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2、斐兰（2）

　　与她的相遇，在赫因看来如奇迹一般。

　　细数起来，也不过十几日前的光景。

　　那日正值木曜，赫因按往常一般在档案室当值，干些往日常有的归档记录一类的工作，此地因位于主馆的缘故，平日鲜少有外人拜访，因此接待事宜倒也不是很繁忙，相较于日曜那日的扫除来说，已是相当轻松的活计，此刻他正伏案在一方小几上，一边堆放着同伴收集清理整齐的文书，他将每份文书的蜡封简单检查后，按照文书日期、归档时长和炭笔涂画的编号在日志上更新它们的状态，以供日后档案员的查阅。

　　赫因中长的发披散在肩头，脑后用发绳扎了个不起眼的发辫，但大概是因为前额的黑发偏卷的关系，总是痒痒的围绕在他的眼眶周围，虽不影响工作，但到底有些遮挡视线。
　　以至于让他无从发觉正默默站在身后的访客。

　　温热的手搭在他的肩膀，没用多少气力，但莫名却将赫因震慑到一般定在原地不敢动弹，于此同时他能感到对方与自己距离的不断逼近，开口吐息的热意几近可察，赫因定定神，仔细聆听对方的话语。

　　“你是学徒？”对方这样平淡的问，

　　他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淡然些，“您是？”

　　随着话语他不禁回头，与那双鲜红的眼睛直直对上，过于怪异的感受让赫因下意识做出退后一步的动作，目光打量着对方奇异的面容，讶异的神情不自觉的暴露出来，尽管只是匆匆一瞥便赶忙收回，但到底还是被对方尽收眼底。。

　　对方高了他两个头左右，看到赫因的反应也并未感到有多么惊奇，更未曾表现出被冒犯的样子，像是已经习惯了他人看向自己时诧异的眼神，微微垂了垂眼-他注意到这人连睫毛也是异样的苍白，她将轻轻搭在肩膀的手收回，将一只手伸入怀中摸索了片刻，取出纹章来。

　　“盖娅，灰白贤者……你们好像是这么称呼我的。”

　　赫因的目光自她拿出徽章的苍白的手转到那显然不是由金属制作，更像是某种树脂凝结后雕琢而成的灰白色徽章，它仿佛一颗仍有生气的心脏一般在她的手中微微颤动，像是呼吸一般起伏。
　　不过这到底也只是一瞬间的幻想，他忙将自己的想象停止，思忖了片刻，如今斐兰学会中有名有姓的贤者说来也不过百数，多半都是性格古怪孤僻之辈，神出鬼没的也不在少数，对于在人类研究于自然共鸣力量这一领域上走得最远的一批人而言，很多时候无论是社会的规则还是自然的法则已然难以约束他们。

　　纵然并非鬼神，到底也叫一干凡人难以望其项背。
　　赫因收了思绪，面上表现的更加恭敬，对方的身份以徽章佐证显然不似作伪，他伸鞠一躬，用生平最客气的口吻和最尊敬的敬语开口。

　　“在下赫因，埃麦特图书馆学徒，不知贤者大人您远道而来，有如何要务亟需处理？”
　　盖娅好像是被他的语气中的谦卑惊得愣了一下，顿了片刻后简短回答，“…也不是要务，来找几份文书。”

　　她说话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并没有标准语让人感到的流畅之意，反而像是有些生涩的古语，带来些古老神秘的异域风情之感。

　　异常，实在是太过异常，这是赫因在短短一个照面中感到最明显的东西。

　　压抑住叫嚣的内心，赫因尽量以公事公办的态度向她询问着要寻找的文书名录，在得到对方回复后不忘向对方建议是否由他代为向主管主事通报她的到来，得到盖娅否定的回答后按照自己所知最高的礼仪向她暂时告退后，赫因按照她所报出的文书名录，暗自猜测着那一系列闻所未闻的文书所收藏分区，一边走着，一边慢慢寻找着有望放置他们的书架。

　　盖娅提出的几份文书其实很杂，如赫因最先找出的《精灵遗迹考》这一份文书共分三册，以记录精灵这一非人种族第一次被观察到后与人类交往，又很快消失在人们眼中的历史，以及在后续陆陆续续有零星精灵被目击到的记录的记载文书就收藏在档案区，而另两本《灵魂漂浮》《苍白之血》的被不知所云的方式所命名的文书在浩如烟海的文献中要找出却要颇费一番心力，不过在档案室找到第一份文书后，赫因将全三册都交给了盖娅，看着对方暂时露出的满意神色，接着以托辞去其他区域继续寻找书目为借口离开，快步而去，在对方的视线消失后，脚步却慢慢放缓下来。

　　赫因纯黑色的眼睛里神色微动，小心翼翼在临近门边的一处死角处取出一本不大厚的名册，这本名册很明显经历过悠久的岁月，哪怕在他小心翼翼的翻动下也发出着马上就要散架的□□。
　　十分明显的白化外貌，以及每个贤者手中所持纹章的区别，按照特征他在相当靠前的位置找到了对方在档案中的记载，短短一行，却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太阳历712年第一次接触，714年立为贤者灰白，授符文石，同年不知所去。”

　　七十年前被封为贤者么……想想对方看似三十几岁的外貌和可能能做他祖母的年纪造成的惨烈反差，不得不感叹一声贤者的的确确都是些是老怪物，赫因轻轻放下书，在他手中这一册《贤者集会》中，记录着学会成立以来所有在世与已然回归的贤者名姓与生平，如盖娅一般只有短短几行的也不少见，许是拥有常人一辈子想也不敢想的力量，他们大抵都是些淡泊神秘，如天边孤月般的性格。

