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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9 你不欠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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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远汀还没开口,宋晔先嚷嚷起来:“你不知道我正在骑自行车不好接电话吗?!早不打晚不打非得这时候打?”
季远汀平心静气道:“你晚上来医院的时候把家里那个羽绒枕带来。”
“你白天来家里的时候怎么不拿?你那个脑子哟,能记着啥。”
“我忘了。”
“赶紧挂电话。”
把手机放回兜里,季远汀到餐馆买了几个人的晚饭。
他给陶文舒和王玉芬送完饭,下楼接秦雅容的班。
季一飞联上医院的Wi-Fi,正在玩儿绝地求生,手指把键盘按的噼里啪啦直响。
季远汀心想这孩子上了初三后没怎么痛痛快快玩儿过,也就由他去了。
他在床边坐着看了会儿,看是能看懂,毕竟他也荷枪实弹过十几年,但反应速度跟不上。
看着季一飞,再想想陶文舒眼角的细纹,自己灰白的鬓角,岁月这把杀猪刀终究是谁也没放过。
门口又是一阵哒哒哒的高跟鞋声,季一飞求助似的瞟了季远汀一眼,眼疾手快地关掉游戏,合上笔记本,连鼠标一起递给季远汀。
季远汀心领神会,把笔记本塞到电脑包里,再把电脑包放进床头柜,“啪”地关上。
两人动作一气呵成,宋晔进门时季远汀正给季一飞念单词。
“Intuitive。直觉的……”
季一飞鹦鹉学舌:“Intuitive。直觉的……”
宋晔露出欣慰的笑容, “乖儿子,你李阿姨昨天还夸你篮球打得好呢。”
季远汀站起来,“你来了,我上去替小陶。他忙了一天了。”
宋晔道:“你哥你妹一个都不来……行,你叫他回去吧。”
陶文舒还在陪王玉芬聊天。大概是讲到了王玉芬年轻时候的事情,她讲的眉飞色舞,陶文舒听的津津有味。
季远汀等他们结束一段,对陶文舒说:“小陶,一飞妈来了,你回去休息吧。”
陶文舒脸上的笑还没退下去,“没事儿,我和阿姨唠嗑唠的正高兴呢。”
“你黑眼圈都掉地上了快。”季远汀指指陶文舒的脸。
陶文舒坚持道:“我不累,我高兴。季哥要不你回去睡吧……”
季远汀忽然沉默了。他不喜欢陶文舒这样,一点也不喜欢。
明明快要坚持不下去了,还偏偏要笑着说他乐在其中。
陶文舒话说到一半,讪讪地闭嘴,眼神躲躲闪闪地看着季远汀。
三分钟比半个世纪还要漫长。
陶文舒逐渐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他想要逃离。
季远汀心里有个声音对他说,不要说,说了他和陶文舒就可能完了。
彻底完了。
但他还是开了口。
“陶文舒,你不欠我什么。”
陶文舒的眼泪有夺眶而出的冲动。
季远汀一字一句地给两人心上插刀,“责任是双方的。我从来不觉得是你对不起我,或者你欠了我。”
即使陶文舒心里觉得当时是他先放手,他欠他。已经十五年,也早还完了。
季远汀不想要他带着赎罪的意味,想尽各种办法帮自己。小恩小惠可以接受,但这样我不行。
还是说,陶文舒已经觉得,自己不会再心疼他眼睛上的血丝了?
