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18、斐兰（18）

　　当自己的脑袋被狠狠按在桌子上的时候，赫因对几分钟前选择待在房间里的自己深感后悔。

　　事发突然，原本他正在灯光下缝补着自己白日里露出线头的衣袖，正当他聚精会神于针脚时，二楼楼下传来的骚动没有引起他的注意，盖娅依然是一到夜晚就不知所踪的习惯，眼下他们离了边境不远，那张担保信总算是派上了用场，至少赫因再也不用每日一大早，梳洗完毕就早早站在驿站站口，望眼欲穿的等待停驻的马车，

　　谁知会遇上这件事，他呲牙咧嘴的想着，脑袋被磕在桌上的感觉显然不好受，他却无法反抗，只得忍着不表。

　　“那个人去哪了？“为首的男人面色阴冷，坐在他的对面，紧紧盯着赫因的脑袋。

　　五分钟之前，楼下的传来的骚乱声愈发巨大，时不时传来桌椅摔倒的声音，接着就是一声巨响，一个人影不知是自己冲进来还是被抛入，直接由窗户撞入了他的房间里，闯入者看起来与赫因身形相差无几，全身用黑衣包裹的严实，就连面上都蒙着一层黑布，就在赫因一愣神的功夫，对方就迅速的抄起他房间里的切纸刀，对着他示意不要走近，随后，看着赫因慢慢举着双手后退到门边，一翻身，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

　　随后的事态发展可以说是情理之中，很快，几个魁梧而身着铠甲的人就冲进了他的房间，一番搜查之后毫无所获，于是将目光看向他，索性就押着他来到头领面前。

　　这些人的长相显然不是加兰本地人的长相，从他们褐色的皮肤和卷曲的红褐色粗硬短发中，不难看出应当是来自沙燃的佣兵，沙燃国内由于地处贫瘠高原的关系，经济并不发达，到现在为止都以游牧业为生，却歪打正着的让沙燃的佣兵和护卫在各国最受好评，实力不俗又收费便宜，比起欧盛人的散漫或是伊斯人的狡诈来说好上太多，不少出远门的商人都颇为喜爱雇佣他们。

　　眼前人显然就是这样一个角色，他有着典型的伊斯人相貌，有力的手指不住的转动着手中的银色餐刀，应当是在先前打斗中随意捡起的，他阴郁的看着赫因，说出口的话语恨恨，“你看到他去哪了么？“

　　说完他就挥手示意，一边的人拔出刀剑来抵住他的脖颈，趁着这一片混乱，无论是原先在楼下享受食物的旅人还是侍者，此刻纷纷都不见了踪影。

　　赫因感受到冰凉的刀锋在自己的脖颈出徘徊，激起一层冷汗，但他到底也不是第一次面临死亡的威胁，于是他抬起眼睛，看着对方与自己相同的黑色眼睛。

　　“如果您一直这样押着我不去追人，怕是他在我被杀掉前就能逃掉。“

　　赫因保持着面上的冷静，悠悠的开口。

　　对方显然被他从容的口吻所影响到，只消思考片刻就让他们松开了赫因，看着他瘦瘦小小的样子也逃不出一干佣兵的包围，示意让他坐在了自己的对面。

　　“你是伊斯人？”他端起酒杯，示意旁边的手下给赫因也添上酒。

　　赫因本想推辞，又忽然想到他的成人日早就已经过去，一时黯然，便没有拒绝。

　　听到对方的问话，赫因点点头，算是默认了他的结论。

　　“那事情就很好办了，“伊斯人望着他，”前些日子里斐兰的动乱你一定有所听闻，不知你最近有无关注过这几日局势？“

　　“愿闻其详。“

　　“就在五十日前，我国的一批公民在斐兰境内遇害。“他面上表情晦暗，”凶手至今在逃，伊斯诸王已经下达通缉，追杀杀手，生死不论。“

　　赫因明白了，“所以你们？“

　　“不错。我隶属于伊斯诸王麾下一员，本来前处理相关人员后事安排，想不到在这个地方就见到了这个该下地狱的魔鬼。“他毫不留情的诅咒着，望向赫因，”你是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人，公民，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

　　赫因仔细回忆了一下，尽量挑了些细节告知此人，“他全身都是黑色的夜行衣，看起来应该相当年轻……要么就是太老，离开的时候，他拿走了一把我房间内的切纸刀。“

　　男人眼前一亮，“很好。“一边对刚刚赶来的几个佣兵交代了几句，”你的证词很有用，公民，“他换上了一副得体的笑意，”说出你的名字，我不会忘记你在追捕杀手中所做出的贡献。“

　　“赫克托，“赫因垂下眼睛，尽力摆出一副谦卑的样子。

　　于是他派了几人将赫因送回了房间，几人站在屋外，看着他走进房间，既是保护也是监视，后者的比重显然大些。

　　一进入房间赫因就知道有人在，小心翼翼的关上房门，不叫外面的佣兵看到，他坐在床沿上，望着正坐在他椅子上的盖娅。

　　盖娅看过来，“怎么回事？”

