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16、斐兰（16）

　　盖娅自顾自的说着，当着赫因的面将书信拆开，里面仅仅有轻飘飘的一张白色信纸，上面用颇为花哨的花体字蘸着他没见过的金色墨水写就了一串文字，最后用红泥烙下了一个繁复的印章，赫因认出那是加兰王族的族徽。

　　“还是老样子。”盖娅拿起纸张，“她开了一封担保信，在加兰境内的通行没有什么问题。”

　　赫因难以掩盖住自己的好奇心，小心的打量的一眼盖娅，试探性的开口，“您说的这位……是赫雷托特的大人？”

　　他不敢去胡乱猜测，印象里的确有那么一名“不会魔法”的学生似乎颇得盖娅欣赏，但他从没有往贵族的方向上去靠。

　　的确，魔法在贵族之间的流传已经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加兰王族的盾徽是一条黑色的巨蛇，象征着赫雷托特家族的岩石魔法；至于西方的沙燃氏族是一只燃烧着火焰的狮子，就是火焰魔法的代表，欧盛则因为独特的联邦体制，三大家族轮流掌权上台，不过对外他们也往往以蓝色的青鸟为统一的标志，以凌厉的风系和水系魔法师而出名，伊斯尚在一片混乱之中，只是据说那里沾染生命魔法的各色巫师显得更多一些。

　　如果是赫雷托特家的人，看起来和盖娅又如此亲密……赫因看着盖娅的神情多了一丝好奇。

　　她以前担任过王族教师？

　　盖娅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她姓赫雷托特，不过叫她荷马大公的人更多一些。”

　　平日里在图书馆中读过不少书籍，也对时下要闻和□□势有所了解的赫因自然也听说过这样一号人的名字。

　　荷马大公，又被称为“荷马女大公”，在加兰可谓是炙手可热的一个人物，她是加兰王国五位大公爵的其中之一，当今皇帝的姑母，在七年前一力匡扶当时尚未成年的幼帝继位，五年时间里平定了大大小小的内部叛乱，说是现今皇帝最大的依仗也不为过。

　　两年前她交出了自己大部分权力，离开加兰首都坎培特回到自己广袤的封地上去，虽然风头不如当年，却依然在政坛有着重要的地位。

　　且不知是否有意无意，荷马的封地不近不远，恰好就在他们前去的王国西南边陲，如今盖娅和赫因二人算是在她的眼皮底下行事。

　　事实如此的话，那么的确盖娅没有四处奔波因为身份问题带来的麻烦，有公爵作保，又有谁能为难住她？

　　盖娅收起纸来，“好好休息。”如此这般叮嘱了赫因一句之后就离开，她将赫因安置在房间内，但她自己总是不常出现。

　　....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赫因所在的房屋因为废弃已久而屋顶露出了大片的缝隙，他一个人躺在干草床上，盖娅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不过显然也不是他能管的，他已经有很多年没睡在露天的环境之下了。

　　他的睡意不多，这几日来的惊心动魄似乎在他漫长昏迷的过程中被消减的七七八八，也正是因此，他少有的真正安静下来，看着璀璨无匹的星河。

　　位于平原的斐兰夜景并不算特别罕见，如果要观星的话，大多数游人都会选择前往地势高耸的高原国家沙燃，但当他的心沉静下来，广袤深蓝的天空被夜的面纱笼罩，无论身在何方，都有着归乡的亲切感。

　　他识得一些星图，不远处的天空挂着杆秤一般的星座，几枚大星闪耀着，就连月亮都要避让些它们的辉光。

　　那些细小的星星呢？赫因四处寻觅，终于在闪耀的星光下看到了那密密麻麻的微小星辰，它们并不是很明亮，微微闪耀着自己的那些光芒，与大星反倒是有了几分相映成辉的趣味在里面。
　　有些星星却显得特立独行，细密的小星星铺就了一条长长的缎带，毫不逊色与孤高大星的光辉，而更远的地方则闪耀着银白色的远星，离所有的星星一段距离，却又不会太过遥远，就这样温柔而孤独的注视着天穹上所有的存在。

　　他伸出一只手，好似要抓住自己的星星。

　　我是什么样的星星，他扪心自问。

　　那些对魔法的执着，对跨越阶级的渴望，他清楚不过，但是命运自有它不可预料的安排，遇见盖娅是他人生中最偶然，也最为重要的变数，倘若没有她，或许终其一生赫因就是个溺死在自己梦想中的小小的学徒。

　　那他该感谢她吗？如果不是他，赫因尚且能找到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愿望—无论那显得是多么荒诞无稽，可是盖娅啊，那受神明青睐的天选之人，却轻轻松松打破了他所有的执念，让他如无根的飘萍，在这荒诞的世界里四处漂泊，不见归处不见来处。

