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14、斐兰（14）

　　“她来了……”

　　清风拂过她的耳后，若有若无的低语萦绕在身侧。

　　五感之中，嗅觉最先为她传来了青草馥郁的馨香，凉风习习，脚踝高的青草温顺的伏在脚下，欢迎她的来到。

　　那金色的光雾是一枚引入门的钥匙，将她一人传送到了此地。

　　环顾四周，周边是一望无边的青草地，却又平常所见的草地牧场不同，这里的一草一木都被精心修剪，用贵族的后花园来形容此地，恐怕是来的更恰当些。

　　盖娅直起半蹲在地上的身体，望着四顾一片寂静，微合双目，身侧缓缓浮现出一道灰白色的影子，

　　那影子被召唤出来后就拥有了灵智，一抬手，唤出了更多但更稀薄、接近于透明的影子，它们纷纷出现，各自飞速向不同地方冲去查探，只剩最初的影子跟随在施法者的身边。

　　过去不久，透明的影子很快飞还了回来，缓缓归入灰影体内，而借着传来的讯息，盖娅也将它们的所见收入脑海。

　　一片环形的空间，鸟笼般的箱庭世界，盖娅用于探测的阴影一路向前，最终又回到了她的身边，足以见这里完全的封闭，如同一个圆环。

　　完美、精致而冰冷。

　　“既然递出邀请，何必躲躲藏藏？”

　　盖娅吐出轻轻的话语，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好似对着谁人轻声呼唤。

　　“我知你是何人，也知我为何身在此地，响应我等信徒的呼唤，不正是神明的本分么？”大摇大摆拿走圣物的贤者脸也不红的说着，双手摆出托举的姿势。

　　“女神啊，请展示你的真容。”

　　……

　　良久的沉默，让一切显得有几分尴尬，盖娅依然保持着这样的尊容，没有改变，稳稳的保持着让手臂酸痛不已的姿势。

　　“如果你真的是信徒，等你的胳膊断掉也不会出现神。”原本碧蓝的天空之上，一抹流金骤然划过，在短短的一个瞬间，原本晴朗明丽的白天骤然阴暗了下去，一瞬之内，暗蓝色的天光取代了碧蓝，在浅淡的嗤笑声中，日月倒错，时序轮转，一呼一吸之内，此处的小小世界就来到了黑夜。

　　还尚未等到盖娅作何反应，伴随着尖酸的话语，她的视野被冰凉的雾气所覆盖，眼前一片漆黑，她的心却依然平静。

　　也不知恶作剧的神明究竟用着怎样的姿态，冰凉的触感在她的耳边徘徊，就连她吐出话语，都丝毫不带着属于人类的热量。

　　“嗯？说说看，这么爽快抢走了那帮蠢货东西的”信徒“大人？为了神明来到了这里，现在是谁没有睡醒，贤者大人？”在盖娅耳边留下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她全身升腾起黑色的浓雾，以很快速度消散，携带着巨量魔力因子的贤者自然知晓，她将自己的身形扩散到了这片空间的方方面面。

　　换句话说，说是包覆着盖娅也不为过。

　　恶劣的神明啊。

　　虽谈不上恶感，但总觉和那些教徒四处传唱的形象有很大出入。

　　重见星月的双眼澄澈而透亮，因为盖娅相貌，大多人都只会匆匆打量她一眼避过了事，很少有
　　人会认真看着她，

　　双眼的颜色由着沉积的色素决定，先天白化的她并没有这样的物质，与她对视着，她双眼所展现的颜色，正是流淌在身体中血液的经过。

　　除却一层薄膜，她用身体中的血脉所凝视着一切。

　　但神明不同，神不会用肉眼去观察生命，而是用虚无飘渺的心去倾听。

　　虽然没有现身，但她就是这么觉得，

　　神明在注视着她，带着毫不回避的高傲，与上位者的睥睨。

　　她沉静的开口，“我来到这里，自然有所欲求。”

　　原本收回在袍边的双手猛然伸出，在虚空里做出抓握的姿势，几缕白色流光滑过，竟是生生揪了一团黑雾出来。

　　盖娅颇有压迫感的开口，“既然你对我此好奇，不显露正体，又怎能得到基本的信任？”

　　转眼之间就找到了神明的真身所在。

　　“我被那些蠢货叫了几十年的神明！我需要得到谁的信任吗？”盖娅听见像是只暴躁小猫一样的声音浮现，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却老老实实的自己显了形。

　　“不要太惊讶，他们把我画成什么鬼样子，我心里还是有数的。”

　　盖娅望着眼前被揪出的黑雾的真身，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也被直直的诧异到。

　　先是说回关于女神的事迹，简要说来是将魔力引入大陆，经过众人信仰和自身修为的精进，成为了第一个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个以人类之身迈过贤者之阶，飞升为不死不灭真神的存在，无论是塔特的哪一本经书，都按照百十前所记录下的盛况中女神的外貌，经过极力美化，长相身材随着时代审美潮流变化而不断改变，譬如现在绘卷中的女神像就拥有着一副健美强壮到不知哪里去完美身材。

