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尔登之尘》荒诞流亡人

103、黑德兰（13）

　　“娜尔卓拉，”站在屋外，贤者此刻的神情被拉的极为幽深，目光中带着探寻的味道，“你特意找上了我，究竟是为了何事？”

　　站在门外，盖娅丝毫没有向内跨进一步的意思。

　　这不见面貌的少女见状，走到了盖娅身边，贴着她的耳朵细声细气的说了句什么，赫因看见盖娅面上神情稍稍波动，“原是如此。”她低声自言自语，跟着这来历不明的少女走了进去，赫因虽不明白对方究竟在贤者耳边说了些什么，但还是和二人一道走进了不大的房屋中，末了还不忘小心翼翼的将门关好。

　　屋内的陈设十分简单，只有三个房间，卧室、厨房和敷粉室。

　　接待来客、也是最大的房间内放着两三把看上去不怎么舒服的椅子，环绕在一张看上去已经有很长一段岁月的木桌边，而在那靠着墙壁的地方放着一张床，上面铺满了灯芯草。

　　娜尔卓拉将腰间的长剑放在了门口，轻快的从不多的摆设边穿过，在挂着地毯的墙壁边放置着各式餐具的木柜，从中取出几个和酒馆中喝酒所用的器皿相差不远的木杯，为二人和自己都倒了些淡酒，房间中并没有用于取暖和照明的壁炉，她走到先前点起的火烛边上，将放在铁座台的物件拿了过来，放在三人围着的桌上，在彻底暗下来的环境中充作唯一的光源。

　　她示意二人先坐，自己也随之坐了下来，抿了一口淡到几乎和清水相差不多的酒液，悠悠的开了口，“在这里最便宜的饮料就是这些自酿酒，一些劣质酒精勾兑上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水，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端出去卖。”

　　赫因默默的感到有些庆幸，先前自己是点了贵些的热茶而不是看起来便宜到不可思议的酒水。

　　因为数日不眠不休的赶路，此刻坐在不甚舒适的椅子上，身上脊柱发出咯吱咯吱的酸痛声，其实此刻他的头脑已经是一片昏沉，所能做的也就只有努力不让自己露出疲惫的神情来，免得出丑，而另外二人已经你一句我一言的说起了话，他模模糊糊的听着，迟钝的头脑勉强反应，言谈间的机锋往往一闪而逝，难以把握。

　　“久闻黑德兰即自由又排外的矛盾名声，如今一见的确如此。”盖娅对这本地人说，“连容许外来者暂且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一个，只能加入兵营。”

　　“本来就是这样的一片土地，被诅咒之物的放逐地，你能指望它什么呢？”先前还特地说了这酒水不怎么样的少女盯着自己杯子显得混浊的白色液体，轻轻回答她，“其实并不是没有会收留外来者的本地人，不过，他们往往会收取不少的报酬。“

　　“比如说？”盖娅像是被这句话勾起了兴趣。

　　“周身的财物，这是最好的结果，”她稍稍停顿了一下，“如果那外乡人拿不出足够的钱财，就会被送去地下奴隶头子那里，你的牙齿、皮肤、血肉都会成为交换金钱的工具，最终只会沦落为生不如死的消耗品。”

　　“黑德兰建国时的废奴宣言，现在已经彻底没了约束力了么？”

　　“红王十一年前死在了战场，他一死，部落的人心就散了个干净，现下维持秩序的士兵，都是各个部落自行组建的，”

　　“原是如此。“盖娅若有所思，“你又在其中，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一向游刃有余的少女动作稍许迟滞了一下，她倒是早早料到，这番对话早晚有开门见山的时候，只不过对方的敏锐还是超出了自己的预计，就像先前她靠在贤者耳边，轻声道出了对方的身份，这人也反过来猜出自己初见时那番话的真假。

　　她拍了拍手，真心实意的称赞起了对方，“不愧是最为神秘的贤者灰白，在您眼前完全藏匿不了任何秘密。”

　　…不，其实现在已经不能算是贤者了，盖娅默默将这句不合时宜的话语收了回去，等着她说下去。

　　果不其然，只见这少女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出了实情，“我与莫拉皆是来自埃尔塞特部落的遗民，在半年前隐藏了身份，抵达了森特拉。”

　　埃尔塞特…这名字盖娅倒是有一些印象，比起森特拉这样藉藉无名的小部落来说，埃尔塞特可以说是声名在外，无他，因为在各个主要以劫掠为生的部落中，它可谓是绝对的异类。

　　他们多是依靠担任各个部落的教师、施行医疗和钻研知识为生，部落中大部分的成员拥有着相当不错的文化知识，也因为这样，黑德兰上层大量的谋士和智囊都出自于这个部落。

　　在境外，也有一种说法是这样说的，“黑德兰唯一可以交流的姓氏就是埃尔塞特，”更有一些流传的消息称，埃尔塞特部落中甚至有着通灵师的存在。

　　眼前少女并没有任何用于魔力的迹象，盖娅想，从一处部落到另外一处的距离并不算近，黑德兰各地又蔓延着这样“好客”的传统，虽然娜尔卓拉说的轻快，但实际上究竟是经历了什么，她没有提及，她也就不再追问。

