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137、艾恩格雷德（18）

　　靠着利未安森那性质不明的法术所腐蚀开来的一条路，两个人总算是向着这深埋地底十余年的血肉中前进，毫无疑问，无论是脚下粘稠蠕动的奇怪触感，以及时不常传来的腐烂气味，都只能让人强忍着不适前行。

　　从利未安森的话和自己的观察中，盖娅不难发现她们是自这团血肉的咽喉——如果能用这个词来形容的话，所打破进入的，在经过了约有几分钟完全依靠自己打通道路的方式行走之后，她们眼前原本是布满了腐烂血肉的组织少了些许，露出条通路来。

　　“你还好吗？”盖娅伸手轻轻扶住利未安森站在前面的肩膀，这一段路对她的魔力消耗着实是不小的，换作是寻常法师，魔力枯竭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我无事。”利未安森摇摇头，神情没有什么波澜起伏，只是脚步稍慢了些，让盖娅同她并肩而行，眼前的容人通行的空间明显大了起来，脚下的暗红地面也显得松软起来，在这些脉络之间不绝流动着潺潺的红色河流，远处，那些暗青色经脉包裹着一团团坚硬的肌肉状的，如同蛋壳一样的东西，仔细数来，至少密密麻麻有数百个之多。

　　如果她们二人不发出任何声音，这里是几乎寂静的可怕，只有血液的流动声、蠕动时发出的咕啾声才显得清晰可闻，无言之间更是加重了一重瘆人的。

　　“那一日克劳狄乌斯同你说过，是我与另一位顾问力主将这东西深埋在地下。”利未安森在她们二人沉默的行走时，突然将几天前她们谈到的事情又重新说了出来。

　　“在这件事的细节上，克劳狄乌斯到底只是道听途说，不知道其中真正的原因。“利未安森轻声说，望向盖娅，”你想知道吗？”

　　“从实际情况来说，我也没有完全相信那天你一开始给出的理由。”盖娅见她有意坦陈，也将自己的推断尽数说出，“…你拥有能够腐蚀掉这些血肉的能力，而就算是你不愿意如此去做，教会在得知消息之后也会派出法师来解决问题。”

　　“说到底，你们的目的还是将这件事压了下来，也是最大的疑点。”盖娅说完，望着与她同行的法师，“我说的对吗？”

　　利未安森无声的笑了笑，因为光线昏暗的缘故，盖娅也看不清楚她究竟是一副怎样的神情，她点了点头，“你猜的很对。”她说，补充起了剩下的东西。

　　“我们的确是不愿意将这件事通报远在斐兰的教会，这倒不是因为有损名誉…而是我们需要它。”

　　“早在很久之前，远到铁霜堡还叫做霜临堡之前，盖娅，你知道吗？这里被称作什么？”她们二人脚步的回音在这血肉组成的空腔内回荡，没等盖娅说什么，她自己就说出了答案，“地狱的左眼。”

　　“海里的右眼众人皆知，连接地狱魔界，但这陆地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却只有极少人知晓，”她静静的说，语气里微不可察的带着几分情绪在，“无论是从人界前往魔域，还是魔域前来人界，只要实力足够，或是恰好赶上了连接地不稳定的时候，转换就随时可能发生。”

　　“只有是通过来自恶魔血肉的封印，才能单方面的锁死这条通道。”利未安森说到这里的时候，就连声音都轻了些许，“在抵御兽人南下的同时，源源不断的魔物从地下潜入人界，如果不用这样的方式去封印，恐怕，现在诸国所面临的就不只是现在的问题了。”

　　正因为如此，在她们的建议之下，格涅乌斯才秘密处理的安格尔的尸体，用已然是半死不活无意识的血肉作为祭品，滋养着地下暗藏的通向另一个世界的渠道，将异界的生物抵挡了它们所诞生的世界里。

　　“安格尔就是恶魔。”盖娅想通了什么一样，突然开口，对她说，”所以，他就是从左眼诞生的？“

　　“是的，”利未安森用上了肯定的说法，“他本来就出生于此。”

　　而在之后，就作为饵料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每时每刻都重复着被吞噬和复生的过程，也不知是否保留着意识与灵魂，就这样度过了十一年的时间？