“回去吧。顺顺在家等你呢。”
陶文舒低着头,两颗眼泪直直掉入运动鞋鞋面。季远汀没有看到。
他像一个始终处于缓行期的囚犯,如履薄冰了十五年,终于被狱警锁上了牢房。
十五年的每一天,他都在为此时此刻做准备,可当它突然来临的时候,陶文舒还是觉得自己重新死了一次。
鬼使神差地,陶文舒伸手捏住了季远汀的衣角。
动作很小,平视前方的季远汀根本没有察觉。
像许多年前他无数次做的那样。
孤注一掷的绝望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不过一两秒而已,陶文舒收回手,低声道:“好。注意休息。”
陶文舒很慢地转过身,一步步向前,离季远汀越来越远。
他脑海中混沌不清地想,要是季远汀能现在冲上来从后面抱住他,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季远汀选择站在原地,目送他落荒而逃。
等陶文舒消失在视线范围,季远汀才伸手捏了捏眉心,背靠着墙缓缓蹲下。
***
陶文舒几乎是逃一般顺着楼梯往下跑,也没有来得及去向季一飞说再见。
原来季远汀一直认为,自己是为了偿还曾经欠下的,才想要费劲心思“补偿”他。
对一个人好,不舍得让他累,有关他的一切都想要收藏,看见他便觉得欢喜,无限地想要靠近。
二十年前,这是因为喜欢。
二十年后,是因为亏欠。
陶文舒觉得很没有道理,不过生活的确如此。
他也成功地藏起了自己的喜欢。
长期以来,为了不让自己露出马脚,他和季远汀微信聊天时只谈公事,私事从来不超过三句。
遇到合适的理财产品虽然要首先告诉季远汀,但永远会在后面加上“你回家问问嫂子”。
秦雅容称呼宋晔为“小宋姐”,陶文舒则是叫“嫂子”。一方面表示尊敬,一方面是在面对季远汀的时候提醒自己,他们都早已成家,有妻子有孩子,肩上首先背负的不是爱情,而是家庭的责任。
他时时刻刻想要朝季远汀飞奔的心,只有在这种需要他帮忙的特殊情况,才能放出来随心所欲地跑一跑。
不过他这次好像有些得意忘形了。
季远汀不需要他了。各种意义上的。
陶文舒一只手拽紧了挎包的带子,另一只手无处可放,在身上的口袋里乱摸,终于摸到了装提拉米苏的蛋糕盒子。
他长舒一口气,将盒子紧紧抱在胸前。至此,方才的窒息感才渐渐退去。
因为季远汀,他死了一次,现在又活了过来。
陶文舒站在医院门口,准备打车回家。
晚上七点多,天黑的如同季远汀的瞳仁。陶文舒这么想着,忽然觉得遥远的天空变得十分亲近,柔软的星光铺在肩膀,抵御掉一层薄薄的寒冷。
医院门口不太好打车,陶文舒等了半小时,终于在第五次伸手拦出租的时候拦到了一辆空车。
他拉开副驾驶的门,刚要坐进去报地址,身后一个中年妇女抱着两三岁的小娃娃心急火赶来,恳求地望向陶文舒,着急道:“这位大哥,能不能让我先坐?大孩子在医院里哭着要洋娃娃,嗓子快哑了,要我回家给她拿......”
寒风刺骨的冬天,中年妈妈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沾湿,一缕一缕贴在脸上,领口往外袅袅地冒热气。
陶文舒刚想让座,脑海中却蓦地蹦出季远汀说的,“你不欠我的。”
认识几十年,季远汀尚且难以接受他的帮忙。同样,他也不欠面前这个陌生女人什么,凭什么就要将他等了半小时的时间白白浪费?
况且下一辆出租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或许今天都不会来了。
陶文舒带着点恶意想,就让他自私这一回吧。他实在是想早点回家,洗个热水澡,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好好放空一下。
司机师傅见他俩僵在门口,不耐烦地按了一下喇叭,“谁要上车?走不走?磨叽啥?”
中年妈妈见陶文舒眼底闪过犹豫,弯腰抱着小孩往后退了一步,朝陶文舒抱歉地笑:“不好意思啊,您要是有急事儿您先走。怎么说也是您拦的出租车。”
“没关系,我不着急。您先带着孩子走吧。”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嘴巴抢先替他说了出来。
中年妈妈千恩万谢地带着小孩上了出租车。
车很快开走,在陶文舒脸上留下一团淡淡的烟雾。
陶文舒叹了口气,又在原地等了几分钟,还是没有车来。他便打算慢慢往家走,路上要是能碰到车就坐,没有就算了。
刚从医院大街拐出去,一辆车在陶文舒旁边停下。江鸣笳摇下车窗,对陶文舒道:“陶哥,上车,我送你一程。”
陶文舒微微弯腰,往车里看了一眼正巧对上江鸣笳那双闪着笑意的眼睛。他连连摆手,“江医生你快走吧,这儿不好停车,会被贴罚单的。”
“所以嘛,陶哥你快上来,不就没罚单了?”
“真的不用。也不一定顺路......”
“谁说不一定顺路?我在亚湾商务城,陶哥你呢?”
陶文舒哽了一下。他家在玫伦书香苑,正好在亚湾商务城对面街上。
由于这条路上不能停车,几句话的功夫间,江鸣笳就开着车跟住陶文舒的步伐,蜗牛似的慢腾腾往前挪。
陶文舒真怕他再这么挪一段会被后面的电动车追尾,犹豫再三,拉开副驾驶的门快速钻了进去。
“玫伦书香苑。你把我放你们小区门口就成。”陶文舒道。
江鸣笳加速回到主流车道,偏过头看陶文舒,“原来咱们两家住这么近,真有缘分。以后也好多走动。”
陶文舒没有回应“以后多走动”这句话,避而不谈道:“还真挺有缘分的。江医生经常这么晚下班吗?”
“刚被一位病人家属拉着说了会儿话。向昨天那样值夜班的话,要到凌晨才能走呢。”
“唉,当医生是挺累的。工作压力也很大。”陶文舒真心实意道。