　　与如今崇拜着的月亮女神的性格和事迹有诸多相似，连那些力量超人也是如此，在旧日传说中，贤者被众神所青睐，魔力觉醒的那一日便有着呼唤风雨的力量，寻常法师们哪怕是施法，也要仰赖守护者们所创的聚魔法阵花费漫长的时间，更何况，魔法本就是贵族间的不传之秘，只有被授予学者之位的人，才有资格触碰魔力的秘密，而在他们的顶端，便是这代表着至高荣誉的贤者，只要他们愿意，动动手指便可轻松匹敌百人，因此，贤者无愧是人类中的神选者，天生高人一等、受万人仰慕的幸运者。

　　何其荣华，何其幸运……于他人又是何其不公。

　　赫因轻轻叹口气，将文书归位，他本就是个好奇心重的，又心思活络，正因如此在四五岁的年纪在斐兰平安的长大，对那无法预料到的人和事情，都到底是存了十分的提防之心。

　　他怕耽搁的时间久了，引起对方的不满，以至产生怀疑那便是更大的不妙，于是赫因加快了自己的脚步，在不违反书阁内禁止跑动的范围内以最快的速度按照先前的序列快走向第七区，寻找那《苍白之血》的踪影。

　　按照排序的规则，《苍白之血》理应在第二排的分类，赫因轻点手指，从书脊上快速扫过。
　　《歌尔波斯坦的经验》《格尔郡回音》……
　　一本来自于笔名歌尔波斯坦的炼金师的孤本，另一本则是记载了格尔郡内一场由于魔力紊乱导致的灾难。

　　手指的速度慢了下来，就快要找到了。

　　……《华达呢之蛙》

　　关乎于占卜、内脏（多以鸡肠子和牛内脏为主，时不时还会出现来自远东的黑狗血）以及密宗的残本。

　　赫因脸色僵硬了一下，又重新细细扫了一遍。

　　依然是位于在不同序列的《华达呢之蛙》

　　头皮发麻的感觉第一次出现在工作时的赫因身上，在书阁服务多年，他所见到的纰漏可谓是屈指可数，而排序错误这种低级失误，怎么会是这座被称为“稀世珍宝”般收藏着时间所有文书的大图书馆内千余日夜不息工作、兢兢业业的教授和学徒所犯？

　　短暂的诧异只持续了不久，赫因不愿在这多浪费时间，先前翻阅资料已经浪费了足够的时间，他向着第十九区走去，那本叫什么《灵魂漂浮》—委实说漂浮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赫因一点儿也不在乎，但受人所托，他到底是要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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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次的寻找未果，无论他的手指巡回多少次，正确书本的踪影却迟迟不曾出现，一瞬间赫因甚至冒出了立刻想骑士们举报有窃贼潜入，又不禁为自己荒唐的猜测发笑，在图书馆内的每册文书都经过守护者的加密，在没有得到申请的情况下贸然带出馆，除却变成一抔灰烬外也无什么价值，反而还要面临守护者遍布世界眼线的追缉，盗窃埃麦特大图书馆的书籍，算得上是这世界最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除非…赫因悚然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那些书仍然在图书馆内，只不过，被藏了起来。

　　藏在那处曾搭上一条学徒性命，被他偶然所发现的密室内。

　　如此，名讳灰白的贤者阁下千里迢迢来图书馆找书，找的却是被悄悄藏下的禁书？
　　他的心跳不禁加快。

　　是谁人手笔，又或是阴谋？

　　若真如此………

　　或许，他多年的夙愿如今就能成真。

　　只要敢于一搏。

　　看着赫因空着手回来，白发的贤者眼含讶异，还未等她开口，年轻的学徒难得失礼的抢白。

　　“实不相瞒，在下并没有找到贤者大人您所要寻找的书籍。“看着盖娅略略带了些迷惑的神情，咬咬牙，他第一次主动走近对方，用最低的声音小声在她耳边说道。

　　“但它们的确就在图书馆里…只不过被藏了起来。”

　　贤者脸上的迷惑神情更重，“这里的文书不都被藏起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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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因一时不知道对方是在装傻还是真傻。

　　无奈，他只得再次向对方解释，“是说，有些人不希望您看到它们，藏在了一处没有人知道的空间。”

　　言已至此，想必她也懂得了他话语里的深意，鲜红的眼睛晦暗了几分，“原来如此。”

　　这一句话说的云淡风轻，里面泄露出的几分不满和若有若无的危险感却让赫因几乎想要瞬间放弃自己的计谋，他在做什么？是与那万中无一神选之人交易？他又是哪里来的胆子？

　　为何不去老老实实交代一切，任劳任怨履行好一个学徒应有的本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做知识的忠仆，晨不见日，与月同归，为伟大的学者和教授们鞠躬尽瘁，死后只求埋葬于神圣的教会墓地。

　　有何不可？

　　然而，那自幼时就在他心中不断跳动的细弱火焰蛊惑着他的心，一遍遍叩问着他的灵魂，只有他，也只有他知道，那秘而不宣的野心究竟是如何的灼热，浸染着他夜夜的安眠，让他心神不宁，一步步支持着他跋涉漫长而泥泞的岁月，到今日的浑浑噩噩中求得一份安定。

　　“你甘心吗？这样卑躬屈膝的一生。”

　　那火焰响彻在他脑海中。

　　那火焰本就是他的心。

　　温热的火漫上胸膛，烧得他褪去所有的戒律，火中有一身影站立，乖张恣睢、我行我素，嚣张的与十五年来的他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人。

　　学徒张开双唇，吐出过去从未出口的叛逆。
　　“
　　在下随时可以为您找来，

　　他到底是随了他的心。

　　“只求您看在求书不易的情面上，为在下启迪魔法之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