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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登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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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妙真此人,在卫都的传言中如高岭之花,德行从未有亏,如今看来,传言也有几分可信。
卫沅吃饱喝足,睡意逐渐消散,她兴致勃勃地往外一看,只见漆黑一片,只听万物寂静。
“公主,王后娘娘,到了。”外头双溪声音十分悦耳。
李妙真先行下马车,待到双溪将木凳安置好,李妙真方温声道:“嫂嫂,可以下来了。”
六六方才就没有抢到搬凳子的活,心里正着急,听李妙真这么一说,重新抖擞着,也站到马车前。
卫沅掀起车帘,弯身从马车中踏出,烛火映照下,一只修长而干净的手便伸到她的面前,一如大婚那日。
而与此同时——
“婢子来。”六六也兴冲冲地伸手。
李妙真未曾想过六六突然出现,便慢慢收回手,静静后退一步,笑道:“六六姑娘好身手。”
“那是,我功夫可好着呢,你别想欺负我们郡主。”六六嘴里嘟哝着,行动上则尽心尽责地扶卫沅下车。
“我自不会欺负嫂嫂。”李妙真耐心地回应六六。
六六原本期待着李妙真有其他反应,然后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和郡主抱头哭着写信给卫王,控诉赵国王室如何如何不做人,接着便可谈郡主和离的事,十几天内,最多月余她们就可以踏上回家的路。
可李妙真这样说,六六没处挑刺,便只能偃旗息鼓,一路生着闷气跟在后头。
上山之路虽修缮得不错,奈何天色尚有些暗淡,再加上不知山中夜间是否刚下过雨,路面湿滑,卫沅抬脚落脚都格外小心,反观李妙真,如履平地,十分稳当。
原本她也能如李妙真稳当,只是人生在世,总要装上一装的。
可就在卫沅跑神的空当,她的右脚步子迈得小了些,只踩到了台阶的边缘,而左脚却已经趁着力道抬起来了。
以卫沅的功夫可以不摔,但奈何李妙真就在身侧。
在呼吸之间,卫沅身子不稳,往前扑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妙真伸出双臂,将卫沅稳稳地拽住,然后慢慢扶她站稳。
卫沅的血液霎时冲向头顶,又渐渐回落,耳边也立刻“嗡嗡”起来,紧接着她听到身侧李妙真如石上清泉一般的声音:“嫂嫂,你没事罢?”
“应当没事。”素来骄傲的敏敏郡主如今低着头,眉头紧锁,脸色煞白,看起来十分可怜。
李妙真蹲下身子,道:“可是扭到了脚?”说着,便掀起卫沅裙摆的一角,伸手握住她的脚踝,“行动可还方便?你转一下。”
卫沅稍微活动下脚踝,“还方便。”
李妙真抬头,向卫沅笑道,眼中光彩流转:“幸好没有伤到筋骨。”
卫沅瞧着她,只看她杏眼含笑,也微微弯起嘴角:“多谢公主。”
“这山路还长,嫂嫂要小心。”李妙真提醒。
卫沅抬眼看向似乎望不到顶的山路,再次迈开步子。李妙真伸手搀住她,也慢慢地随她爬上台阶。
树林中鸟儿也苏醒过来,在清晨亮出了自己的歌喉。
一行人到达山顶之时,东方既白。
小亭之中,双溪贴心地为李妙真奉上茶盏。
六六也不甘示弱,不仅送上卫沅专属大水袋,还从丝绸缝制的兜兜里摸出洗好的苹果,徒手掰了一半给卫沅,脆生生地说:“郡主,咱们吃苹果!”
而琅琅喘着气,靠在亭子外的老松树旁“嘶鸣”,已是累得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六六也好心地跑过去递给她一个小水袋,以免她渴死在路上,不吉利。
李妙真稍作休息,起身,等在卫沅面前,开口邀请,“嫂嫂,我知晓一个观日出的好去处,可愿随我来?”