　　他被杀死过一遭，又重新借着这副身躯复活。

　　我成为不了她，赫因轻轻张开双唇，吐出无声的话语，另一边他的双手虚虚的拢住仿佛就在眼前的细小星星，诚然他们不如大星一般闪亮、惹人艳羡。

　　可是，群星的华彩之中，它们却占据了绝对的数量。

　　这就是你的命运吗？

　　命运不可违，但是，甘心吗？小星星在沉默里凝视着他。

　　嗯，我愿意。

　　道路早已被设计好，但如何去走，怎样去走，却是命运女神留下的怜悯。

　　见到过这样的闪耀的光辉，又怎能不想去亲眼见证？

　　我啊，想要成为记录星星的人。

　　他无声的笑。

　　……

　　第二日清晨，盖娅走进房子里时，就看见赫因在收昨日晾在绳上的衣物，看见她来到给了她一个谦恭的笑容，但原先很明显的敬畏感淡去了不少，盖娅对此相当欣赏，她骨子里本来就是个不大拘礼的，在贤者中她和星诺有时就像是混入其中的乱入者，往往将严肃的会议开成二人的相声场。
　　“好些了么？“盖娅走近了他，询问。

　　“托您的福，昨天睡得很好。”赫因撒了个无伤大雅的小小谎言，转动了一下自己因为劳动而显得有些酸痛的手臂，“要走的话，随时都没有问题。”

　　有点讶异于他不卑不亢的态度，盖娅多瞅了他两眼，也不知道他是想通了什么东西，到底他的状态在变好，这就足够了。

　　“很好，”盖娅说着，命令一般的口吻让她说得像是在阐述事实，“准备一下吧，我们明天出发。”

　　赫因点点头，想到了什么，他叫住了将欲离开的贤者，“您准备好行程的物资了么？”

　　果不其然，高挑的身影停顿了一下，转过身，递给他一袋钱币。

　　“麻烦你了。“

　　斐兰赫因是再也不敢去了，拿着一小袋钱币，他大概踮了踮着实也不算太多，要买东西的话确实吃紧，打开一看果然是目前来说流通性最好的加兰盾，基本上在除了北境之外的地方都能用来购置物品。

　　赫因自然知道盖娅不似常人，对食物和睡眠都没有需求，但姑且来说他自己还算是个人类，没有饭吃就会饿死，而贤者又是一副与凡俗脱离的样子，这袋钱多半就是送给赫因让他买好自己干粮，照顾好自己所用。

　　他来到的地方距离他们藏身处不远，就是一处零散的小村庄，住户约莫只有五六十人，平日里用以物易物的交易方式来的更多些。

　　于是赫因谎称自己是斐兰事变中受伤居民的仆人，为即将到来的旅程买些必要的生活用品，对方没有多心，很随意的就带着他到村庄的仓库里转了转，赫因用了大半袋钱币买下了足够吃月余的干粮，一套便于就地铺设的被褥和些许工具，没再多停留，就道着谢离开了。
　　在村口不远处，他看见了一个金色头发的小女孩，背对着他蹲着不知道在玩些什么，看到这样灿烂的发色他心中微微抽痛，走向小女孩，将行李放在一边，温柔的问她。

　　“你在玩什么？“

　　女孩对他清秀的面容并没有生出戒心，将自己短短的小手举起，“哥哥，花。“她傻笑着，想要将花朵塞进男孩的怀里。

　　赫因摸摸她的头，“是什么花啊？“

　　她呵呵的笑，“马、马蹄！“兴许是年龄太幼小的缘故，她连发音都发不清楚，不过赫因听懂了，轻轻将女孩手中的花朵接过，”谢谢。“他轻声说。

　　女孩一边笑着，一边揪住他的裤脚不愿放手，赫因将她的手放开，女孩顿时爆发出一阵凄惨的嚎哭，哭哭啼啼的不愿他离开。

　　就在赫因手足无措时，女孩的哭声招来了几个不远处正在制革的女人，其中一个胖大的女人显然对处理这样的事情很熟练，一手就将女孩抱了起来，对赫因说，“不好意思，你别在意这个丫头，她是傻的。“

　　赫因摇摇头，“没关系，她很可爱。”说着一手揣着女孩送的马蹄莲，一边对着女人笑，“很可爱，真的。“看着女人抱着她的孩子走远，赫因拿出了小小的花束。

　　回去时他绕了些远路，赶在夕阳下山前在斐兰高城外的不远处立下了一方小小的石碑，他不敢写下艾恩的名字，生怕被发现后连着一方寄托愿望的小小土地也不保，因此只是立了一块无名小碑。
　　再见，艾恩小姐，我会回来的。

　　赫因静默的站在碑前，踟蹰良久。

　　最终他离去，在碑前静静放下一束纯白的马蹄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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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马蹄莲：博爱、圣洁虔诚、优雅，高贵，纯洁的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