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145、艾恩格雷德（21）

　　利未安森果真无事，为盖娅打开了屏障，深色眼眸瞟了下她手中的头颅，什么都没说，同盖娅一同按着原来的方向返回。

　　即使在幻境中好似度过了不短的一段时间，但实际上，她们重新来到血池边上时，暴风依然尚未止息，因此，穿越过这里也没有经历什么太大的阻碍，在那堵原先是靠着利未安森带着她通过的墙壁前，盖娅发觉手上的颅骨前额的金色印记是渐渐的散发出微弱的光芒来，虽并不强盛，但却在这道光线的照射下，原本厚重的墙壁缓缓从中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深长的道路。

　　一路无阻。

　　利未安森什么都没说，看她的神情，似也不为解释自己身为恶魔如何同人类混迹在了一起，只是在即将离开的这段幽深旅途的最后，盖娅问她，“你的事，克劳狄乌斯知道吗？”

　　听到这句话，她停顿了片刻，脚步声重了些，到底还是坦诚以待，“是知道的，”她说，“他们一直是知道的。”

　　容留魔族的存在，却是这个世界上与异族最是征战杀伐的一方之主，其中的秘密或许也已不可考，但毫无疑问的，这确乎是一种料想不到的偶然。

　　盖娅沉默片刻，没再继续说话，她的记忆依然停留在安格尔回忆中的一瞥里，那里面含着太多她料想不到的东西，而显然的，这已经是近在眼前的东西。

　　命运的停滞是不可实现的愿望，所有人都终将直视注定到来的未来，无论你是否愿意，无论如何，盖娅想，她们终将要面对着彼此。

　　两人自被炸出的深坑中走出，一出来就见到了大量加兰和欧盛的重兵围在了上面，一见到从地下暗红的未知之地出现了两人，这些士兵纷纷提起武器将她们堵在了中心。

　　利未安森不悦的蹙眉，她没有其他的时间继续耗在这里，正当她准备着使用法术时，盖娅稍拉住了她的衣袖，阻止了她的打算，她看着这些严阵以待的士兵紧密的包围突然让出一条通道来，几个全副武装的精锐骑士走上前来，身后跟着的正是两军的副官和实际指挥人，荷马和洛兰。

　　“怎么是你？”洛兰的记忆力明显差不到哪里去，细长的眉不耐烦的一挑，下意识就看向荷马，等着她的一个解释。

　　荷马也看到了站在坑底的利未安森和盖娅，盖娅自不必说，那个个头极高的顾问她也有印象，在前两次会谈中一直跟在城主身后，显然也是颇受器重的一方人物，只不知道这两人是如何就此借着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和混乱一起跑到了这里，众目睽睽之下，她只能装模做样的挥手示意，令士兵们将她们带到了被临时征用为指挥地的军械库中。

　　盖娅显然是读懂了荷马的意思，并无反抗，利未安森见她一副沉着的样子，也没再说什么，同贤者一起到了并不大的仓库中。

　　“要我怎么做？”洛兰全程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不多说什么，就只是看着这对师生演戏，他跟着三人到了仓库，立刻就收到了荷马的一击眼刀，“出去，看好门。”

　　“啧，”洛兰吹了声口哨，临走时还不忘关好了门，荷马见他离开，立刻给盖娅松了捆绑，就当她还在犹豫着是否亲自去给铁霜堡的顾问解绑时，就看见利未安森轻轻揉着自己的手腕，那原本加以束缚的绳索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好吧，荷马心中暗叹一声，搬来两把座椅请她们坐了，情况紧急，盖娅也就不再对她客套，直接发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爆炸来的很突然，但没有人死亡，几个在附近的士兵有些皮肉伤”——荷马原本快速说着，忽然噤了声，略低下头，“这些想必您也是知道的，她本来就没有要杀我们的意思。”

　　克劳狄乌斯确乎是蔑视极了旁人，但到底不是个嗜血的主，若不是如此，盖娅也不必同她站在一条阵线上。眼下她和利未安森最关心的自然就是她的安危，她创造了这样一个潜入地下的机会，又震慑了各国来使，拖延了谈判进度不假，但这无疑是将自己放在了风口浪尖上。

　　“克劳狄乌斯呢？”一直沉默着的利未安森插了话，荷马也不觉得冒犯，就势说了下去，“她现在被软禁在自己的房间等待处置，由黑德兰的使节把守。”