　　“您可能并不知情，事实上，一年前埃尔塞特被除了本部落外的其余三位部落长老下令联合剿灭。”说起自己部落的灭亡，她的声音听起来却十分稳定，像是在陈述他人的事情一般，“我和莫拉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埃尔塞特。”

　　“所以？”盖娅偏了偏头，看着女孩，“你是要我们帮忙复仇吗？”

　　她打量着眼前依然被重重谜团包围着的女孩，直到现在她都不肯摘下自己的兜帽。

　　“在我很小的时候，偶然听到过关于族中占卜师的预言。”她平静的说，“火焰坠落时，你们必将听见战争和战争的风声，不要惊慌，这是必须有的，只是末期尚未来到，民要攻打民，国要攻打国，多地必有地震、饥荒、瘟疫与死亡，这是万物终结的起头。”

　　“卡珊德拉已经做出了预言，她是过去从未有、将来也不会再有的占卜师，既然世界已经注定要走向了尽头，免受些苦难、早日消失，对我们来说并不是不能接受。”她说，看着一旁的赫因和盖娅皆是神情一震。

　　火光微微跳跃。

　　“所以，是你们自己选择了灭亡……”盖娅喃喃的说，对这预言她自然不太相信的，但这确乎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不过也难怪，倘若不是如此，这人脉宽泛的部落，怎么会在外界一概不知的情况下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覆灭？

　　“但你还活着，”蓦然，盖娅问出了声，“为什么？”

　　被这样尖锐的询问，她也不恼火，只是不紧不慢的说，“我的使命未尽，还有一事，尚未完成，也希望你们能帮助我。”

　　“什么事情？”盖娅不愿一口答应下来，此次前来他们的目的本就有二，一者是借着马斯记忆碎片中的线索查明这鬼魂的来历，二者就是揪出这个莫名其妙给自己下了追杀令又取消的大贤者的踪迹，无论是哪一个，都不是能够轻易解决的事项。饶是强大如盖娅，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在这片荒寒的土地上奔波多久，才能如愿以偿。

　　“早在覆亡之时，领袖便下令放下武器，避免无谓的杀戮，但唯有一事却是命令我们必须做到，就是将一本从不知何处来的书与她的尸体一同封入墓穴，永远不得再见天日…但我无能，到底是在一片混乱中丢失了它。”

　　一本书……盖娅与赫因对视一眼，沉声问她，“那是什么？”

　　娜尔卓拉摇头，“我并不清楚，只知道是在袭击发生的前不久，领袖得到的。”

　　世上哪有如此之多的巧合，就算埃尔塞特最后的子民没有直接提起，盖娅也能猜出来这剿灭多半是因为这本所谓的“书”引起，而算算时间…看着自己学徒骤然清醒过来的严峻神情，盖娅心知自己可能和他想到一起去了。

　　恐怕就是那在沙燃的“原典”的剩下部分。

　　但这样的话显然还不能告诉她，于是盖娅问她，“如此，你要和你的伙伴一起去抢回它？”

　　“是，”她静静的看着盖娅，“我活到现在的理由，也因为如此。”

　　盖娅深长的叹息了一口气，“我们能得到什么？”

　　眼下之一，便是要她做出相应的等价交换。

　　“……倘若追回书本，领袖所在的墓穴里有大量的财宝和古卷，您可以随意挑选。”娜尔卓拉心知崇敬之人定是不会介意这在世俗看来堪称亵渎的行为，说了下去，“墓穴必须用我等之血才能开启，但我向您保证，无论您此次前来的目的是什么，您得到的报答一定超出想象。”

　　不消娜尔卓拉再说什么，盖娅都知道埃尔塞特领袖究竟会带着什么东西伴随她长眠，不说是全部，但起码一多半的黑德兰的秘密和智慧就隐藏在其中。

　　她不是为此而来，那本书，这忠心耿耿的少女不曾想，究竟在背后隐藏着何等的滔天波澜。

　　“我答应你。”盖娅没犹豫多少，答应了她，对方以这世上所有贤者都无法拒绝的知识去诱惑自己的协力。

　　却不曾想这最原初的知识，才是她寻觅的终极。

　　娜尔卓拉站起身，缓缓向两人鞠了一躬，“感谢您愿意协力。“她的声调在此刻微微有些颤抖，终于是露出了些她这个年纪的人本该有的情绪，“所有的埃尔塞特都会铭记您的情谊。”

　　“既然我们现下已经是了同伴，”盖娅却并没有被这样的气氛感染到，她定定的看了看这站起身的瘦小人影，“也该让我见见真正的你。”

　　她看着对方的手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了一下，却还是硬着心肠又将之前的话重复了一边，房间内传来一阵无言的沉默，最终还是主人退让了一步，点点头，“是我失礼在先。”她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兜帽的檐角上，在二人探寻的目光中，缓缓拉下了最后一层遮掩着容貌的阻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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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埃尔塞特：远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