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12、斐兰（12）

　　那一句的“再次介绍”，他人是如何反应艾恩不晓得，当她听到时，只觉得迷惑，又立即反应过来他先前应当是见过自己的。

　　在什么时候？唯一可能的时间就是那个记忆中“消失”的午后，想让这段记忆消失的贤者，也是为了隐藏他的存在？

　　伽迪尔面上笑容越发深重，“看来艾恩阁下确实公务繁忙，前些日子在下特地前去拜访您，想必您并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边说着他走近她们，举起双手示意自己并没有携带武器，只是如果赫因在场的话，一定能察觉到此人此时气质与先前的完全不同。

　　在斐兰初遇时，青年显示出的谦恭无害，与平凡人所示的柔和毫无二致，而如今的他仍然笑着，眼中的侵略性却蓄势待发，目光灼灼，盯视着已是众矢之的艾恩，初现出政客的狡诈来。

　　“想要叙旧你们大可私下再谈，”还是尤娜打断了他们二人的交谈，她脸上仿佛罩了一层寒霜，表情好看不到哪去，“沙燃王子，既然提出艾恩和她的养子牵涉魔法，你拿出的证据是什么？”

　　尤娜的质问显然对他没有任何动摇，他深褐色的细长双眼似笑非笑的瞟了她一眼，“您的确很关心艾恩阁下，”语毕，他向着咏唱团的众人弯下腰，“如果各位大人能不吝花费稍许时间，在下十分愿意将所见一五一十细细交代。”

　　先前尖厉的声音再次响起，“如你所愿，沙燃人，若你提供的证据真切有所帮助，算是我们欠下你一个人情。”

　　他微微一笑，“您记在我的国家下就好，在下着实高攀不起。”

　　尤娜冷冷的将目光转开，与艾恩的眼神交汇，给了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艾恩迟疑片刻，轻轻摇头。

　　伽迪尔对着大门，唤了声沃夫的名字，狼一般的佣兵应声而入，手上捧着一大份文书，上面全部印上了红色的火漆封存，不难看出正是赫因那一日所携带的文书。

　　他努努嘴，脸上是志在必得的微笑。

　　“很抱歉，艾恩小姐，在拜访您的那一天里，替我引荐的学徒——也就是那位赫因小先生，正巧在图书馆外拿着这些，我想看看书目您就很明白了吧？《苍白之血》所讲述的正是关于魔力因子的操作方法，终于另一本——更是了不起，关于操纵灵魂的黑魔法《灵魂漂浮》。”

　　在场所有人都被他的话语惊到，艾恩不可置信的诧异抬头，“禁书？”

　　“是啊，当我的侍从告诉我他在一间密室内搬运禁书时，我也的的确确被吓了一大跳，就连沃夫从图书馆拿出这些书，都得抵押上在下的王室徽记，所以在下是相当的好奇，如此一个平平无奇的学徒，是从哪里知晓了这些亵渎魔法的禁忌，又是从哪里，找到了这样一处绝妙的藏匿之地？”

　　他眼中的意味不言而喻，没有人能知会赫因，除了此刻正接受着审查的艾恩。

　　“……“如此震悚的消息，艾恩也不知如何回应，只能低下头去。

　　咏唱团的几人在一段沉默后，向着她询问，“艾恩，你承认这些行为吗？“

　　艾恩只是轻声说，“铁证在前，我无言以对，只是各位大人，关于此事，我的确不知晓一丝一毫。“

　　一个长着竖直瞳孔的咏唱者凝视她片刻后，肯定的缓缓点头，“她没有说谎，但沙燃人也没有。“

　　“暂且先将艾恩羁押，余下的处理等那个学徒招供之后再议。“最终咏唱团得出了结论，”赞颂女神，沙燃人，你做出的贡献我们不会忘记“

　　伽迪尔谦卑的低下头去，眼含深意的看了一眼艾恩，行礼后，轻挥衣袖，施施然离开。

　　尤娜目视着艾恩被几员武士带领前往自己的软禁室，唯一值得宽慰的是虽然处理结果暂时是羁押，但待遇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干人匆匆散尽，各自向着各自的方向走去，行使各自的使命和职责。

　　是谁高高在上，发出不屑的笑。

　　谁是赢家，谁是输家，又有谁能分清呢？

　　………

　　度过了地牢的第一个阴湿的夜晚后，从地板上被催促起身的赫因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好像硬化成了石头一样，狱卒站在门口，身后是几个守卫，相较于昨日的人数来说多了一番。
　　一路推搡之下他被带进一处填充着反魔法金属粉末的房间，因为粉尘的关系空气格外刺鼻，迎接他的是个大块头的男人，细小的眼睛冷峻至极，看见赫因的第一眼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来。

　　“伊斯的疯子还真是杀不干净，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用。”

　　说完这句话他就在赫因面前坐下，漫不经心的打量着他远东的面孔。

　　“亡灵法师，还是血法师？嗯？”

　　先前盖娅有和他说过，尽管世间所有的魔法同根同源，无外乎于转化魔力在不同方面作为己用，有人用它来祝福旁人和治愈疾病，自然也有人使用它来谋取利益或使役他人，所谓“血法师”还是什么“亡灵法师”，都不过是形而上的灵魂学派和形而下的物质学派对黑法师的称呼，用这样的开头，可见对方对魔法的了解程度实在感人。

　　赫因被迫直直站在他面前，虽然面目狼藉，但脸上的神情十分平静，“都不是，”他轻声说，
　　“在下不过一介学徒，于魔法的边缘连门也没有摸到。”