　　利未安森听了她的一席话，原本紧皱着的眉头略微舒展开来，阿菲忒洛拉能就此接手监管事宜，既是因为黑德兰同铁霜堡的仇恨深长，自然也不会有其他使节提出不同意见，但从更深一重去想，这样的安排无疑是她同自己的默契。

　　她在等自己来。

　　“事不宜迟，我们要尽快动身。”也不知盖娅悟到了多少，她对荷马说。

　　“我明白，老师，这件房子有一条被锁死的后门，我带着你们走。”公爵没多问什么，一口答应下来，带着两人走到处看似已经是被废弃了的门旁，取出钥匙后打开了小门，带着两人从空无一人的捷径溜出。

　　荷马没法将她们二人送的太远，在城堡附近就停了步，为了避免被有心人捉到她的擅离职守，她只能就此与盖娅分别。

　　“我能猜到您想做什么，老师，但无论如何，请以自己的安全为上，“荷马直率的看着盖娅，语气真诚，“还有您也是。”与利未安森说话时语气虽疏远礼貌了几分，她微微欠身，“无论是多么重要的事情，还望珍惜自己的性命。”

　　“好，”利未安森神情复杂，点了点头，同荷马告别。

　　她望着公爵离开的背影，转过头问盖娅，“她是你的什么人？”

　　“是我的学生。”盖娅面上稍是柔和了几分，见利未安森点头，“的确，她和你很像，拥有着相似的包容和温柔。”

　　对这番评价盖娅不知可否，微微点了头，将重心回到了目前要做的事情上，她们自然是不可能就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到克劳狄乌斯的房间内，等到暮色四合，过往仆人也渐渐稀少起来后，小步跨上五层，见十几个黑德兰的鹰人就站在克劳狄乌斯那深重的门扉前，漫不经心的四处走动着，她们彼此对望一眼，利未安森自阴影里走出，看到来人，这些士兵显然是警惕了不少，就在他们要上前时，从另一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都退下。”

　　在黑德兰，各个部落的领袖拥有着绝对的话语权，自然没人敢说什么，这些鹰人小心的退开，阿菲忒洛拉大步流星的走来，神情看似十分冷酷，冲着那些不敢走的太远的士兵说话，语气显得格外严厉，“还不走远些？”

　　“是。”士兵们终于是彻底散到了她们看不到的地方，阿菲忒洛拉神情一凝，拽着利未安森就到了廊道的尽头，低声而急促的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就此一五一十将事情全部交代出来，恐怕是要到了天亮都说不完，利未安森也只能挑了几个她们都关心的重点去说，在提到了地底生物时，尽管她已经是含糊了些，但阿菲忒洛拉眼中明显有一丝痛惜的神情流过，“原来如此，安格尔陛下…罢了，现下说这些都没用了。”在这个时候她显得格外清醒，低声对她们二人交代，“我会盯着这里，今晚不会有人来巡逻。”

　　“不，”盖娅摇头，“不要遣走这些士兵，但你一定不要留在这里，多带些护卫，保护好自己。”

　　此话一出，无论是利未安森还是阿菲忒洛拉都是神情一凛，见此，盖娅解释到，“今晚会有人来。”

　　“冲着克劳狄乌斯？还是…”利未安森迟疑的看了眼阿菲忒洛拉，见长老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后，接着说了下去，“还是安格尔的尸骨？”

　　“都是，所以我们今晚必须留在这里。”盖娅沉声，“那是个我也不知能否对抗的人，不必制造更多的牺牲了。”

　　“……。”

　　阿菲忒洛拉想起了什么，脸色极难看，却不再争执，罕有的抓了利未安森的手，紧盯着她，“你要活着。”她说。

　　“我会的，”利未安森回握了她，”保护好娜诺。”

　　两人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不过片刻，阿菲忒洛拉离开了房前，盖娅轻轻敲了门，就听里面传来不耐的声音，“谁？”

　　利未安森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同盖娅一起进了来去，见克劳狄乌斯半倚在床上，手上还拿着消遣用的书籍，法师开门见山，“听说你把图纸烧了？”

　　“那些东西都在我脑子里。”克劳狄乌斯嘿嘿一笑，极狡猾的做了鬼脸，“何况，另一份可没毁掉。”

