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166、番外（7）

　　无人驻留的沙漠上，矗立着的低矮山丘因长久风蚀，呈现千疮百孔的踪迹来，林林散散的洞窟彼此交叠，于夜色中，呈现幽微的暗。

　　欧尔赛丝坐在山坡上，只着了最简单的短衫短裙，丝毫也不觉得寒冷，双腿轻晃，吟唱无人知晓的歌谣。
　　她的声音是与她本人不符的轻柔，灵动而悠扬，在这片匮乏水源的大地，仿佛润泽的海风飘扬。

　　她的声音传的极远，无人聆听的歌者带上些惆怅的忧伤，她看着银色的月亮渐渐升起，伸出手，灰色的辉光触碰上她。

　　“您要离开了。”即使无形无状，欧尔赛丝依然很清楚这是什么，遥遥望着天际，”深海的时代将要开启，同您一般，我亦是要踏上旅途。”

　　“身为先驱者，在这里度过的时间，是我一生都不会遗忘的财富。”她并无约束灰色灵魂的远去的意图，看着她在自己指尖消散，虔诚的低下头。

　　“再会吧，我亲爱的，于这世间的尽头，再次相聚吧。”

　　她摇摇晃晃的起身，走向命运赐予她的河流。

　　……

　　寻常不过的夜晚。

　　阿比斯听到有人在门外轻声呼唤自己，已经是深邃不过的夜晚，她早就更了衣躺在床上，桌上还放着上一回托人买来的时下流行小说，盖娅教会了她人类的语言和文字，虽然仅仅只有五年的生命，高等生物的智慧已经让她同十五六岁的人类的文化没有太多分别。

　　只唯一可惜的是，或许是因为那段在时空中的漫游，不可避免的对她尚且弱小的身体造成了伤害，也注定了她一生都难以达到正常龙族应有的水平。

　　然而这是之后的事情，霜雪般的白发盖在她的额前，阿比斯虽然真的很想就这样忽略掉辛西娅的声音，但也清楚她的脾气，自己不给个回复，就想也不要想她能善罢甘休。

　　“来了。”她皱眉，从房间走出，一出门就看见小个子站在走廊里，披着顶黑色斗篷，阿比斯上前想替她脱下，被轻柔的推开。

　　“上哪去了？”她问辛西娅，辛西娅摇摇头，“现在才是要出发的时候。”

　　或许又是什么她们巫师的事情吧，阿比斯暗自揣度，高瘦的身子在地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找我做什么?”她问。

　　辛西娅回过头，看着她，“我就不能看看你？”

　　“阿比斯，这一次要做的，或许是我和盖娅一生最伟大的事…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她声音很轻，“我不会拉着你一起去，但我希望，这不是我们最后一面。”

　　“胡说什么。”龙族动了气，板着脸，她时常是这副懊恼的样子，只这一次，辛西娅看得出她是真的动了火。

　　“你和盖娅老师，都是这个世上数一数二的强者，我不相信有人能伤害到你们。再说，你们都当我是个死人...死龙吗？”阿比斯手上力道重了几分，攥紧辛西娅的衣袖，“放手去做好了，我相信你。”

　　难得坦率一次啊，小宠物，辛西娅心下一暖，看阿比斯回避开自己欣慰的目光，笑呵呵的，也不戳穿。

　　两人安静待了片刻，最终是阿比斯催着她不要叫盖娅久等，辛西娅最终，深深的望了她一眼，起身离去。

　　等人走远后，阿比斯翠色的眸子追随她远去的脚步，白皙的手握拳，暗下决意。

　　“你来迟了些。“等辛西娅进入领域内，盖娅已经在入口处等她，只随口提了一句，并无指责的意思。

　　“去看看我心爱的宠物咯。“辛西娅耸耸肩，解释，“你呢？不去看看她？”

　　“明日又不是见不到。”盖娅是抱了十足的信心，连告别都没有提，带着她往遗迹塔上去，在一道金色光芒闪过后，她们重新来到最接近天穹的地方。

　　亚尔温修斯就是在这里烧毁了神灵殿堂，辛西娅鬼使神差的想，当时会是什么场面？

　　她看着盖娅的指尖释放出一层淡紫色的魔力，示意辛西娅靠过来，点在她的额头，“这是幻惑的法术。”她解释，”足够让你避开直视世界外侧产生的癫狂。“

　　“你怎么办?”年轻的法师问她。

　　“没关系。”盖娅轻飘飘的说，”卡珊德拉祝福过我，无论灵魂转生多少次，我永远不会受到狂乱的影响。”