所以一大早起来就是提着灯摸黑爬山,看日出。卫沅打着呵欠,懒洋洋地跟在后头,见李妙真精力充沛,甚至似乎还能去爬第二个山头,卫沅此刻只想为她鼓掌。
“凤凰山上观日出是赵都传统,也是赵都人最喜爱的消遣,尤其是天气晴好的时候,山上行人往来不绝,寻一处落脚,自可观旭日东升,天高云淡。”李妙真不忘回头同她这个外地人解释一二。
李妙真说的这一处,有些许隐蔽,七绕八绕,最后才来到一处大石上,大石周围开阔,树木稀少许多,看日出,不会被遮挡,也可以悠闲坐下小憩。
“不是说赵都人爱来这儿消遣么,怎的也不见人。”卫沅坐在大石上,将腿舒展开,身子往后靠,以双手撑着,颇有些自在。她望向天际处的金光,眯起眼睛来。
“每月固定有一两日不许上此山的。”李妙真坐得端正,偏过头冲她眨眨眼,“我们如今,恰好是偷跑上来的。”
天边光芒渐盛,穿过清冷的山岚,映在身上,留下微弱暖意。紧接着,金轮便从天地交接之处渐渐现出,天色也被拢上一层明亮的流光,伴随着一小队鸟儿成群冲向天际,天亮了。
卫沅长舒了一口气。
“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李妙真犹犹豫豫,似乎有话要说。
于清晨的日光中,卫沅看向李妙真,微笑着把刚舒的气再次提起,正题要来了。
“其实,大哥病了,很严重。”李妙真眼眶微红,似乎有水光在眼中轻盈流转,她鼻头也渐渐红了起来,连那点小痣好似也生出了委屈,“不然,大哥是怎生都要来见嫂嫂的。”
卫沅适时地露出生气且懊恼的神情:“你大哥病重,还要联姻,当我卫国是什么?”
“大哥也不想的,他慕你已久。”李妙真垂下眼眸,“原本都有起色的,可他自上个月上朝后,便又开始休养,只想将养好,等嫂嫂来赵。”
——“当真是孤的好妹妹。”李忻躺在病榻之上,嘴唇毫无血色,连大声一些都难以做到,“你如今便如此迫不及待吗?”
“大哥与我手足情深,我实在不忍他受苦。”
——“大哥的意思我不懂。”李妙真笑笑,“生病要治,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大哥怎如此任性?”
“可大哥执念太过,如今已昏迷不醒,无奈之下,才隐瞒嫂嫂。”
——“大哥身体许久未见好转,想必伺候的人也不得力,那就便都换了吧。”李妙真抚着床尾不知谁摘来的小野花,小野花还残存有淡淡的香气,在这样病气充斥的房间里,散发清新。她耳边是李忻的一干贴身侍从被拖出去的惊呼声和求救声,后来声音越来越远,直到全然听不见。
——“李妙真!”
“实在对不住嫂嫂。”李妙真握住卫沅的手,她脑海中还回响着李忻的声音,眼中还湿润着,她望过来的眼神真诚无比。
卫沅把手挣开,声音冷下来:“原来你们赵国人打的是这样的算盘,说什么慕我许久,不就是……”
李妙真捏了捏袖口。
“……找一个美貌无双的郡主冲喜吗?”卫沅愤怒地收尾。
李妙真抿嘴,垂首道:“嫂嫂怪我,我毫无怨言,是我的主意,只求不怪大哥。”
卫沅道:“那你大哥,现在何处?”
“大哥有父王为他专门准备的休养汤池,不在宫内。”李妙真仍然抱有歉意,“嫂嫂放心,在宫中,我会照顾好嫂嫂,绝不让嫂嫂受一丝委屈。”
卫沅揣起手,没说话。
李妙真只静静地等着。
“那我可是能随意在宫内行走?”片刻,卫沅骄矜地仰起头,“我可是能任意进出宫?”
李妙真有些为难,但挣扎许久,还是应下:“虽没有此等先例,但,都依嫂嫂。”
在山顶许久,又似乎说到了卫沅不感兴趣的事,卫沅精神气看起来不太好。李妙真关切道:“不若我们回亭中?双溪备了点心热茶,还有嫂嫂爱吃的烧鹅。”
卫沅动动耳朵,道:“烧鹅尚可,可有汤面?”
“汤面不曾有,若是嫂嫂想吃,也可垫垫肚子,下山后,我们到城中早市去吃。”
卫沅冻得鼻尖通红,她颤巍巍地伸出手来,“妙真,扶我。”
二人在山顶相伴而行,周围风声细微,偶有鸟鸣,脚下踏着厚厚的落叶,令此处愈发幽静。
行走间,鸟鸣渐盛。
李妙真停下脚步,似乎周围的风也渐渐要停止,“你可听到什么?”
听到了。卫沅往旁边稍稍挪了挪步子,离她远了点,“这种时候鸟怎的这么多。”
“如今凤凰山的鸟应该大多往梁国飞去了,留下的就如方才看到的小鸟,可它们叫声并不相同。”李妙真留意着周围,顺手握住卫沅的手腕,将她往身后带了带,“何处的鸟鸣声呢?”
卫沅脸色难看了起来。
所以,这凤凰山中藏着一堆假鸟。
她忍不住想抽出腰间的软鞭。
李妙真也摸出小哨,拉长了调子。
回应的哨声断断续续。
片刻,李妙真面色沉下来,她拉着卫沅,佯作拂掉卫沅身上的落叶,趁机凑到她耳边,悄声说:“准备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