　　“一个杀手，”赫因疲惫的叹气，确定门外的监视者听不见他们二人的对话，“法典节那一日有伊斯的贵族显要在场，被杀害了后凶手逃之夭夭，现在伊斯诸王在搜寻此人。”

　　盖娅揉了揉自己的眉心，“所以那些袭击典礼现场的法师并不是伊斯王所派去的。”

　　赫因点头，“应当如此，若是他们内部争斗导致的灭口事件，不会做的这么大张旗鼓，整件事里一定还有别的势力参与。”

　　盖娅同意他的看法，想了想赫因的经历，对他说，“先前听闻伊斯人虽然内部纷争不断，但对外立场上一致团结，看起来确实如此。“

　　“没错，“赫因无奈的说，”虽然伊斯内战不断，但在对外事宜上往往都保持着统一的立场—尽管所有人都是激进的态度就是，“话毕，他自嘲一样的补充，”可惜我并不是正统的伊斯人，我来自哪里，恐怕也只有神说得清。“

　　盖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不是这样的，赫因。”她第一次直呼学徒的名字，”你认为你属于哪里，哪里就是你的家乡。“

　　赫因被她的话惊讶到，“谢谢。”他脱口而出，“您知道吗？其实几天前是我的成人日。”

　　盖娅看着他，无形之间给了他一些鼓励。

　　“按照我们的传统……也就是我们学徒之间的习惯，在成人日当天总要邀请年长者，为自己取下姓氏。”
　　平民不似贵族，通过血缘和婚姻形成纽带，他们的姓氏总是可有可无，而稍稍有那么一些文化的学徒们却往往也如此模仿着贵族们的行为，为自己取一个好听或富含深意的姓氏，譬如尼尔，他邀请了自己工程队中的队长为自己取姓，赫因还未来得及问他就被分开来去，也成了他的一个遗憾。

　　“你想要让我给你取一个姓氏？”盖娅说，“当然。”她应承下来，“我会好好思考。”

　　话毕，她站起身，瞥了一眼赫因，“在此之前，想见见那个”杀手“么？“

　　“？”

　　赫因看着她用平淡的神情，说出这样震撼的话语已不是第一次，虽然知道她自有她的方法和道理，但还是忍不住询问，”您做了什么？“

　　“小小的追踪术罢了。“盖娅回答他，”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边说着她一边勾勒出一个泛着淡淡白光的小圈在窗上，接着她推开窗，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起来吗？“

　　“既然您都这样说了。“赫因叹口气，利落的在静音术的掩盖下翻身跳下二楼，和身边的贤者交谈，“您为何如此在意此人？”

　　盖娅闭着眼，“心血来潮。“语气里总感觉有几分糊弄，赫因也不恼，见她不愿意说出实情就不再追问，”既然如此，还是希望您不要将事情闹的太大。“

　　“那是自然，”盖娅像是被管教了一样的回答，“这样的常识我还是有的。”

　　“希望如此。”

　　于是盖娅带着赫因挑着偏僻的道路前进，时不时就能看见几个佣兵醒目的身影在街道上穿行，手持武器，四处叫嚷。

　　看到此情此景，盖娅轻轻向赫因说，“看来他还是个分量不轻的家伙。”

　　“确实，我开始好奇那个凶手到底是什么人了。”赫因回答她，注意着不要让佣兵察觉到他们二人，“请您万事小心。”

　　“我知道，”盖娅一边说着，挥手比划了一个手势，一缕白色的烟雾从她身边飘过，“我们已经很近了，”那缕烟雾轻飘飘的穿过赫因，附着在盖娅的身体上，“他受伤了，”盖娅说。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城内一处隐蔽的街巷，眼见四顾无人，夜色已深，周围除了他们便再无旁人。

　　“在那里。”

　　盖娅悄悄指着在拐角处的一片黑暗角落，不急不忙的走过去，赫因下意识站在她身后，跟在她身后走向前来。

　　直到距离拐角数米之内，赫因才发现了那个隐匿在黑暗里的身影，此刻他正蜷缩着躺在街角，暗红色的血液从他身上冉冉流出，赫因凑了过去，检查了他的呼吸，心下一沉，

　　他的呼吸已经渐趋微弱，显然有性命之忧。

　　仔细在已然陷入半昏迷的他身上一摸索，果然找出了被夺走的切纸刀，“凶手”的身份自然已在不言之中。

　　盖娅已经着手将他身上的衣服撕成布条为他进行包扎，但她也注意到此人糟糕的状况，虽然在夜晚赫因看不清盖娅面上的神情，但只消想想就能知道是十分凝重的。尚不知自己现在做什么好，赫因只得帮着盖娅，在为他包扎之后，看着对方被黑布所牢牢蒙住的面容，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实在让他感到好奇，于是在未经盖娅允许前，他擅自揭下了他的面罩。

　　果不其然，在揭下面罩的一刻赫因就怔住了，对方的确是他所认识的人。

　　他只是万万没有预料到对方的身份。

　　同样的远东出身，同样的伊斯相貌，甚至是与他相仿的年龄，

　　是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