耳边调皮的打转，分走了辛西娅一丝的忧愁，她微微笑起来，“多话，”自言自语着。

　　灵魂已经走远，重新投入转生之轮，静谧的隐没在黄沙之中，苍茫的领域，再复一片空荡。

　　只余神明驻守于此，沉静高傲。

　　眼中燃烧起了经年不息的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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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所有的人物都有着自己的命运，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
2.星诺的故事暂且告一段落，但绝不是结束。
3.所有人都背负着自己的罪孽。
4.即将开始的下一篇章，另外两位主人公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