　　而唯一不变的就是口口相传里女神的金发碧眼，柔美动人又显得如同林间晨雾一般氤氲神秘，给人无限美好的想象。

　　就像是先前的金色雾气，凭借那样的形态，盖娅就笃定了向她发出邀请的正是自己所寻找的神明。

　　唯一没有猜到的就是所谓神明的家伙看起来完全不怎么温柔，先前的光雾只是掩饰，这位“女神大人”恐怕在施展阴影的艺术上更有一手。

　　她毕竟由贤者飞升为神，贤者评议会内部，盖娅本人对她的兴趣在此之前也只局限于她的法术和成为神的方式。

　　而站在盖娅身前，理应金发飘飘、高大俊美、温柔可亲的女神大人，其本来面貌却完全和记载所大相径庭，

　　不说那和东方学徒一样，一看就知道明显是远东人的微卷黑发，她绿色的眼睛圆圆的，如同猫的眼睛在好奇转动，高大俊美和她靠不上边，个头之矮让这位“女神”堪堪只到盖娅的胸口，唇角刻薄而锋利，五官和猫实在神似，就连脸上的表情也始终带了些坏笑的感觉，随时准备算计着被神话迷惑了判断力的蠢货的样子。

　　面容也显得过分年轻，看起来不过一个成年不久的小女孩。

　　但比见到的图画和所听闻到的，要真实可爱的多。

　　这么想着，盖娅竟不自知的浮起一抹微笑，下意识就摸了摸她的头。

　　也可能是太像一只黑色猫咪的缘故吧。

　　出奇的，这位女神对被摸头这件事没有任何反感，甚至从神情里能看出几分享受，待盖娅的手离开毛绒绒的脑袋，她将双手背后，莹绿色的眼睛看着贤者。

　　“你来都来了，见我也见了，”盖娅默默感受了一下好像在抚摸猫咪一般的感受，心里补充到还摸了摸头，“可以告诉您有何贵干？”她寻思了片刻，挥挥手，几把椅子和白石圆桌凭空出现眼前，自己则打着哈欠懒懒坐了下来，拍拍桌子，“坐下说。“

　　过于烟火气浓重的场面让盖娅本来就不多的敬畏感彻底消失，礼貌性道声谢她自然而然就坐在了对方对面。

　　“喝茶吗？我推荐欧盛的杏果茶，喜欢吃酸的话一定要常常。“她那手一会作势又要变出些什么东西的样子，估计是投影魔法，给予品尝者口感和饱腹感，实际上什么没有。

　　盖娅摇摇头，推辞了。“我不喜欢酸的东西。“

　　女神给了她一个狡猾的笑，“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盖娅还是推辞，见状辛西娅也不再纠缠，独自一人端着杯茶自斟自饮。

　　被吃吃喝喝这种事情打岔过后，盖娅终于捡起被丢到很远的正事，看着对方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睛，她缓缓开口。

　　“你不难知道，女神大人，我是贤者评议会的一员，从取得称号到现在，已经有了足足七十年的时光，“

　　“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记忆，只有这七十年，过去所发生的一切都模糊不清，“
　　“我曾经花费了四十年的时间走遍这片大陆，无论是精灵的祭师还是血族的亲王，都不能帮到我太多。“

　　“直到今日，你书写的魔文脱离约束的那个时刻，我明明白白的感受到了一些什么东西在我的意识深处呼唤，女神大人，我必须向你请教一番。“

　　“在你的记忆里，我与这本书，是否有所渊源？“

　　狡黠的神明歪头一笑，轻轻敲击着桌面。

　　“为什么会这样想？别看我这个样子，真要算起来，能给你们这群家伙里最老的东西当老师。”

　　盖娅了然的点头，“不错，“在肯定了她话语的同时，也抛出了自己的思量，”你当然认为我们彼此间相隔的时间太过于庞大，据我所知，塔特以崇拜你为原教旨出现已经有三百年的时间，即使是身为贤者的我们，到底不如神明一样不死不灭，一百年是一道坎，两百年已经是极为不易，“她笑了一下，”至于三百年以上的存在，到现在也不过你一人而已。“

　　女神听着盖娅你你你的称呼并没有感到冒犯，反而是颇感兴趣的晃着双腿，“所以？贤者大人是要来向我炫耀一下自己的年轻？”

　　她们二人相对而坐，一点也不像是求道者与高高在上的神明应有的氛围，反而像是一对亲密的朋友，在闲暇之余插科打诨一般。

　　盖娅失笑，“这句话我从五十年前就没听过了。”她拄着头，鲜红的眼睛盯着女神，“但谁有能真的保证，七十年前没有失去记忆的我，以某种形式，存在过多长的时光呢？”

　　“有时候遗忘不是一件坏事。“神明不太客气的打断她，”贵为贤者，你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这句话也在盖娅的意料之内，她温声但坚决的说了下去，