　　不列塔尼库斯….盖娅默然，忽然就想起她们初见的时候这对兄妹话不投机的样子来，以及那封信上的交易，克劳斯乌斯无疑是真的将自己的兄长推进了火坑，更讽刺的是，或许他还尚未知晓其中隐藏着的算计。

　　“咳，”利未安森也一时无言，她的这一后手着实精彩，在保全了自己的同时也相当的引走了注意力，她看着盖娅将雪白的头骨放在了床边的矮桌上，克劳狄乌斯像是丝毫没有感受到恐惧，饶有兴味的打量着，在看到金色纹路后，笑意盎然，“你找到了？祝贺你！”

　　“多谢，”盖娅微低了下头，“还有一事，尚且需要你的配合。”

　　……

　　是夜。

　　天色已然暗淡下来，这是个无月的夜晚，于是那最后一丝光源也就此不见，点上的烛台在深夜已然熄灭，像是一阵风般，厚重的大门被悄无声息的吹开，场面显得尤为诡异。

　　门外是静悄悄一片，本就善于探测和侦察的鹰人士兵却没发出一丝声音，也不知是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道修长的身影无声无息的滑入了豪奢的房间内，明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她却像是笃定了方向了一般，直直的就往宽大的床边走去。

　　床上，昂贵的被子被胡乱卷成一团，包裹着生来不凡者沉沉的梦乡，但自有人是不愿意她就此安眠的，人影微靠了近前，伸手好像要触碰到她一般，却是最后退了几步，目光扫在了放在床头的雪白头骨，因为暗夜的关系，显处几分妖邪和森冷来。

　　这人轻叹了一声，从床边离开，伸出手就要去拿那头骨，在左手触碰到那颗头颅时，忍不住轻咦了一声，就在她碰到骨头的一刻，原本看似坚硬的骨骼粉末般崩塌下来，化作一团白灰洒在了桌边。

　　就在此时，几道银色的芒阵瞬时在她脚下展开，她却也是反应神速，猛的跳了起来，摆脱了重力的束缚，像是想要就此挟持还躺在床上的人似的，她在翻身时一把拉开了厚重的被褥，其下却显露出一具同人身高一般的抱枕！

　　这人心知是中了计，见房内前后都是燃起了冷色的焰火和幽绿微光，堵死了她逃脱的两条路径，见此，竟是露出一个笑来，伸手攥住了熄灭的火烛，说来蹊跷，在松开手后，这火烛又是显出些火光来，明明不曾施法点燃。

　　房间内一瞬就亮了起来，盖娅和利未安森都各自解除了布下的隐匿结界，走了出来，盖娅站的离这个人更近一些，相互面对着面，着白衣之人与她身高相仿，只是此刻微低着头，看不清容貌，盖娅没有立刻动手，轻声对她说，“到底是好久不见，阿比斯。”

　　这人却是恍然未觉，略抬起了头，那原先沙哑干涩的声音只不过是伪装罢了，清朗的声音流畅的从她的喉咙间流出，哪怕是在了此时此刻，也含了不必要的笑意，像是些无可避免的伪装，内里却是虚无至极的空洞。

　　“您真的，相当令人难忘——灰白大人。”她语气含着温柔的意味，也不拒绝她的要求，索性就此摘下了自己的伪装。

　　金色的中长发披肩而下，瀑布一样柔和的留在肩头，面庞是同一年半前所见过的一样，甚至还清瘦了一些，薄唇勾勒出些微妙的笑意，充斥着柔和，只是不见了温度。

　　黄金取代了澄清的绿，竖直的瞳孔微微扩散开来，倒映着本无一物，容纳这各式色彩的苍白来，上位者的优越显得格外明显，哪怕是用着敬语，也依然能感受到她那傲慢。

　　“不，还是称呼您为盖娅老师，显得更合适些？”她笑了笑，偏过头，望向贤者，“您如何是发现了我？”

　　“我早就该知道是你，格雷。”盖娅只是淡淡的，“只是可惜，那个时候，没有任何的证据。”

　　她所追查的线索、神明的暗示、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贤者、所有的线索就此合为一，直指着原本堪堪称的上一句相熟之人。

　　以深渊为名的神明，她所寻找的存在——

　　本就在她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