　　他的罪真的到了这样的地步，哪怕是在死后也将永世清偿？

　　盖娅觉得胸口有些闷，很多事情并不能如此简单的一并说清，她并非救济这个世界的圣人，更是无从批判利未安森一方的做法，说到底，这就是立场所决定的态度。

　　她只能是摇头，主动结束了这个略显沉重的话题。

　　却不想在最后，利未安森又接上了最后一句话，颇带意味深重的感慨，“这份罪孽是所我必然背负的，到了清算的那一天，我不会去逃避。”

　　盖娅心中微动，只觉得隐约察觉了些什么，但只是不动声色，什么也没说。

　　二人又是无话，在这番交谈过后又是来到了一处与先前通路截然不同的地方，原本密密麻麻的肉茧在这里已经全部不见，脚下的平面逐渐向下倾斜，能看到在她们的两边有巨大而坚硬的红色血肉，甚至是反射着些不祥的微光，其上，有大量的血泡不断吞吐着，隐约间她们只觉得整个空间都在起伏呼吸着一般。

　　而在这里，先前一见的红色触手也是终于露出了它原本的面貌，这些略泛着些不自然白色的东西藤蔓一样缠绕在泛着金属光泽的肉块上，应当是感知到了她们二人这作为环境中的“异物”，缓缓的从原本蜷曲的姿态中伸展开来，以看似缓慢但实则是相当迅捷的速度就向着盖娅卷来，
　　她自然是不会就此随意被触碰到，光是用眼睛看的就能知道，这些东西上不是含着剧毒就是满载腐蚀性的液体，或者更糟，二者皆而有之，原先使用过的银色火簇只在她的一呼一吸见就包围在了她的身边，紧紧附上了黏滑而冰凉的触手，当温度到达了极致，才会显得是冷白的火一接触到这些可怖的事物，瞬间就传来了足够令人牙酸的嘶嘶声，完全不像是在烧灼着什么生物一样，简直如同是在将烧红的铁块丢进冰水中才会发出的声音。

　　火焰造成的破坏力自然是无可置疑，但她们肉眼可见的看到那些被焚尽的创口上，新生的血肉颤抖着，迅速覆盖在残缺之处，甚至这些东西的进攻就像被刺激到了一样更是快了不少，虽不及白焰破坏的速度，但显然的，只是靠着这样的能力，从这些近百根触手的袭击下安然路过已经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但盖娅毕竟是久居高位的贤者，这短短的一个接触她心中就察觉到了些许微妙的思绪来，她回忆其最开始由利未安森在前时释放的绿色雾气，盖娅记得这个细节，那些血肉被它腐蚀出一条道路之后，却是从未有过再回复的迹象。

　　而这第二点…贤者心中隐有怀疑，就算是死后这具已然畸形的身体也依然拥有着如此强大的恢复能力。

　　那么，究竟是谁，杀死了在北地几乎无人可挡的恶魔主君。

　　“盖娅，”她听见利未安森唤自己，“退后。”她说着，先前见过的绿色幽光一闪，先前见过的光雾再度出现，却也是应上了她的猜测，在接触到这雾气之后，原先向她袭来的触手如同避讳着什么似的，皆是推开了一些，也并没有太远，却是无一例外的停留在了雾气之外。

　　“快走！”此刻也不是先前那样悠闲说话的时候，两个人快步离开了被包夹着的根须的环抱，在走过有百尺开外后，那些巨大的造物终于是被她们甩在了后方，利未安森也收了法术，两人不约而同停下脚步，沉默对视片刻。

　　大家都是聪明人，在这短暂片刻中，各自的心思就已经在神情中传达。

　　盖娅看利未安森想说什么的样子，最终却只是撇过眼去。

　　她突然有点想到了辛西娅，在不愿意道出些什么的时候，也总是这样转移过去眼神，不能也不愿向她坦陈。

　　她会因她的难言和隐瞒而就此生疏吗？

　　“利未安森，”盖娅说出口，语气是她自己都预料不到的平静，“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在之后说，在这里，我们是同伴。”

　　不会的。

　　“盖娅…”这句话仿佛是在了漫漫长夜中点燃的火焰，深不可测的法师在此刻却是生起了波澜，她鲜少被如此托付信任，格涅乌斯为一、克劳狄乌斯为二，娜诺虽是与她疏远但依然选择信任她，而阿菲忒洛拉…尽管两人如今已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她依然在心底希望，她们始终是理解彼此的。

　　“你相信我，”再说话，她已经恢复了平静，“你不会失望的。”

　　“我希望也是这样。”盖娅笑了笑，包容她这样生硬的表达，冲她点头，“利未安森，在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后，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不是吗？”

　　“身为友人，信任是基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