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127、艾恩格雷德（8）

　　两三个小时过去，盖娅的手离开克劳狄乌斯发凉的肩膀，对守在身边的利未安森示意治疗结束，一旁的法师将少女从桶中扶起，擦干净身体后又用厚重的布料包裹好，小心的抱在怀中，犹豫再三，还是和她说出实情。

　　“即使是治疗术，先天衰弱依然不可逆转…”盖娅努力将话说得不那么残忍，“魔力只修复创伤。”对先天的亏损，却无能为力。

　　利未安森脚下一顿，“我知道。”她说。

　　盖娅陪着她重新回到克劳狄乌斯的房间内，将失去意识的少女放在柔软的床上，书桌上又是堆上了一些书籍，还有一些草草写就的几行字，都用了大约是她自己使用的方法加密，难以读懂，这大概也就是利未安森先前说过的，她一宿未睡所做出来的成果吧，盖娅倒也不着急，等到克劳狄乌斯醒来后，自然会迫不及待将成果告诉她们。

　　在确定她状况稳定之后，盖娅在利未安森的强烈要求下回去休息，她从顶层走下来，特意绕了远路，来到一开始原本打算前往的赫因的房门外，轻轻敲了敲，没有任何的回应。

　　奇怪

　　四小时前。

　　少年坐在床边，读着书作为消遣，此番前来，他应该是最清闲的一个，利未安森有求于盖娅，他也乐得如此。

　　翻过一页后，右侧手背突然传来一阵极为明显的刺痛感，就像是火焰烫过，他控制不住，手一抖，将书不慎摔在地上，等他伸手去捡，手臂从宽大的袖口露出，蔓延至小臂的金色暗纹极为明显的浮现在皮肤上，此刻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哎呀哎呀，我还在想，这里怎么会有同伴，想不到是个年轻小伙子。”带着笑意的声音从窗口送入，赫因走近些嵌着窗框的墙壁，就看到红发的贤者不知是以什么姿势，浮空飘在外面，带着戏谑的笑意，目光锁定在了他的右手。

　　而赫因也看见她因风的吹拂而露出的一截肩膀来——但或许又是她故意展示给他看的，上面也有着那道金色印记，唯一不同的是，那道印记上并没有散发光芒。

　　赫因沉默的打开窗户，放了她进来，火焰色的贤者自然不会拒绝，以一个飘逸的姿势就迈入了房间，看了眼赫因随身带着的书本，轻笑一声，“垃圾。”

　　他懒得争一时的口舌之快，直接选了重点问题，“找我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焚天很惊讶似的，好看的脸若是放在别人身上，或许还能叫人生出些怜惜之意，可惜就长在了这家伙身上。

　　“好啦好啦，知道你不喜欢我。”她大咧咧的摆手，露出狡黠的笑来，“头儿下令，要带你去见见真正的贤者集会，顺便，说不定还能见到头儿呢，如何？”

　　“你又没给我选择的权力。”赫因冷冷的回答，刚要走过去开门，就听见身后的人发出嘲笑的声音，“怎么，难不成还用靠走的？”

　　赫因就觉得自己身体一轻，腰间传来些许力道，他低头看去，自己竟是被焚天一手捞了起来，她单手拎着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夜空中无声的飞翔。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们二人并没有被发现，冷风吹在他的脸上，是实打实的刀割般的疼痛，但显然焚天同盖娅并不是同一类人，说了也是白说，赫因只能默默忍受。

　　“我还真想不到，头儿居然选了你。”她穷极无聊一样，在动用魔力赶路的同时还不忘和他搭讪，“你说灰白那老家伙要是知道，头儿选中了她的学生，心里会怎么想？”

　　“和你有什么关系。”赫因终于忍不住，没带好气的反驳她，焚天也不恼火，哈哈的笑了起来，爽朗的笑声贯彻在夜空之中。

　　半小时后，下方浓重的夜雾渐渐散去，赫因感觉自己被轻巧的放下，双脚落在实处，他也不知道焚天究竟飞行了多远，只凭借直觉感到这应当距离铁霜堡有相当一段的距离。

　　雾气如水，就在他们二人降临的当下，像是幻梦一样的散去，明明已经是夜晚，此处也理所应当是一处荒原才是。

　　但赫因却是亲眼见到，从掩蔽中浮现的分明是本不该出现的景象，黑色雾霭的夜空就像经谁人之手抹去，泛着淡淡金色的光点，介于光明与黑暗之间，呈现着暧昧的颜色。

　　地面站立着许多先前根本就看不见的身影，有男有女，穿着打扮形式各异，他们大多在交头接耳着什么，看着新加入的两人，皆是齐齐住了口，看了过来。

　　“各位好啊。”焚天显然是认识这些人的，她将赫因推了推，“这位是头儿选中的小朋友，以后大家见了面，可都要行个方便。”

　　话语刚落，其中男人就粗声粗气的开了口，他看了眼赫因，没多大好气的说，“他？连最基本的魔力都没有，大人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赫因不认识这个男人，但倘若盖娅在场，恐怕她一眼就能看出来，这些人皆是在各国有名有姓的贤者，而这说话的男人，就是早先与盖娅星诺两人一起前往斐兰的“白骨”。

　　“不然你替我去向头儿问问？”焚天没有认真对待白骨的质问，她侧过脸去，同几个相熟的贤者打了招呼，她问了句什么，点点头，背过了手，快步穿过这一片人。

　　赫因唯一认识的人就是她，看着贤者快步走去，也只能跟上，其间他不忘仔细看了看这些贤者，虽然神情各异，但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征，在这些人的身上，都有和他手背上一样相同的印记。