　　这是实话，尽管有幸得到贤者的指导，对方也不计他出身卑微倾囊相授，但天赋毕竟就是天赋，没有魔力因子的他终其一生都不会是一个魔法师。

　　“没关系，你很快就会想起来的。”他听惯了这样的辩解，塔特与伊斯的宗教战争在暗地里已经持续了百年之久，四十年来他所经手的异端分子可以称之为数不胜数，那些疯子们有些一打就招，有些则是削没了一副皮囊都宁死不愿透出半个字，通常情况下他能给予这些狂人最大的慈悲就是畅快的死亡，不过眼下显然不行，他的上级下了死命令，必须问出眼前这个年轻法师究竟将圣书藏匿去了何方。

　　于是他指挥着守卫将法师拷在了墙上专门打造的镣铐中，从准备的物什里取出翠绿细长的针状物，缓缓走近他，低下头来，将它抵在赫因的眉骨前，正对着他的眼窝。

　　“我想你很明白这是什么东西，只要在你脑子里轻轻一捣，不想失去所有魔力的话，趁早将能交代的就交代了。“

　　这翠绿色的细针被称作封魔针，虽然用泄魔针来形容可能更合适一些，是由几十年前的先贤炼金术士所创造，其上附着大量反魔法粉尘，一旦将它刺入法师的大脑，剧烈的魔法与反魔法力量相冲突，在带来巨大痛苦的同时，受刑人所积攒的所有魔力都将被带出，彻底断绝此人的魔法之路，何况，由于它本身材质的关系，又与人体组织存在高度的融合性，想在日后取出它，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如他所愿，赫因微微颤抖着，所担忧的却和他所猜测大相径庭，封魔针的造价高昂，从没有人用它在无魔力者身上做过实验，究竟会发生什么……他不敢想下去，控制不住的恐惧起来。

　　然而下一瞬所发生的事情，他却无论如何也预料不到。

　　“我没有什么好讲的。“一句话从他的口中吐出，不仅是审问官，连赫因自己都惊住了。

　　这是他现下会说出的话来吗？

　　隐约之间，他察觉到，在他身躯的某处，在那里说出这句狂妄之语的，并不是他自己。

　　他应当恐惧的，应当害怕的。

　　但他没有。

　　在心底的某处，原本平静的水潭下，一只张牙舞爪的怪物，拼尽全力，终于找到了挣脱枷锁的光芒，充斥着暗流涌动的平静与无端的兴奋。

　　也罢。

　　他闭上了眼睛，“我能说的就这么多。“

　　……

　　审问官自然不会被这一套所吓倒，比他反应更诡异的也不是没有见过，十五年前的一次猎杀中，被捉到的吸血鬼亲王微笑着接受了全套的酷刑，趁着所有人不备的情况下炸开牢门，自杀一样冲入阳光化为灰尘，眼下的这个小法师既然是自找苦吃，那他当然乐意分享些苦果给他尝尝。

　　他示意旁人按住赫因的四肢和头部，将他的嘴用面部捂住以免暴起撕咬，即使面对着的犯人尚未成人，他的手法依然娴熟的不带一丝的犹豫，翻起少年的眼睑，将翠针对准了巩膜所在，缓缓推入，

　　一瞬间被压制着的少年身躯猛然弹动，四处疯狂扭动着挣扎，见势他人纷纷按住了他的身体以免波及到了审问官的动作，每当在这个时候，他们总是感叹着手下同类的挣扎竟和平日里待宰杀的活鱼一般无力。

　　他毫不犹豫的推着长针，在对方已经翻白的眼睛中只剩下一丝针尾后，轻轻晃动尾端，将它彻底推入。

　　此时学徒的身体已经完全软了下来，不依靠着禁锢随时就能滑落在地，全身布满了一层细细的冷汗，让原本因平日里就不出门而显得苍白的皮肤更添一层灰败。

　　整座房间内最明显的声音就是他小声的低喘，如哭如笑，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着，与先前所遭遇这样对待的囚犯反应无二。

　　或许…只是先前他的话语太奇怪了而已，他这么说服自己，压下怪异的感觉。

　　审讯官转回身，将沾满了眼泪和其他分泌物的双手拭净，一边用清水洗着手一边感叹般的对不断颤抖着的学徒循循善诱，“你看，所有遭这么一罪的人是这么痛苦，现在你已经不是法师，无论是什么契约还是组织都和你没有了任何关系，如果交代出来”原典“究竟被你们藏在哪里，我们保护你一生是没有问题的，你还年轻，我的儿子，也差不多和你一般年纪。”他的话语里渐渐带上些父亲的温和，底色却依然是钢铁的漠然森冷，“否则，这只是个开始。”

　　先前一直在低声喘气的人像是听到了，被乱糟糟头发遮掩着双眼的人停下了颤抖，发出嘻嘻笑声，明明依然是少年的声音，却有着说不出的阴柔和诡异来。

　　“嘻……当然，做了这样的事情，有什么我当然知无不尽。”审问官被他的语气恶心到，一点点的同情瞬间消失，于是猛的回头抬起他的下巴，“好、好、说、话。”一字一顿的盯着他。

　　“好啊，“隔着丛生黑发的间隙，他吐出轻佻的应允，先前被刺入封魔针的眼框里灌满了血液，此刻正一滴滴的顺着灰白的面庞而下，流着淌血的眼睛，说不出的恐怖。

　　那人还在满不在乎的笑。

　　他与对方的眼睛猛然撞上，终于发现哪里不对。

　　琥珀色的眼睛炯炯发亮，澄澈透明的与先前沉郁的黑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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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肝完第一卷了，更完番外就去搞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