　　她说完，在确定了魔法完全释放后，终于是指着天空，低声对她说，

　　看看它吧。

　　辛西娅依言抬头。

　　原本是深重黑色的天空，在此刻覆上了一层紫色雾气，这是魔法的作用，遮掩了那些人类本不应见到的，其上，原本散发银蓝色光晕的月轮，此刻是尽数爬上了鲜红的颜色，看上去显得诡异又奇特。

　　云雾仿佛是在呼吸，彼此共振着，像巨兽柔软的躯体，星星点点的白色微光自天际的裂缝里缓缓落下，那就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的“赐福“——去寻找此时此刻诞生的新生儿，赋予他们超凡的力量和诅咒。

　　“血月之刻，世界与世界的界限将变得模糊，当星辰回归了方位，通向远方的道路将被打开。”盖娅轻声吟诵着，手上的动作极快，金色的魔力流水般从她身上缠绕而出，席卷这周边的一切，辛西娅只觉得她的脚底有些灼热，此刻与盖娅背对着，她听着自己的恋人和导师的嘱咐。

　　“我将连根拔起黄金树最后的余脉，封印于其间的怨灵，交给你处理，可以吗？“

　　“你还需要问吗？“辛西娅挑眉，随口抱怨着，手上升腾起不详的暗绿幽焰，“事到如今也只能和你一起走到最后了吧。”

　　“麻烦你了。”盖娅点头，将注意力放在了释放出的金色洪流中，磅礴的魔力被交杂压缩，层层重叠，原本是覆盖了整座塔的金光被不断收缩，最终到了她手上的，只有一道极细的丝线。

　　“现身吧，世界的中枢！”她难得咆哮出声，牵线的手血光乍现，左手小臂生生被拉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又极快的愈合。

　　金线猛然颤动，深深扎入地面，一时间，整片土地皆在颤动，辛西娅下意识扶着她，原本高耸的塔此刻不讲理一样又在疯狂的盛高，塔底部，黄金样貌的枝条刺破封印，托举着古老的塔楼，直向天际。

　　盖娅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维持着巨量魔力，强行唤醒沉睡在地脉中的黄金树已经是难以想象的负荷，但这只是计划的第一步，她清楚，看着随着翻滚泥土里咆哮而来的恶灵，丝毫没有再动用额外魔力攻击的打算，身边人化作一道疾驰的绿光，十三道封锁的重印将她保护了起来，辛西娅面对着数十的远古幽魂，丝毫不惧。

　　她的天赋绝不次于这敢于逆天而行之人，尽管尚年轻，她所掌控的亡灵仆从也不可小觑，最令人恐惧的并非是那死亡的仆从，而是巫师自己。

　　深绿色的鬼火在她眼瞳深处跳动，带着亵渎生命者的傲慢跋扈，亡灵巫师天然的克制着一切自死亡中诞生的造物，无论生前，这些灵魂曾是何等的勇士，在此刻也不过是执念不散的能量体罢了。

　　每当扑灭一只怨灵后，她的魔力就能得到补充，消耗战对她没有任何意义，一切只不过是世间问题罢了，借着清剿亡灵的时间，盖娅也不断恢复着力量，辛西娅自余光里瞥见她已经恢复如常的脸色，心中更是安定几分。

　　一个是背负着最强之名的天生巫师，一个是触碰禁忌的亵渎者，这本该是最怨恨这个世界的两人，却在此刻为了共同的理想，同上一个世纪的造物，战斗至此。

　　“愚蠢…”她听到最后的亡灵隐约传来的话语，没去理会，转身看向盖娅，青与红交织，内敛些的那位罕见主动开了口。

　　“你做的很好。”盖娅对着她笑。

　　“难道我不值得一个奖励吗?”辛西娅暗示性的指了指自己的脸，讨要一个亲吻。

　　她照做了。

　　唇齿交叠，保守者此刻却是进犯于她，兴许是先前战斗的身影太过印象深刻，盖娅的吻比平时野蛮了几分，却让她受用，直到两人都是快要气短，才依依不舍的分开，注视着彼此，辛西娅微微气喘，还不忘调笑。

　　“你真是..越来越懂得如何浪漫了。”她笑，擦了擦被咬的唇，原本以为盖娅只会去亲吻她所指示的脸颊，却想不到有这样大的惊喜。

　　“继续吧。”盖娅有些不好意思，偏过头，神情淡然，只心中如何去想，就不得而知，脚下的黄金树温顺的服从于她们，如果想的话，恐怕成为这世界的王者，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她们要追求的，是更远大的未来。

　　金色火焰从树脚下升起，激起巨量的黄金尘埃，以违反常识的形式，自地面向天空飘摇而去，借助这世界法则核心的力量，盖娅凝视着逐渐被腐蚀出一圈金环的天空，在环内，她已经能凝视到万千星海，那时亘古不曾有人直面的世界外侧。