　　“是的，对我自己来说，并不是什么迈不过去的坎，但是对那些身边人呢？我难道不想知道我身边曾经陪伴着怎样的人，如今又如何呢？他们又是否牵挂着我？“

　　“不会的。“神明猛然抬起头来，绿色的眼睛目光灼灼，”身为神眷者，被我所赋予了巨大力量的眷顾者，与你为伴的贤者们都对你知之甚少的话，你那些所谓故人，“她流露出一抹带着轻蔑的笑，”要么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幻想，要么早已化作一抔尘土。“

　　“那不一样，“盖娅慢悠悠的回应，在悄无声息间已经将主动权拿在了手上，“心有遗憾的亡魂都能够借助造物而活，哪怕是一点点留下的痕迹，对我来说都是无比重要。“

　　“我必须要知道，那些我爱的人，究竟是否安好，又或是我曾经度过了怎样的一生。“

　　掷地有声的话语，带着不可辩驳的坚决，这样的气势直扑神明，一时之间她几近是愣了一下，
　　“固执。“她喃喃道。

　　“是的，人类的固执，我们就是依靠执念活着的生命。“考虑到对方成神已有百年之久，对她探究自己的过去的执着并不奢望能有什么理解，此次能借助原典闯入神境已是意外，她自然只能从心而为。

　　神明合上了自己眼睛，露出一副苦恼的神情。

　　“啊……人类真的是，麻烦的生物。”她这么说着，完全没有在意自己也曾经人类这个事实。
　　一抹狡黠的微笑爬上她的唇角，她张开双眼，跳下椅子，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前倾，露出初见时带着一抹算计的神情。

　　“不过也不赖，贤者大人，我这里刚好有一份不错的交易。”

　　盖娅没有站起来，事实上，即使是一方坐着，看起来二人高度差也不是很大，敛了敛衣袖，她说。

　　“愿闻其详。“

　　“很好，要是人类里多些你这样好说话的家伙就太棒了，“神明勾出一抹弧度不小的笑容，”很简单的交易，“她指了指盖娅，“你，去把那本我写的破书其他几页找回来，”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我，帮你找找七十年前的世界碎片，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

　　盖娅略感到惊讶，“原典并不是完整的么？”

　　神明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咬牙切齿起来，“胡扯！把整本书的几页拿来就说是什么神迹，和你把一块布拿过来说这是衣服有什么区别！“

　　原来如此，看来神明并不是很满意，不，应当是嫌弃极了塔特教派。

　　世界的碎片么……就像是大海捞针一样的感觉，尽管在自己面前毫无威严，但她的力量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呢？

　　虽然说找回残章是个漫长的工作，徘徊人世七十年的幽魂，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于是她点点头，“看来并没有那么不平等。”

　　回应她的就是神得意洋洋的笑，“我从来不会亏待聪明人。”

　　盖娅也站起身，在她身后一道黑绿色的大门悄然张开，她并不着急离去，而是看着打开通路的神明，“我怎样才能再见到你？”

　　神明一愣，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怎么，舍不得离开了？”

　　贤者摇头，“只是找到之后，要和你确定进度。”

　　无比的真心实意。

　　“以及，我也对你这样，世间独一无二的神明感到好奇罢了。“

　　也是十分恳切。

　　从见到神的一开始她就知道了，所谓的“神选“完全是个虚构的幌子，她们所拥有魔力的性质完全不同，盖娅是完全纯粹的原初魔力，而这位月神大人，虽然尚不知深浅，但凭借着几番来往，她也隐隐察觉出神明的魔力，恐怕更是接近一些黑魔法的属性。

　　塔特的主教真的有通过原典和她沟通过么，实在是让人深思。

　　她是怎样的存在，如今又以怎样的姿态在这世上君临？学者的好奇永远不会停止，盖娅在今日见到了又一个足以让她感兴趣很长一段时间的课题。

　　神明想了想，不知从何处丢给了她一颗翠绿色的宝石，“用这个，“她没有回应先前贤者的发言，自顾自说了下去，”将魔力注入，如果你想要告诉我的事情足够有趣，说不定我会和你聊聊。“

　　盖娅点头，收下了宝石。

　　“对了，“在一脚就要踩入传送门的前一刻，神明叫住了她，补充了一句，

　　“现在他们是怎么称呼我的名字？“

　　盖娅很快给出了回复，“辛西娅”。月亮和众星的庇护神。

　　“以后就这么叫我吧，别神啊神的，说得好像真能从这鬼地方出来似的。”她半是抱怨半是认真的说了一句，分不太清真假。

　　“知道了，“盖娅尊重她的想法，”那么回见，辛西娅。“

　　“回见，贤者大人，希望你不要让我等的太长。”

　　她淡淡的笑着，一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唇角，看着盖娅的身影在魔力的传输下显得模糊起来，很快逐渐散去。

　　如同她堆砌在脸上的笑意。

　　“不错的惊喜，阿比斯。“她自言自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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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进主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