　　回想起那一日阿尼柔斯所送给他的，赫因只觉得心中颇沉，这枚印记只有得到了授予者的认可才能够被打上去，储蓄着堪称巨量的魔力，在法师手中或许能够起到重要作用，对他来说却只像是揣着一枚能够引爆的炸弹一样。

　　阿尼柔斯也只是被授予者之一，他通过了不知什么方法联系到了那遥遥不知何处的主君，才将自己的那枚印记转移到了他身上，关于再之后的事情，赫因也就无从去了解。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走着，有些像是先前同盖娅赶路时的情景，但灰白的贤者总是会在赫因赶不上时悄悄放满脚步，焚天则不然，如果不是赫因拼命追赶上去，重重的雾气必然就会将他吞噬在这里。

　　如同幻影一样，在距离这些人一段距离后，他们的身影就又显得模糊不清，只有流金的天空好像在暗示着他这一切不是他的幻觉，又走了几步，这一次出现在二人面前的却是金色的浓云，虽然是黄金般的色泽，但丝毫没有显示出华丽来，反而带着些难以言喻的阴沉在里面，像极了裹挟着诅咒的祝福。

　　焚天自然是见惯的，看着这诡异的光云包裹着他们，稍微正经了几分，用不大的音量开口，“头儿，我们到了。”

　　闻言，就像是能听懂一样，这几层光云就靠近了过来，赫因只觉得身上一暖，像是在某个下午被太阳所照耀一般，头脑略一昏沉。

　　只不过一秒的昏沉，他再次睁开眼睛，就看到已然是身处在了一处截然不同的地方，脚下布满着黄金般的碎屑，头顶上能见到共生的日与月，些许的大星闪耀其间，远处是栋从中间被一分为二的巨大高塔，断裂着倒在金色的大地上。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正站着一个形单影只的人，披着白色的斗篷，看不清面容，明明第一眼在了远处，却当赫因再此看去，已经到了几步之间。

　　“你做的很好，阿瑞特。”这人的嗓音显得十分低沉，头的方向向着焚天望去，显然是在指她。

　　这是她的真名，赫因后知后觉意识到。

　　“我从不会让你失望，头儿。”她说话依然随意，但语调并没有平日那样的随意，她伸出手，露出自己的右臂，之间原先麦色的皮肤上，焦黑色的痕迹从她的指尖盘旋而上，停留在手腕处，显得诡异又可怖，“火焰又在抗议了，恐怕得靠您帮忙啦。”

　　“这是自然，你应当得到报答。”出乎赫因意料的是，这明显就是阿尼柔斯和焚天主君的人，位居顶点上的顶端之人，说起话来格外温和，没有任何傲慢之意。

　　白衣人靠了过来，伸出左手，握住了焚天显得焦黑的指尖，赫因应约能看见那黑色的物质像是被吸取了一样，从火焰魔女的手流了过去，汇聚到了另一方惨白的手上，接着又渐渐消隐在了皮肤下，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白衣人松了手，焚天笑了笑，“谢啦，头儿。”

　　“没什么。”抽回手，这周身白袍的人转向了赫因，低声询问，“是阿尼柔斯推荐你？”

　　被这样骤然盘问，赫因虽是略带紧张，但还是不紧不慢的回答，“是阿尼柔斯陛下转达了您的意志，服侍您，我就能得到自己的所愿。”

　　“我的确是这样说过。”白衣人不紧不慢的说，“你做好觉悟了吗？”

　　“你一定听过，整片大陆上深受尊敬的“评议会”，颇有名望的贤者们，享受财富、荣华、名誉、权力、地位，应有尽有。“

　　“而这些，他们宣称，都是神所眷顾的结果。“

　　“但这里并非如此。”此人话锋一转，“这是无法安于现状、有着即使付出生命也要实现愿望的聚集地，贤者中的贤者，异端中的异端所聚集之地。”

　　“死者苏生的愿望、知识的本貌、强大的力量、守护重要之人、遗忘过往…你们许下了愿望，终有一天，我会将它们一一实现，这枚金色的印记，就是我与你们所签订的契约，作为交换，你必须将肉身和灵魂为我奉上，无论生前死后，都要为我所用，至死不休。”

　　“我并非是将意志强加于他人身上的存在，赫因，你想清楚了吗？”白衣人的声音振聋发聩，金色的眼睛灼灼发亮，较之人间所有的君王都要高贵几分。

　　“是，我明白。”他伸出手，露出自己的印记。

　　“我向你宣示忠诚，大贤者…我的君主。”

　　“很好。”虽然看不清面容，但赫因直觉这神秘莫测的人笑了，”既然如此，我将分享一个秘密给你。“

　　说罢，白衣人缓缓走近赫因，靠近他，低声说了句什么。

　　“你——”赫因瞳孔猛然放大，说不出的惊骇。

　　“我们还会再见的。”白衣人起身，缓缓说。

　　“期待吧，再会之日。”

　　狂乱的钟声随着庄严的宣告骤然响起，失了沉静，带上些许疯狂的意味，原本宁静的世界骤然刮起足以让人睁不开眼睛的狂风，赫因猛然后退几步，拼尽全力看着一点点散去的人形，黄金的光点从大贤者身上飘逸而出，一并消散在空气中。

　　还没有等他消化掉这超乎想象的场景，世界又瞬间化为了泛着光芒的海洋，席卷着他陷入意识的深渊，所有见到的一切在他头脑中混乱的略过，化为沸腾的色彩，十足的扭曲，不见其形。

　　有如群星的色彩，混杂着未名之物，悬游在头脑中的世界。

　　“…！。”赫因猛然睁开眼，窗外已经天色大亮，依然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书籍，昨夜的烛台都尚是没有熄灭。

　　他低下头，右手上什么都没有，还是白白净净，又偏头看去，只有窗户是被推开了，送来几缕晨风，那留下唯一的证据，所经历的一切，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这并不是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