　　在金色的光环里，所露出的世界外侧，蓝紫色的天幕有如双眼，冷冷睨着暴露一角的天地，远方，银色的极星熠熠生辉，即使相隔极远，也依然闪烁着属于它们各自的华彩。

　　她们的世界，也只是这万千星辰中的一颗，在浩大至荒渺的世界里，轻的如一粒尘砂。

　　这依旧是她所在的世间，为了一个更好的世界，盖娅想，即使是付出了所有，也在所不辞。

　　只，她直视着足以扭曲精神的空洞，那隐约的不安依然是爬上了她本坚定的心头。

　　好像是被什么所看着一样。

　　“你看到了什么？”

　　盖娅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下，回过头，她勉强露出一个笑，“没事。”压下这份不安，她伸出手，燃尽黄金树带来的原初力量被她所尽数吸收，一挥手，金色的光圈越发扩张，撕裂天幕，星河也越发清晰的显露在两人面前，与此同时，辛西娅和盖娅都清楚看见，一个巨大的、泛着淡淡生机绿色的星球侧面，离天空极近，大量的白色光点不断被牵引而来，纷纷扬扬，好似一场落雪。

　　“这就是…”被如此的景象所震惊到的辛西娅忍不住感叹，不用多说什么，她自然能看出这颗星球就是她们力量的来源，此刻有几分奇妙的意绪，充盈在她的脑海之中。

　　她们的力量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正因为这份力量，她们都成为了与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截然不同的存在，虽然出生于此，他们究竟是属于这里的世界，还是正在掠夺的这一方？

　　“它会发生什么？”被开启了一片星云的领域此刻安静的可怕，静默无声里，所有的声音都被天地之外的世界间隙所吸走，没有任何的声音能够传出，辛西娅只能用了魔力，向盖娅传到她的话语。

　　“最好的——失去全部的魔力，稍差些的，或许有人会死，最严重的，会崩坏那里的某个星球。”盖娅也用魔力回答她，仰头看着星球的剪影，提醒她，“将注意力放在我们的目标上。”

　　辛西娅微怔，张口想说什么，又被生生压住，已经是走到了这样的关头，多余的道德与慈悲，只会显得软弱。

　　天幕越显瑰丽，盖娅面上也是少有露出些激动神情，被拉扯着的黄金色光芒牵引着另一个世界，引导着魔力的通路，正式在两个世界的构建。

　　马上就能做到，这是只有她能创造的奇迹，盖娅控制着魔力有条不紊的输出，将力量均匀的分在了丝线中，一次性夺取的巨量魔力并不能立刻散播给所有的凡人，按照她的预想，将这些力量暂且储存在已经枯朽的树干中，等再一次封闭这个世界后，她将亲自释放这些魔力。

　　巨大的、枯败的树干微微颤动，白色的光附着在上，让原本是暗朽的躯干挂上一层白霜，绝世的巫师不语，望着天际。

　　短短的十几分钟，她已经是汲取了足够的力量，接下来要做的是极为简单，只要关闭上通路，下一步计划也将取得实施的前提。

　　变故就是在这个时候所发生。

　　盖娅控制着金色的环，不断向内收缩着，她的动作很是缓慢，以稳妥为先，辛西娅充当着她的观察手和另一双眼睛，正当她全神贯注的控制着魔力时，她听到辛西娅传进她脑海中的声音，怀着惊讶与恐惧。

　　“盖娅…那是什么？”

　　她心里一沉，料想到是一定发生了什么预料之外的事情，金环内是浩瀚的星空，看的长久了倒也不显得奇特。

　　“不是这里…你看看天空。”辛西娅轻声道，叫巫师仰视整片天空。

　　她这才知道对方所指的是什么。

　　整片天空都染上了淡淡一层薄红，如同黄昏日落——但她是明明在此刻将领域设置为了永昼，丝丝血雾般的脉络无序的穿行，随意的组合与分离——像是什么巨大生物的触须一般。

　　最为可怖的是，原本是太阳的位置，一颗血红色的眼球取代了炽热的日轮，冷冷的看着她们，只消是一眼望去，狂乱的思绪疯狂的输入了她的脑海，盖娅只觉头脑剧痛，卡珊德拉规则性的力量勉强保护着她不至于受到精神的侵蚀，但感觉并不好受。

　　整片天空都覆盖上了一层血色，盖娅沉了脸，这绝不属于这世界的生物，究竟是为何被引导至此？

　　它似乎是察觉了盖娅，从遥远的天际伸出细细的一条触须，盖娅立刻以自己的魔力去抵挡，却是如将水滴滴入大海一样，连点涟漪都没有激起，悄无声息的沉入虚无的触须中。

　　冷汗骤然从她的背后流下，魔力彻底被抵消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失去了最为可靠的依仗，借来的黄金魔力化作数十把匕首激射而出，试图攻击无形无状却确乎是存在的暗红触手。

　　匕首在刺到触须的一刻，爆发开刺眼的金光，但仅仅在几秒后也重复了被湮灭的结局，仅此一根的触须微微迟滞了一下，毫不在意的继续游移着，盖娅的脸色越发暗沉，辛西娅见状，随手召唤了数十只亡灵，甚至其中还有着先前强行虏来的亡灵，十几只鬼魂发出刺耳尖啸，直扑过来，死死纠缠着致命的意外敌手。

　　灰色的灵体在触碰到红色怪物的一刻，嗤的一生，化作了雾气，彻底消散在世界上，辛西娅发觉那牵连着她与死灵的契约水雾一样的消失不见，亡灵巫师甚至是下意识抓了下空气，后知后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毛骨悚然的寒意头一次降临在她的头上。

　　她的手都冰凉了几分，努力克制自己的惊慌，看着着触须悠悠游走，除了在被树干所包裹的高塔处迟滞了几分，所扫荡到的地方，皆是化作了一片虚无。

　　是的，不是火焰燃烧过后的的焦黑，冰霜经行后的永眠，哪怕是千百触须中的一根，所掠过的地方，她们看得见的是那一片空无。

　　没人想知道剩在那里的是什么。

　　天空越发显得深红，直觉告诉盖娅她这不可名状的生物越发接近了，哪怕是已经收缩为线的金环也此刻是若隐若现，忽明忽灭。

　　浓稠的红沾染了天空的所有，一道黑色的、足以贯彻天地的竖线缓缓张开，游走着诸多黑色泥土般的光点，无情、冷漠、高高在上，带着漠不关心的高位者的视野，足以与星球媲美的巨大瞳孔张开。
　　它的一只眼睛，就占据了整片天空。

　　我究竟招来了什么…头一次，她生了巨大的恐惧，这不是人类所能理解的东西，也绝非人类所能抗衡的。
　　漫游于星海之中，无形无状，吞噬星球为生的，无人知晓的生物。
　　又名，世界的吞噬者。

　　“盖娅！”辛西娅握住她，手上一片冷湿，“你快点走，离开这里。”她的语气很着急，平素的悠游戏谑消失不见，紧张的催促她，”我拖着它，能拖多久是多久。“

　　这句话她说出来都不怎么叫自己信服，世界之外的高位者对她们所拥有的毁灭性压制已经是在几乎算不上是交手的战斗里尽数暴露，辛西娅在这里，几乎同她不在这里没什么区别，盖娅也是，只因为世界根源的能力，才勉强苟延残喘到了现在。

　　能逃去哪呢，盖娅惨笑一声，只短短的一刻她就知道了自己的满盘皆输，那时她的老师，“多余的好奇心会招致不必要的灾祸。”她还对此颇不以为意，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了那人的良苦用心。

　　只要她还存在在这个星球的一刻，被吞噬至虚无，只是多一刻晚一刻的事情罢了。

　　盖娅摇头，拒绝了辛西娅的要求，两双含着恐惧的眼睛对望，这一刻，她忽然又有些轻松。

　　穷途末路到了尽头，有你相伴也是不错的结局。

　　“我会试着去阻止它。”盖娅捧着她的脸，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显得不那么像一场诀别，“运气好的话，我活着回来，运气不好的话…我们也很快能相见。”

　　她说完，不顾辛西娅的阻拦，周身暴起全部的魔力，混杂着最后的原初力量，孤身向着天际而去。

　　被留在地面上的人看着她远去，遥远的地方隐约传来金色辉光和隐约雷鸣，她只能见证，却无从插手。

　　漂浮着的金光越发显得摇摇欲坠，但红色薄暮也浅淡了些，到了最后，她看到，那金色黯淡下的一刻，天色也微微亮起了些许。

　　但也终究只是些许，红色雾气始终未能散去，甚至在最后的光湮灭的刹那，聚合起的色彩更深重了几分。

　　她失败了，辛西娅清楚，甚至是没生抵抗的意思，任红色触须袭来。

　　“搞什么啊！”突然，第三个声音传来，显得极暴躁，银色的亮芒刺入这片空间，不速之客粗暴拎住她，两人滚落在一边，勉强避过一次袭击。

　　阿比斯的背后还带着发动能力后的残影，一次使用这样巨大的法术对她消耗不小，但她显然是来不及管自己，抓着死里逃生的辛西娅，焦急问她，“盖娅老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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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阿比斯年轻时相当暴躁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